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患者是現實生活中有困擾,而像曹先生這樣被夢困擾,開頭主動就跟醫生提到夢的,倒也不常見。
“這個夢很可怕?”我問。
“很可怕!更的是我做了好幾年一樣的夢,這很煩惱。”曹先生原本堅冰一樣的面孔,突然豐富起來,露出極度害怕的神情。
但那種恐懼的神情稍縱即逝,他很快又換上了堅冰一樣剛毅的面孔。
說明曹先生這人不喜歡任何一個人看到他軟弱的一面,哪怕是心理醫生,這也說明他在生活中或工作中扮演的應該是一個常常讓人依靠依附的強人。
照常理來說,像曹先生這樣一個大男人似乎不應該被區區一個夢嚇成這樣。但其實,越堅強的人越容易出現心理問題。
因爲一個人之所以能給人堅強的氣質和形象,那一定是他經歷了許多痛苦的常人難以捱過去的事。他的心理,就像一匹耐重的駱駝,雖然很能馱重,很耐壓力,但總會有垮掉的一天,人心畢竟是肉長的,不是機器。
堅強的人一旦垮掉,那就像黃河決堤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而大家感覺一個人脆弱,那往往這人還真不會出現心理問題。因爲他脆弱,就說明他面對困境時,流淚了,崩潰了,朝人求助了,而不是像堅強的人那樣將痛苦憋在心裡。所以也就意味着他傾泄過痛苦了,那就沒事了。
我笑笑表示理解:“惡夢每個人都做過,害怕是人之常情,曹先生不必覺得難爲情。我們什麼都可以開誠佈公的談。我們的所有談話都是保密的,我絕不會泄露出去,這是我們基本的職業道德。”
曹先生點點頭,我遞一杯水給他。有時心理醫生遞水給對方,不是真要對方喝,只是緩解對方手足無措手不知往哪兒放的尷尬。
夢分爲很多種,有直夢、象夢、寄夢、籍夢、連續夢、病夢、清明夢……
其中最玄的要數清明夢了,據說這是一種醒着做夢的狀態,就是知道自己在做夢,可以調整夢的內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要知道,大多正常人的普通夢,是人不知在夢中的,所以纔會被惡夢中的掉落懸崖或怪獸嚇出一身冷汗,所以纔會被夢中的美人弄溼內褲。
夢是你無法控制的,製造夢的潛意識,它就跟一個魔鬼一樣,在你熟睡後,偷偷的從你大腦某個隱蔽角落鑽出來,任意馳騁,給你欣喜或者給你驚嚇。
每個人都做過夢,有的夢逼真到你醒來時仍心有餘悸,大口喘氣。夢最奇怪的地方是它的不完美,如果是個美夢的話,在夢裡你將女神衣衫除盡,在提槍上馬的那一瞬間,十之八九你會醒過來;如果是個惡夢的話,你絕不會輕易的醒,總會將所有恐怖的事一一經歷完。
原因是因爲美夢往往是現實中未達成的願望,並未經歷過或擁有過,潛意識裡知道它沒達成,所以美夢到了關鍵時候必然會醒;而惡夢往往是現實中經歷過的恐怖事情或某種陰影,它往往都是完整的。美夢是沒寫完的劇本,惡夢是寫完了的劇本,所以往往惡夢會做完,而美夢做不完。
全宇宙只有一個地方犯罪不用受到制裁,那就是———夢裡。
在夢裡每個人都是無法無天的犯罪者,一個平常連雞也不敢殺的人,夢裡可能會多次出現殘酷殺人的景象;一個平常一本正經德高望重的人,夢裡卻可能三番五次出現和自己近親亂倫的場景。
有很多瘋狂的事情你可能平常想也不敢去想,可卻老是夢見,弄得你醒來還覺得很尷尬。
夢像一部倒敘電影或插敘電影,不像線型敘事的電影一樣有頭有尾,就是突然的蹦出來一段情節,而你是毫不知情的主角。你也壓根不知道夢這個像王家衛那樣從來不用劇本的導演會怎麼安排你的戲分。
而清明夢這東西,你既是主演又是導演,想想都覺得爽。
據說很多高智商的天才可以做清明夢,如特斯拉、愛因斯坦,拍攝盜夢空間的名導諾蘭也聲稱自己可以做清明夢。因爲清明夢這件事太爽也太玄,所以和別的不解之謎一樣,網上和現實中有不少人熱衷討論研究所謂的清明夢,也不乏一些清明夢教材,很多人都想進入清明夢那種高深的狀態。
在清明夢裡可以做什麼?可以飛翔,可以穿牆,可以瞬間移動,可以和心愛的女神睡覺,總之一切你平常不敢想或做不到的事,在清明夢裡通通都可以實現,在清明夢裡你是無所不能的超人,是世界之王。
清明夢已經夠玄了,但有人可以將同樣一個內容的夢做上好幾年,這是我聞所未聞的。
所以這已經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現在我迫切的神情不像是我在治他,倒是像他在治我,他久久的沉默我便催促道:“說說你的夢境罷!”
中年人用手抵着下巴,開始敘述他的夢境:“黑漆漆的夜,伸手不見五指,我點燃打火機,發現自己赤腳站在一條灰白色的城牆上,感覺腳心被什麼東西磨的生疼,彎腰,發現足下全是深嵌在牆內的碎玻璃,花花綠綠的。我小心翼翼踮着腳開始移動身體,發現前後左右仍一樣,都是玻璃。牆前後寬不足半米,左右卻看不到邊,似乎是一條很長的圍牆。
我爲什麼會站在這裡?我想不起來……
我站在這裡要幹什麼?我也完全不知道……
藉着打火機的亮光我感覺這堵牆好奇怪,是我從未見過的。牆有個向外凸出的部分,上翹,長半米左右,分好幾層,一層更比一層高,層層疊疊像樓梯一樣,黑暗中望去,像是什麼動物高昂着的頭顱。
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傳來幾聲奇怪的鳥叫聲,詭異的鳥叫混合着夜晚的溼氣,寒意陣陣襲來,我心理和生理都冰涼徹骨。我雙臂抱胸眺望着黑漆漆的四周,什麼也看不見,我很迷惘,更可怕的事是我發現打火機點不着了,此刻的我就像是個瞎子,我第一次發現黑夜竟然這麼恐怖。
我想大聲叫喚,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我是啞吧嗎?又吹一股寒風,寒風中混合着一種奇怪的香味,我抽動鼻子,感覺像是油菜籽壓榨時散發出來的清香味,附近有個榨油廠麼?
我焦躁的在牆上小心翼翼的移來移去,我不知道這牆有多高,不知牆下有什麼,我害怕失足掉落牆下。我真的不知道我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在背後用力的推了我一把,我腳底一滑,跌落了下去,我欣喜的發現我能發出聲音了,我大聲叫着,叫着……
感覺這牆好高,我墜落半天也不見底,我拼命的喊啊叫啊……
終於落地了,後腦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我倒地痛苦抽搐着……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我就會醒了。”
曹先生撫着胸口,大口喘氣,將水杯裡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可見敘述這個夢都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夢的內容平凡無奇,讓背靠座椅屏息靜氣準備聽個離奇曲折故事的我非常失望。
夢其實比任何小說、任何電影都精彩,它沒有編劇,沒有導演,一切都是天馬行空爲所欲爲甚至沒有邏輯,夢裡你什麼事都可能遇上。如果你嘗試着把自己從小到大的夢全部記錄下來,它可能是世界上最美的童話,也可能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故事。
雖然這夢的內容讓我提不起精神,但也有奇怪和反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