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繼續敘述道:
我記得我曾生活在一片小樹林簇擁的農村平房裡,記得燒柴禾的噼裡啪啦聲,還記得那向天上擴散慢慢變淡的濃濃炊煙。
後來我又好象住在了一間二居室裡,周圍是低矮的樓房,小樹林不見了,好象只有我和媽媽在生活,很乏味。
再到後來,我生活的地方四周全是車水馬龍,摩天大樓,還多了一個叫爸爸的人。
我問媽媽,我們是不是搬過三次家,她說沒有,一次也沒有。
我懷疑我是不是腦袋有問題,爲什麼我總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我經常努力的坐在那裡想啊,努力的想,可怎麼也想不起來,能想起來的就那幾幅油畫一樣的靜止的圖像。
後來我媽生了一個弟弟,爸爸和媽媽整天圍着弟弟轉,對我不管不問,尤其是以前很愛我的媽媽,看我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父母的一些朋友也常拿我開玩笑,你爸媽不喜歡你了,只喜歡小弟弟了。
每當我現出難過的神情,他們總是鬨笑,顯得很開心。
確實是這樣,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傢伙似乎奪走了我的一切東西。他在搖籃裡哭叫一聲,全家立馬衝過去圍着他,而我哭叫一聲,父母一點也不緊張。
慢慢的,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弟弟有種莫名其妙的仇恨感。
(我發現國人真的很喜歡用這種殘忍的方式逗孩子。我也見過不少夫妻生了二胎,親朋好友拿這對夫妻的長子或長女開玩笑,說什麼以後你父母只喜歡你弟弟了之類。殊不知這種玩笑,會讓孩子很惶恐,甚至會對弟弟產生莫名其妙的仇恨感,覺得這個弟弟會奪走我的許多東西。)
我喜歡刨傢俱,不僅僅是想讓父母多關注我一點,其實我確實也挺喜歡那活,與生俱來的就喜歡,不知道爲什麼。
後來才搞清楚,我的生父就是木匠,難怪我會喜歡木工活。
有天,我和弟弟在圍牆上玩,我不小心碰到他,他摔落牆死了。
(說到這裡,紅霞打斷,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能殺掉你爸爸的私生子,殺掉你弟弟又算什麼?小曹抵死不承認。我匆忙打圓場,拉開劍撥弩張的母子倆。我從內心來講,我也認爲小曹是故意的,但他總不可能當着紅霞的面承認殺她親生兒子。)
弟弟走了後,原本以爲媽媽會像從前那樣愛我,結果卻出人意料,她對我更加冷淡了。
我也變得更加沉默了,開始反覆做那個從高處摔下的夢,經常從半夜裡驚叫着醒來。
(紅霞衝世榮大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這就是殺人後內疚導致!我想,可能是如此,成年人殺人或許都有長時間的陰影,何況一個孩子?但嘴上還是打着圓場,你也不能這麼偏激的說,弟弟不在了,當哥哥的想念有什麼不對?)
後來,我爸發現了我的異常,非說我撞邪了,要領我去看道士。那道士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說我命硬。奇怪的是,我看那道士有點面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我這個人,比常人有更強烈的這種地方我好象來過,這個人我好像認識的感覺,你們心理學稱之爲即視現象是吧,我有很多很強的即視現象。
我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爸不是我親爸的呢,是在見到王鐵柱、陳臘香夫婦之後。
(我記得,道士說小曹命硬,需要找一對養父養母來替老曹擋煞。結果道士掐算出了王家村一對叫王鐵柱和陳臘香的夫婦。當時老曹碰見王鐵柱夫婦後,還直嘆道長真乃神人也,兒子長的還真有點神似王鐵柱夫婦……)
我在王家村生活了幾天,就感覺不對勁,這對陌生的夫婦對我竟然比親生父母對我還要好!是看我爸爸有錢刻意巴結?
經常我做什麼一轉身,回頭卻發現他倆在偷偷抹眼淚。難道是知道幫我父母擋煞,害怕的在哭?
我在他們家發現了幾張嬰兒的照片,我就問,這孩子呢?
夫妻倆面面相覷淚如雨下,我更斷定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後來我一再追問,我才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原來王鐵柱和陳臘香纔是我的生父生母!當年就是他們將我賣給長毛!
我當時如五雷轟頂,親生父母變養父養母,擋煞的養父養母變成親生父母?這他媽上天在跟我開玩笑嗎?
原來,當年我親爸王鐵柱將我賣掉後心想到時經濟好了再生一個就是,結果陰差陽錯的兩個人卻再也沒生出第二個孩子來。過了幾年後,二人日子越過越好,但膝下無子的慘況使他們格外的思念起我來,後悔當年賣掉我的決定。
於是他們二人便千里奔波,四處打聽我的下落,他們沒找到長毛,但卻找到了長毛人販子集團的另外一個人,叫做大牛,大牛當年和長毛一起去我家買我的。
當年他們只模糊知道長毛將我賣到了一線城市星海,而星海是匯聚幾百萬人的都市,要找一個已經長大了的孩子自然是大海撈針一般。
大牛隻是當年的諢名,現在他出家後的名字叫無根道長,一般虔誠信徒都尊稱他爲李真人。
大牛做了幾年人販子之後,不知是和夥伴內訌還是良心發現,突然洗手不幹,去做了坑蒙拐騙的假道士。那些道士就跟那些胡亂哼哼經就來錢的假和尚一樣,來錢容易,又不算太缺德,至少不會比人販子還缺德。
大牛當時在星海已經是很出名的道士了,有名到開發商選址建房都要錢請他來看風水。李真人若說這塊地風水好,房子一開盤便會被搶購一空,哪怕樓盤就在火葬場附近一公里不到;李真人若說這塊地風水不好,就是房子賣出去了,就是房價一路高歌的在猛漲,購房者聽聞李真人放出去的風聲後都得跑售樓處吵架要退房。
在星海,李真人就是有這麼大的能量。
所以,精明的開發商都會在建樓前塞錢給李真人,讓他幫忙在社會上說幾句關於這地塊的好話,要是沒及時送錢,李真人一句話就能讓你樓盤完蛋。
連有權有勢的開發商都對李真人敬若神明,更別提一些普通百姓了,於是李真人的那道觀香火鼎盛,聲名遠播,我養父曹國慶也是這道長的信徒之一。
(爲什麼社會上越是有錢有權的人反而就越是迷信呢?我的理解是因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們擁有的東西太多,害怕失去的東西也多,信又沒什麼壞處,而不信就可能得罪那些或許有的神靈從而招致災難,兩相權衡,他們當然會選擇信。)
我親生父母當時並不知道李真人就是當年的大牛,只是因爲在星海找不到我而痛苦困惑,聽聞星海的李真人出名,就想去拜會一下道長,希望道長掐算一下,爲自己指點迷津。
王鐵柱夫婦見到李真人時愣住了,儘管李真人留了幾縷長鬚,穿着道袍,仙風道骨的樣子,但王鐵柱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就是昔日的人販子大牛來。
因爲大牛面貌太特別了,鷹鉤鼻,牛一樣的大眼,下嘴脣還有一塊黑斑。
李真人瞬間也認出王鐵柱夫婦來,害怕農村人笨嘴笨舌說出什麼,匆忙將他們引至內室密談。
王鐵柱夫婦問我的下落,李真人說這事我真不知道,得找長毛。買家是他單線聯繫的,我只是陪同他去買了你家孩子。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過去的事兒你別再提了啊,誰年輕時不犯錯啊?再說你提我也不會承認的,要知道這城市到處都是我的信徒,你要污衊我是人販子,小心他們揍扁你。
王鐵柱心說,我這要是有找到長毛的功夫還不如直接找我兒子呢,畢竟一個人販子四海流竄,活動範圍絕對比一個孩子大的多。
真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就在我生父王鐵柱找李真人時,我養父曹國慶帶着我來看李真人了。
我爸和李真人很熟,所以也不客氣,前廳找不到人,一般就直接奔李真人內室。
當時進門的我並沒過多注意到牆角那對衣着簡樸的農村夫婦,根本就不知道原來他們纔是我的生父生母。李真人見我們來了,當時便叫旁邊那對農村夫婦出去,說等會再進來談。
他們二人立即就出去了,只是在出去過程中還一直盯着我和養父曹國慶。我們倆當時也沒多想什麼,我爸是這城市的知名企業家,走哪都有人盯着打量很正常。
等我走後,王鐵柱夫婦一進來就跪倒在李真人面前,天可憐見啊,剛纔那少年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呀。
李真人大吃一驚,什麼?這麼多年不見,你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孩子一天一個變化,現在長成啥樣你知道?你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嗎?別他媽亂說話!他弄死你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王鐵柱道,不會錯的,在賣掉我兒子之前,爲方便將來相認,我故意用菸頭在他脖子後燙了一塊十字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