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16日上午。羅翔處理了幾份文件,和方長源張時元顧思荃等人開了常委會,批准這個月客運處的獎金。下會後顧思荃故意整理桌子,想和羅翔聊幾句,但方長源動作更快,說道:“小羅,來我的辦公室坐坐?”
處長的口氣很輕柔,還用了問句表示誠意,羅翔不能不接受他的邀請。看到他們倆肩並肩出門顧思荃哼了一聲,張時元微微一笑,閒聊似的說道:“小羅可能要走,昨天我和老欒菲菲他們商量,找個清靜的地方大家聚聚,共事一次就是緣分。”
顧思荃頓時把方長源拋在腦後,狠狠的瞪了張時元一眼,暗暗後悔得到消息便該昨晚找羅翔去。。。。。。
方長源的辦公室也是前任處長施永青用過的,牆上那幅老施留存前前任的草書詩詞已經不見了,羅翔記得是包拯的半首《題郡齋壁》:清心爲治本,直道是身謀。修幹終成棟,精鋼不作鉤。估計是方長源看不懂都寫了什麼,否則以包拯的名氣還會繼續掛着。以示對前輩清官能吏的敬仰和效仿。
“坐坐坐。”方長源趕走了辦公室主任鄔昆如要親自給羅翔倒茶。羅翔笑着彎腰阻止:“等會兒要到市政府,不敢多喝水,怕找廁所。”
方長源就勢坐到羅翔身邊,“去市政府麼?”
羅翔不遮遮掩掩,笑道:“領導有安排,調動啊~~~~”羅翔纔不以爲方長源沒聽到風聲,要不然一向大家敬而遠之,何必急急忙忙來找他,兩個大男人要談情說愛嗎。
方長源也拖長了聲音,“啊~~~~~”他不緊不慢的關懷道:“需要幫忙不?”
羅翔搖搖頭:“有人幫着辦理。”他愁眉苦臉的抱怨,“處座,我是不願意離開處裡的,可是君命難爲。”
方長源實在想探聽誰在安排羅翔,那個君又是何人,湯崇貴?他也知道羅翔不會回答這問題,就笑起來:“貼近領導有什麼不好?咱們這裡有些油水,但山高皇帝遠,不適合有追求的年輕人啊。”
方長源表達了他的看法,說道:“客運處還是你的家嘛。。。。。。對處裡,有什麼看法?”
羅翔的思維緊跟方長源的話題而跳躍,聽到處長談及他走後的人事安排,輕描淡寫的說道:“有處長大人坐鎮,有常委會把關,客運處只會更加興旺。。。。。。大不了蕭規曹隨。”
羅翔咬死了三家分方長源這個晉,頂得方處長笑容失色,但他沒有死心,打了一個哈哈。“哈哈,有法可依是好事,不過,機關幹部戰鬥在改革開放的一線,要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不要固步自封嘛。”
羅翔也打個哈哈,嘴角浮笑:“處長說得對,我們要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說得好。”方長源誇讚道。他察言觀色看出羅翔不想再談,端茶送客前順口問道:“出管科的工作不要受影響,忙不過來可以給小嚴加加重量嘛。。。。。。年輕人啊,哈哈,有活力!”
羅翔嗤笑不已,方長源當面小小下了一劑瀉藥,要他懷疑嚴菲菲靠攏自己有了不臣之心。可是羅翔並非實際年紀的年輕,一眼看穿他的用心,佯裝不知的嘆道:“處長就是高明,一眼看出小嚴是可造之材。這不,前幾天‘友誼公司’的紅包送到眼前都沒伸手。”
方長源臉上徹底沒了笑容,“友誼公司”是他帶到出管科輿圖轉向出租車行業的公司,卻因爲羅翔的牴觸至今沒過審覈關口,心急火燎的到處求神佛。
方長源心頭暗氣。再是一廂情願也知道沒可能接過羅翔的手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嚴菲菲是好同志。。。。。。”
羅翔要調走的風颳開了,不止在客運處激起一圈圈漣漪還波及到公用局,連着萬宗璞等等幾位局領導都受影響,上下左右打電話拉關係走後門的人猛然增多。
中午,萬宗璞不敢在單位躲避,接到老婆的電話回家安穩上門求出管科科長職務的客人。他是笑也不是哭也不對,羅翔就是一棵大蘿蔔,挪了窩留下一個肥水光照都不錯的好坑,又是低層幹部投資小求人容易,這不,無數雙眼睛看過來惦記上,居然中午都敢找局長來試試能不能栽到坑裡。
“這小子沒省事的時候,小冷沒他的毛病多。”萬宗璞打發了跑官的人,和老婆唸叨,“才解決了‘友誼公司’的破事,屈波把和他的官司都打到市裡。”
萬夫人魏姨幸好講道理,沒抹黑羅翔,笑道:“你少埋汰小羅,人家比你求上進,放棄了客運處大好部門到市辦,我看他以後有出息。”
萬宗璞樂呵呵的不接茬,他的看法又和老婆有異,認爲自己和羅翔有緣,看看他們倆的歷程,一個從市政府下到局裡,馬上另一個從公用局調進去,上上下下的實在奇妙。
魏姨沒丈夫的感慨,問了問“友誼公司”的事兒。她記得小叔子萬宗軍也被這家公司指使求過情。
萬宗璞淡淡說道:“他們走了市委副書記鄧祖康的路子,也不是鄧書記,十有八九是他兒子鄧健在公司裡佔了乾股。他一個小毛孩子能對公用局指手畫腳?我要金明下去暗示絕對不準放寬准入標準。”
魏姨不由擔心了,她家在“創友房地產”也有乾股,那麼和鄧公子算得上股民,“僅是鄧健還是不能小視罷,鄧祖康起碼是常委,你犯不著幫小羅頂牛。”
萬宗璞笑起來,老婆是自己的老婆,事到臨頭總是站穩自家陣腳。他笑道:“無妨礙的,鄧祖康是詹書記的馬仔,咱們不給點顏色反倒是示弱。。。。。。‘友誼公司’是一幫傻子,以爲有個鄧健,再頂到市政府去能壓得我翻案。結果不用我發話,史治藉機發一句話便沒人搭理他們,這下,傻子都知道‘友誼公司’要坐蠟,也知道涉及到市政府鄧祖康都不好插手,不然就是縱情枉法。”
萬宗璞簡要的說了一通,但魏姨不太看懂政治上的道道,只猜測接替萬宗璞擔任湯老闆秘書的史治十有八九也是“股民”,嘀嘀咕咕的說道:“反正你們總有理,一天到晚琢磨來琢磨去。也不累得慌。”
萬宗璞沒再與妻子深談,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豈不知湯崇貴上位既定,首先要控制黨委掌握髮言權,鄧祖康是詹克剛的應聲蟲,就算暫時弄不走也會打壓成邊緣,既然如此,他身爲“湯派”骨幹怎麼能和此人有一點瓜葛,講一點情面?
魏姨還不懂這事講究一個分寸,萬宗璞也好史治也罷,他們是湯崇貴的人。就得旗幟鮮明唱黑臉,好叫老闆有唱紅臉的空間。
再說回“友誼公司”,他們不過依仗鄧健的身份,但狐假虎威的史治摻和了便宣佈鄧健不太夠用,起碼得他爹出面,就像撲克牌比大小。。。。。。市委副書記鄧祖康會爲這種破事出面嗎?
“友誼公司”總經理屈波此時正在着急,買下公司沒花錢,貴就貴在打通“友誼科工貿公司”所有人——一輕局領導上,又有送給鄧健的好處。。。。。。幾個月請客送禮下來,屈波爲“友誼公司”前前後後投進大半家當。他原本不在意,只要“友誼公司”轉向成功走入出租車這行,投入馬上變成十倍百倍的利益。
行業外的人可能不知道這行裡的暴利,只要辦成了出租公司,馬上能到銀行貸款買車,在到客運處行政審批來車牌,轉手倒賣給要車的司機。算下來,成本不過是首付款!如此變相賣車的利益叫屈波眼紅,所以才鐵了心拿出棺材錢投資。
可他現在是一套大杯具,一關的出管科便卡得結結實實!
屈波醒悟得遲了,爲了求鄧健出手現金乾股再出去不少,待到沒見成效後頭腦發熱昏招疊疊,最後他再厚臉皮求到出管科誰還搭理他?
這也是屈波只能做小生意的原因!巴結上市常委委員的公子便以爲鄧公子最大他二,原本在浮公橋鎮做生意時奉承不已的方長源都看不上,打發叫花子般給了幾千元,轉頭讓更爲狗仗人勢的經理蔡樹人上門去。方長源何等狡詐,當面客客氣氣,親自帶到羅翔面前,其實是暗中擺了屈波一道——那時,羅翔正要殺雞駭猴,給新來的處長下馬威呢!
萬宗璞羅翔等人就當屈波是個屁,皺皺眉頭等臭味過後此人也就煙消雲散——這不,市政府正準備效仿江城實施的出租車行業新規章,要規範出租車市場,提高准入門檻,由政府統一拍賣車牌收繳所得,而非像以往三文不值兩文幾乎是白送送車牌。
遵照指示,城管委指導公用局加緊制定延崗的本地政策。內部文件已經下達到客運處,羅翔看到後想起《西遊記》裡如來的名言:“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只討得他三鬥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
在這樣情況下,行業門都進不來的屈波別想用“友誼公司”賺錢。
這日中午,環保副局長的老婆送五歲的孫子上學,在幼兒園外被兩個人堵住,用本地話警告道:“你家男人別多管閒事,當心點。”
其中一個伸手掐腫了小孩子的臉,獰笑道:“細皮嫩肉的,可別學你堂叔叔般的壞。。。。。。壞人會被車撞死。”
副局長太太嚇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回家狂打丈夫的電話,哭訴不已:“你適可而止吧,不能幫別幫了。”
幾乎同時,交通局局長餘凱發找到盧士迪,對公安局局長直言道:“景山房地產公司的馮峰託我向你求情,1114交通事故快點了結吧。”
盧士迪和自詡粗人的餘凱發友情不錯,聽他說人情忍不住眉宇飛揚,似笑非笑的嘆道:“馮峰?他好大的臉面!”
餘凱發笑道:“你別怪他不直接上門求情,據說他也受人所託。。。。。。肇事車子是‘五洲酒業’,你該知道那邊的能耐。。。。。。我看啊,出事的人不是等閒。”
餘凱發前腳走,馮峰後腳打電話給盧士迪賠罪,“盧局,我唐突了,可那邊的來頭我扛不住,只好請你協調。他們也說要是你爲難,就只好麻煩湯市長了。”
盧士迪額頭的肌肉動了動,他看過這起車禍的卷宗,斷定車主不是自首的人。他更知道馮峰和湯鎮業交往愈深,真有說動湯崇貴發話的可能。盧士迪不是不想得了市長的命令再處理,卻擔心被市長視爲不能幹,不善於給領導排憂解難。他往深處想了想,湯崇貴要是能進一步,那麼自己對政法委書記的位子也是前進了一步,在此關頭,萬不可叫湯老闆有看法。而且,他是有牆頭草前科的人,湯鎮業一直不太正眼看他。。。。。。。
下午,延崗交警三隊內部吹風會上,隊部領導重申11.14人民大道交通事故還在調查中,沒有定性和報告出來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中隊和個人名義發佈消息,違者必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