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用力揮舞着手臂,像是科學家在講臺上演講作報告一樣神氣:“細菌和人類相似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我認爲對地球而言,人類就是細菌!人類亂砍亂伐破壞環境折騰地球,地球完蛋時,人類一樣完蛋;細菌在人體內瘋狂掠奪營養拼命繁殖糟蹋人體器官,當宿主人類完蛋時,細菌也一樣完蛋!人類和細菌不都一樣愚蠢嗎?”
我瞪大了眼珠子,心想,這尼瑪是愛因斯坦附體嗎,怎麼會這麼腦洞大開,想象力突破天際,竟然有這麼新穎驚人的理論。
儘管瘋子說的很有道理挺有趣,但我實在沒心情跟他扯這些,我丟失了李嫣,丟失了自己,除了自己的事,現在我什麼也不關心,更不可能關心什麼狗屁害人的細菌。
“求別說了,哥們!”我伸手做了個stop手勢。
“你怕細菌?就你這雙手上可能就存在着百萬細菌好嗎?裝什麼逼?每個人體內的細菌多過於你的細胞,知道不?”
“我他媽搓死細菌行不行?”我煩死他了,用力的來回搓着手。
“傻逼!說用手搓死細菌就好比是沙灘上踩螞蟻,螞蟻會死嗎?細菌比你手上最細微的表皮細胞還要小,你的力量分解到每一個肉眼不可見的表皮細胞上時,留給細菌的力量還剩多少?”
“我聽不懂,不要跟我說這些了,操!”
這名字叫瘋子的人說的話雖然挺有道理,但也自相矛盾,前面他還說細菌可愛,後面又說細菌愚蠢,那麼到底是可愛還是愚蠢呢?又抑或在他心裡,愚蠢和可愛是近義詞?他應該也存在着某種程度上的精神紊亂,否則也不會和我一樣,站在精神病院裡。
我對人性的看法素來悲觀,但他的看法更加高屋建瓴,是針對人類與整個地球的關係而言,比我深刻多了。
我評價人性,但時刻沒敢忘記自己也是人類,總是留有餘地。而他則完全跳出了人類這個身份,就像外星人這個局外人在點評地球上的人類似的,比我罵的更加辛辣和犀利。
因爲觀點不謀而合,我對他的厭惡感減輕了幾分。
我心裡還有點感激這個瘋子,我覺得我說話能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開始時說一個字都挺艱難。
“你是怎麼來的?”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婉轉的問法了。我當然不能直接問你是什麼精神病進來的,禿子面前不說光話,矮子面前不說短話,病人面前自然不要提病字是最好,不要刺激他和傷害他。
當我幾乎是下意識的這麼去想時,我爲自己有這麼細緻入微體貼病人的想法而暗暗吃驚,我這是醫生的思維啊?我爲什麼老是會有醫生的思維?我的真實身份也是個精神病啊?我爲什麼要害怕傷害他?
不過,想到父親信裡的話,我又不奇怪了,父親信裡說“我兒子他一直幻想自己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
“你又是怎麼來的?”瘋子喜歡玩嘴巴,就是將嘴巴努來努去,或者是咯吱咯吱磨着牙。
“我精神分裂!”我指了指腦袋,艱難的嚥了口唾沫,苦澀的道。
表明這個身份對我而言真的很困難,我無法認同和相信這個身份,雖然我內心早就明白自己是什麼人,可一直矛盾掙扎着,嘴上更是第一次對一個人承認自己的身份。我不想承認,可我不能不承認,我此刻穿着病號服站在這兒,總不能說自己是心理學教授在扮精神病玩吧?
我知道他一定也是精神上有毛病才跑到這兒來,只是目前我還看出來他是哪方面毛病。
“是的,看得出來,你就長了一張神經病的臉。”他盯着我,很認真的道。
世界上有2種人,一種人是一句話就能讓你笑,另一種人是一句話就能讓你跳,這瘋子毫無疑問是屬於第二種。
我到了嘴邊上的草泥馬,還是硬嚥了回去,我心酸的想,我罵什麼呢,我本來就是精神病啊?
既然他說話這麼赤裸直接,我也不用婉轉給他留什麼情面了,我也單刀直入帶着奚落的表情道:“你他媽不也神經病嗎,不然你來這裡幹嗎?”
“不,我可不是!我是正常的!我是被壞人關這兒的!”他說完還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好象怕有人偷聽似的,他努了努嘴,瞪大眼睛作無辜狀。
我一怔,明白了,這是妄想症,很多病人一直堅定的認爲治療他的醫生和護士通通是壞蛋,天天喂自己吃毒藥。
“哎呀,這孩子臉好可愛啊,就像18歲大姑娘的屁股,誰看見都想捏一下!”瘋子突然指着樓下一個抱着嬰兒的婦女大叫道。
雖是夜晚,但醫院路燈無數,和白晝沒多大區別。
我順勢看向樓下,一個少婦抱着一個孩子正往前走,大約是探望病人的家屬。總算是看到正常點的人了,我還以爲這幢樓就我和瘋子2個人,要是真這樣,那我真得懷疑這瘋子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人格。
那婦女明顯不喜歡這句不倫不類的誇獎話,仰頭罵道:“你神經病啊,說什麼呢?你他媽臉纔是屁股!”
觀察了瘋子半天后,我算是明白他的說話風格了,他不諳世事,不怎麼會說話,他夸人和罵人差不多,而且他好象壓根也分不清什麼是夸人,什麼是罵人。
比如他剛纔可能是真心想誇那個孩子臉長的可愛,但話到了他嘴裡,就變得怪怪的,什麼叫臉跟大姑娘的屁股似的?
也許他的意思是18歲大姑娘的屁股就跟成熟了的水蜜桃似的,誰看見都想摸一把,這沒問題,對男人而言這絕對是真理中的真理。
這小孩的臉在他看來,就是這麼可愛,水靈的跟大姑娘屁股似的誘惑。可在任何家長聽來,都會覺得刺耳,臉畢竟不是屁股。
“你是孩子的奶奶吧?聽不懂我這麼時尚前衛的比喻!”瘋子不甘示弱的大叫道。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少婦是孩子的媽媽,我也真不知道瘋子是真看不出來,還是故意在激怒少婦。
我心想,這瘋子可真他媽狠,這簡直比朝那女人心臟處砍一刀還要致命。女人最忌諱人說她老,更何況是剛生完孩子還沒怎麼恢復形態缺乏自信的婦女。
正常婦女一般有2種反應,一種是崩潰,淚如雨下,黯然離去,回去就纏着老公反覆追問我是不是老了醜了,你不愛我了,爲什麼最近你很少碰我。不管老公怎麼回答,結果總是要大吵大鬧一番,遷怒也是女人最重要的個性之一。然後此婦女要麼淘寶上瘋狂購買上萬塊的化妝品來找自信,要麼幾個月都打不起精神,沉淪下去,甚至一輩子都抑鬱。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一句惡語就是能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婦女的第二種反應是放下孩子,摸塊石頭,上來找瘋子拼命。
我不知道這婦女是哪一種,我以爲我可以置身事外靜觀其變。
很不幸,這婦女是第二種反應,只見她將孩子夾在腋窩,彎腰在地上摸石頭,轉身面向我們所在的樓層用力的將石頭扔過來:“去死吧,死瘋子,你他媽全家死光光!”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匆忙縮身,蹲下,藉着欄杆保護自己。瘋子反應也不慢,同時迅速蹲下。
只見石頭跟戰場上的槍林彈雨似的,源源不斷,永無止盡,噼裡啪啦,窗玻璃都碎了好幾塊,感覺有幾塊碎玻璃濺到了背上,火辣辣的疼。直到醫院的警報聲響起,那婦女才夾着孩子倉皇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