不管李茂昌說的是真的,還是隻是好心地安慰他,此時此刻,自己都已經麻煩一堆,泥菩薩過河,哪兒還有心思計較李芳呢!不管她終歸原不原諒自己,就像接受即將到來的縣城領導的處罰一樣,他都坦然接受。
縣城的會議開得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難熬。
領導們早已經討論商量好了,對於林學濤這個全縣最年輕的鄉長的處理結果,也很簡單,畢竟,劉強的事兒鬧得太大,就算縣裡再怎麼相信林學濤沒有道上的朋友,但也不得不防患於未然了。爲了避免進一步擴大負面影響,保障村民們的安全,林學濤必須避嫌調走,充任縣人大副主席一職……
從縣城開完會回來,林學濤默默地坐在老林家的臺階上。這會兒,他的心情卻是半個月以來最爲踏實的。
看看村子四周,山山水水,一切都塵埃落定,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老兩口覺得不管咋樣也得安慰一下兒子,林學濤娘跟老伴也都站在臺階跟前,瞅着兒子神情落寞,老伴低頭抽着悶煙。偏就神色輕鬆道:“我看吶,咱何必這麼灰心呢!不是升官了麼,升官了,就該高興哩!嘿,好歹也是縣城的官麼!咱老林家多少輩兒也沒出這麼一回……”
沒等林學濤娘說完,林國慶就乾咳了幾聲,低吼着打斷了她。
“你老孃們兒懂啥呀!哼,人大副主席,說得好聽是升官,誰不知道,那就是一個不管事兒的閒職,屁點兒權力沒有!要我說,這縣裡領導也不知咋想的,小濤年紀輕輕,給弄到這麼一個養老閒職上!”
林國慶滿臉憤懣,煙鍋子在門檻上磕得咣咣作響。
“依我看啊,這背後肯定有人使壞!”
“那你的意思是……孔家?”
林學濤娘剛疑問了句,林國慶扯着嗓門就立馬回了句:“不是他還能是誰?你聽聽你聽聽!”林國慶指指村口一頭,“咱老林家冷火冷竈,他孔家天天歌舞昇平哩!這敲鑼打鼓的聲兒全村都聽得見……”
林國慶憤憤不平地吼道,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他倒不是在乎兒子官大官小,有權無權,就是覺得心裡頭這口窩囊氣憋得難受。胡鐵牛的死,林國慶知道孔大偉這小子脫不了干係,只是苦於沒抓着證據,現在,孔家大搞排場,這不是好人倒黴,壞人得志麼!這還哪兒有天理公道呢!
“唉,老頭子,你就別在這兒跟自個兒過不去啦!過幾天村裡就要選舉了,他孔家盼了多少年這村裡的頭把交椅的位置,總算給盼來了,你還不興人家有錢願意買個高興麼!”
老兩口在臺階上你一句我一句就鬥起嘴吵嚷開來。林學濤心情疲憊,無力摻合說啥,就由着兩老,一雙眼睛望着老屋前那一方平展開闊的大禾場出了神。
這一方禾場平坦得像水泥鋪過一般,祖祖輩輩,年年歲歲,不知留下過多少人的腳印,不知在它上頭髮生過多少故事。可這會兒,林學濤心裡隱隱感覺到,自己就快要告別它,告別村子了。擡頭望望村子裡的一草一木,不遠處
的廠房,遠處後山的種植基地……所有這一切都是他親自一手操辦起來的,見證了他在村裡奮鬥的歷程,可是現在,這一切很快就都要從他這兒易手了……
臺階上兩老口還在針鋒相對地說着,忽然聽見娘朝着遠處喊了聲:“喲!鳳兒,你咋來了!”
前面老兩口說啥林學濤沒留意,這一句卻聽得清楚,心情也隨之一亮,扭頭望去,一身乾淨鮮亮衣裳的楊金鳳正笑嘻嘻地朝着林家老屋走來。
“鳳兒你怎麼來了……家裡人知道麼?”
林學濤微笑着站起身。
“知道哩!我跟我爹孃說過了,經過他們同意纔來的!再說了,這不眼瞅着要開學了麼,還不許我回村裡玩玩咋的!”金鳳銀鈴般的嗓子清脆地回道,一邊直朝林學濤走過來,衝他頑皮一笑,露出女孩子細密潔白的貝齒。
“這樣你總算滿意了吧!鄉長大人!”
林學濤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拿手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說:“啥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了!”惹得金鳳吐吐舌頭,格格笑起來。
林學濤娘瞅着金鳳一來,氣氛一下子輕鬆活躍了許多,不禁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搖搖頭,衝老伴道:“得了,去竈房做飯吧。兩老東西就別在這兒吵嘴了,還是年輕人跟年輕人聊得來哩!”
林國慶聽罷,挪了挪身子,嘴裡還在嘀嘀咕咕的,跟着老伴一起往竈房去了。
金鳳的到來,讓林學濤落寞的心裡得到了一絲溫暖的寬慰。臺階上,秋日的陽光照在金鳳粉嫩白皙的臉蛋兒上,白裡透紅,洋溢着青春的氣息,讓他情不自禁地看入了神,目光久久地凝視在上頭,像是在端詳一幅美麗的風景畫,一時間,內心涌起一股緩緩的想要把她攬進懷裡的衝動。
金鳳剛剛還在跟他打鬧玩笑,這會兒,卻被林學濤一聲不吭地盯着看,漸漸地,臉蛋兒就越發地變燙變紅了,內心也慌慌的如小鹿亂撞。眼睛朝旁邊瞟了瞟,就索性把臉一頭撲到了林學濤的胸膛裡,好像害羞的孩子。
林學濤懷裡摟着金鳳柔軟的身子,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舒暢和感動。在空闊的林家大禾場前頭,在秋日午後的豔陽下,他竟然一點兒也不再去避諱什麼。這當然不是因爲這會兒林家禾場前頭人煙冷清,都去捧孔家的場了。
漸漸地,林學濤心裡忽然明白,直到此時此刻,他跟金鳳之間,兩顆心才真正貼緊在了一起。不再是從前的疼愛與長輩般的關心,而成了一種真正的男女之情。
這樣的轉變,讓林學濤感到驚奇,也感到出乎意料地踏實……
一個星期後,到了林學濤調任縣城報道的日子。強子還給關着不能來,林學濤也沒有通知村裡別的人,甚至連山杏也沒有。他想自己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不願被人看到自己失意的場面。
行李是老兩口前天晚上收拾妥當的。一大早,當林學濤提着厚重的皮箱走在去村口的路上時,幾乎一個人也沒遇着。這倒正是林學濤樂意的情況。
“叔,咱倆真打算走到鎮
上再坐車呀?”
身旁,挽着林學濤胳膊的金鳳開口問。
林學濤點點頭,卻沒有開口。
“叔,山杏嬸子怎麼不來送你呢?”
金鳳童言無忌,想到啥就隨口說了出來。
林學濤心底裡一陣尷尬,悶了半天,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許是事兒忘吧……最近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哩!我也能理解……”
金鳳聽出林學濤話裡頭語氣有些難堪,雖然她對林學濤跟山杏之間的關係並不瞭解得十分透徹,可畢竟也是大姑娘了,就識相地沒有再吱聲。兩人就趁着夏末的涼爽的早晨,徑直往鎮上的方面走去。
過了許久,兩人已經走到了村尾的路口上。忽然,聲後陡然響起一陣串震天響的爆竹聲,還有那種豪華的,一般城裡人才會放的大禮花,衝到半空,發出放肆的雷吼聲,彷彿要把整個小村莊都給震動起來。
兩人就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朝後頭望去。
從方向看,正是辛莊東頭,離林家老屋還沒多遠哩……
好容易等爆竹聲暫時消停了會我,林學濤喃喃問:“這是村裡誰家辦喜事麼?這麼大排場……”
金鳳有些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叔,今兒是……村裡換屆選舉……”
金鳳一句話剛傳到耳朵裡,林學濤心頭咯噔一下。頓時啥都明白了。
“噢……看來……孔大偉是如願以償地坐上村長的位置了吧……”
“惡有惡報,我看他也風光不了多久!”金鳳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拉拉林學濤的胳膊就把他往前拖,“叔,咱走吧!縣城可比村裡好多了哩!”
林學濤心頭難免一陣感慨,身子已經被金鳳朝前拖去。往金鳳臉蛋上瞟去一眼,見她滿臉怒氣,心頭想起,孔大偉這個名字,確實讓她心裡難受呀!不久前那個驚心動魄的不眠之夜的情景又浮上心頭。
金鳳這麼好的姑娘,居然被孔大偉那個小人……一想到這兒,林學濤心頭就像被狠狠捶了一榔頭!先是金鳳的事,後又是胡鐵牛的事兒,孔大偉這小子也不知走啥狗屎運,愣是兩次都沒有確實證據,拿他沒辦法!只不過,林學濤在背後重又響起的震天爆竹聲中,已經暗暗下定決心,遲早有一天,要收拾這小子,還村裡一個太平清靜日子!
兩人上了縣城的車,快到中午的時候,已經到了縣城。奔赴部門跟領導和同事見面,少不得一套手續程序要跑,基層調上來的新同僚,縣裡部門的老人們少不得要說些客氣官話,互相恭維吹捧幾句,還說要一起吃個飯。
林學濤對這些官腔官調和派頭不感興趣,情緒正低落着呢,放眼單位,人大副主席這些個職位,除了自個兒,盡是些五六十的老頭,跟他們能有什麼好聚的呢!況且,他也看得出來,雖然表面那些幹部們對他和顏悅色,可心底裡,都知道林學濤調到縣城來是怎麼回事。就婉言謝絕了對方的邀請,不過,臨走的時候,有個老幹部通知了他,說是縣委書記趙副縣長特意叫他去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