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的娘趴在兒身上,一聲聲哭得死去活來,旁邊不住地有街坊親戚在拉勸。
這悲慘的一幕,讓林學濤跟強子兩人都呆在了原地,一時不知說啥好。
山杏眼裡含着淚水,過去小心地勸慰鐵牛娘。不住地說着寬心的話。
林學濤看了看旁邊幾個渾身溼透,褲管還高高捲起的莊稼漢,料想應該是他們發現的了,趕緊過去問:“沒辦法了麼?”
那幾個漢子只是搖頭嘆息:“不成了!發現得太晚,後山河裡剛漲了水,泡了一夜,嘴都硬得合不攏了。”
“唉!鐵牛這小子也真是,身子骨本來就弱,不會水,幹啥還去河邊放牛麼!鐵牛娘,別怪俺說話難聽,你也真沒個心哩,知道那頭危險,也不多叮囑幾句……”
旁邊另一個插嘴道。
鐵牛娘一聽,捶胸頓足,放聲嚎啕大哭起來,很是自責。
“風涼話晚點再說成不!現在可不是找人擔責任的時候!”
強子沒好氣地吼了句,把那人一下羞得再不作聲了。
林學濤皺着眉頭,瞅了瞅鐵牛的屍體,思索了片刻,說:“不管咋樣!人命關天,這事兒總得弄個明白!對了,鐵牛娘,通知鄉里派出所了麼?”
鐵牛娘一愣,一時有些沒明白過來,止了哭聲,張大嘴巴四下望望:“通知派出所?”
“這不明擺着的事兒麼!還通知啥派出所呀……村裡往年掉水裡淹死的娃兒又不止一個兩個。”
人羣裡,有村民插了句嘴,惹來一陣交頭接耳的悄聲議論。
林學濤這一句不經意的話,倒是引起了一旁山杏的注意。神色間陡然緊張了起來。
“濤子,你的意思是……懷疑……”
林學濤擺擺手:“噢,我也只不過是作個假設,畢竟,咱誰也沒親眼瞧見鐵牛落水不是。再說了,村裡雖然年年有娃玩水淹死,可鐵牛雖然聾啞,人卻機靈,去後山河邊放牛也不是頭一回了。我看這事兒還是謹慎着點兒好!”
山杏聽了,越發覺得事有蹊蹺,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林學濤又走到幾個撈屍的漢子旁,小心問:“撈起來的時候,河邊有沒有發現啥腳印之類的?”
那漢子皺着眉頭想了想,搖搖頭:“當時發現人大夥兒都驚呆了,急着下水撈哩,沒注意那些!再說了,就算有,這一夜下來河水又漲了不少,早給衝沒了……”
林學濤嘆了口氣,“真可惜了!”
一面吩咐山杏,叫人去通知鄉里派出所。
一番動靜下來,圍聚在一起的村民們已經議論開了鍋,這下,本來一樁再平常不過的溺水事件,忽然具有了他殺的可能,這可讓村民們嘀咕了個不可開交。種種猜測說法一股腦冒了出來。
可是,誰會謀害一個又聾又啞,窮得叮噹響的殘疾小子呢!
村民們就是想破腦瓜也沒能說出個道道來。
眼見一屋子的街坊們嘰嘰喳喳議論開來,林國慶心裡
有些忐忑不安,悄悄走了過來,拉了拉兒子衣角,臉色有些陰沉。
“小濤,村裡這段時間出了不少事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會兒正亂成一團呢,幹啥自己尋這麻煩!早早讓鐵牛娘弄副棺材埋了入土爲安不就得了!你讓派出所的人再過來一弄,這事兒指不定得折騰多久,又得弄出多少風言風語呢!”
一旁老伴聽見了,也過來幫着勸:“是呀!小濤,上回山杏的事兒……縣裡已經對你有些意見了,你說這鐵牛……唉!要真給查出點兒啥道道來,那你……”
林學濤嘆了口氣,低下頭去,心裡明白,老兩口說的那都是爲着自己好。現在他林學濤的聲譽地位、威信,確實處在一個關鍵微妙的時期,再經不起絲毫的折騰。可是,看着這一屋子孤兒寡母的慘狀,他這個當鄉長的,能忍心昧着良心草率處之嗎?要真那樣的話,跟劉惠普王宏他們那就沒啥兩樣了。
想到這兒,林學濤一時不知如何跟爹孃解釋。目光久久地凝視門板上硬挺挺溼漉漉的鐵牛的屍體。
漸漸地,林學濤的目光嚴峻了起來,眉頭也開始輕輕皺起。視野聚焦到了一小塊黑點上。
那是屍體上的布沒能遮蓋住的一角,鐵牛被水泡得起皺的一隻手露了一部分在外頭,拳頭緊緊握着,保持着臨死前掙扎的姿勢。透過拳眼,林學濤看到了死者掌心裡有一小片黑色的東西。顯然,不是水底的淤泥,也不是雜草。
“那是啥……”
林學濤喃喃了一句,走上前去。伸手去抓鐵牛露在外頭的手掌。
這一幕,只把屋裡衆人都驚呆了,鐵牛娘更是一臉驚怒,正要來推林學濤時,林學濤已經抓起了鐵牛一隻握着的手掌。
冰涼冰涼的,五指緊緊攥着,掰都掰不開,還是山杏膽大,過來給林學濤搭把手,兩人一起,才把手指給撬了開。
慘白髮脹的手心裡,展露在衆人面前的,是半顆小指甲大小的黑塑料鈕釦。
林學濤小心翼翼地捏起鈕釦,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起來。
他見過這種釦子,質地和做工比一般鄉下人的衣裳上用的要好,那是村裡富裕點兒的人家,從城裡買來的貴衣裳上纔會用到的東西,而一般自己買布料做的,是不會用它。
“這釦子可不多見。”
林學濤望了一眼山杏,山杏一雙杏眼緊緊盯着林學濤手裡的半顆鈕釦,半晌不語。看得出來,在城裡住過不少時日的山杏,也已經認出了這東西的來歷,以及它隱含的信息。
漸漸地,山杏原本驚奇的目光開始變得冷酷起來,連胸脯也開始一起一伏地越來越快,目光中的殺氣越來越旺。
“肯定是他!肯定是這個混蛋!”
山杏咬牙切齒地罵出聲來,扔石頭一樣,擲地有聲。一把抓過林學濤手裡的扣子,扒開人羣,擡腿就往門外衝出去。
“山杏!”
林學濤不無擔憂地在後頭跑了聲,可山杏跟沒聽見似的,一路急衝而去。
林學濤顧不得多想,也趕緊朝門外衝去,路過強子旁邊時急急地扔了句:“強子,跟上!山杏太沖動哩!”
強子不由分說,也立即衝了出去。撇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人們,七嘴八舌地炸開了鍋,議論聲鬧騰得整個屋子裡都嗡嗡直響。
林學濤娘剛想問個究竟,可慢了一步,眨眼間三個年輕人已經無影無蹤,只得站在門前直搖頭,唉聲嘆氣。林國慶沉着臉,悶聲把銅煙桿子塞進了嘴裡,聯想起前不久山杏鬧騰的事兒,林國慶心裡已經隱約預感到了幾分。他知道,另一場暴風雨又來來臨了,沒有人能預計它的破壞力,也沒有人能真正阻擋它的到來,一切就像命運的輪盤一樣,早就預定好了軌道。
擡頭望了一眼日頭已經升起的天空,夏季的暑熱已經一點點消退,連陽光也沒之前那般明亮有力了,現在,林國慶心裡只祈禱暴風雨給老林家,給小濤的衝擊能夠儘量的小一點兒,再小一點兒……
同一時間,孔家老宅前的大禾場裡,殺豬宰牛,燒火切菜,正忙得不亦樂乎。五十大桌酒席的碗筷已經擺放整齊,孔家老少親戚都來幫忙,連土菜館這會兒也臨時充當起了廚房。
大部分村民對於胡鐵牛的事兒還並不知曉,只知道今天是孔家大宴鄉親的日子。這日子是孔老爺子看了黃曆選出來的,時間緊迫,所以這才昨兒硬打着孫子孔大偉去縣城採辦。
現在,一些嘴饞家窮的村民們,已經提前來到了孔家,恭維話自然是說了不少。孔老爺子呢,也來者不拒,格外大方,發煙發糖上茶,一樣不少。駐着柺杖在禾場裡轉了一圈,一切有條不紊,井然有序,不禁心滿意足地摸了摸下巴下頭那撮花白的山羊鬍子。
多少年孔家沒這麼熱鬧過了。以往,不是劉家就是林家,把風頭搶了個乾淨,儼然人家屋前頭纔是村子裡的中心,現在劉家倒了,林家也觸了黴頭,該是輪到孔家風光的時候了!這是頭一頓酒席,至關重要,孔老爺子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誠意。
掃視了一圈,孔老爺子不禁皺起了眉頭,美中不足,大偉那小兔崽子不在!
“未來的村長,酒席的主角兒,咋能不在呢!這混小子,以前不做夢都想當村長麼,還跟那劉成才爭得頭破血流,事到臨頭,卻躲躲藏藏的,像個大姑娘!不像話!”
孔老爺子心裡罵了一通,正想轉進屋裡去尋孔大偉,看見禾場邊上又來了一大幫來吃酒席的村民們,遠遠地看見自己,衝他尊敬地扛手直打招呼。
孔老爺子連忙笑臉迎了上去,不住地打着哈哈,此裡唸叨着啥“蓬蓽生輝”,“萬分榮幸”之類的詞兒,也不管那些村民們聽得懂聽不懂。
沒多久功夫,村裡人就來了個七七八八,椅子不夠,不少男女老少就徑直坐到了酒席上,雖然尚未開席,五十大桌卻都已經坐得差不多了。
“老爺子,鄉長帶着村……帶着山杏來了哩!”
正招呼着衆客人,旁邊一個跑腿的孔家後生在耳邊報告了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