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中，李二端着乾坤鏡，激動地望着鏡中的紫氣，良久之後，才緩緩平復下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神色平靜地望着林中天道：“抱歉，朕一時失態，讓先生見笑了。”
林中天微微一笑，表示並不在意。
李二望了眼手中的乾坤鏡，又望了眼案桌後的林中天，猶豫一二，還是開口道：“不知先生，可願在朕的面前入鏡？”
林中天笑着答道：“當然。”
此時，李二的心態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了。
如果說之前的他對林中天還抱有一分警惕和疑惑，那麼現在，在解開心結之後，他便莫名對林中天多了一份敬意和信任，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親近。
當然，心態轉變，不代表之前的警惕和疑惑會消失。
李二身爲人主的多疑依舊在作祟，頂多是眼下這一會，被看到紫氣的激動和興奮之情遮掩了下去。
得到林中天的答覆後，李二這纔將鏡子轉了過來，照向林中天。
只見那一襲白衣的青年立於鏡中，俊美的面孔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身邊多了兩種不同的顏色。
其中一種是濛濛的白霧，如同仙氣一般，縈繞在林中天體表。
另外一種是霧狀的火焰，其色鮮豔如陽，不斷將那些白霧灼燒至沸騰。
李二怔怔地望着鏡中的白霧與紅火，忍不住問道：“這就是那紅塵火？”
林中天輕嘆一聲道：“正是。”
李二睜大了眼睛，隱隱有些急切地問道：“那這白霧……”
林中天搖了搖頭：“我知道陛下在想些什麼，但這白霧並非仙氣，頂多只能算是靈氣。”
“誠如陛下所想，林某確實得了仙道傳承，但距離羽化登仙，還有很遠的距離，若非如此，林某也不會冒險臨凡，前來尋找雲燁了……”
說到這裡，林中天長嘆一聲，有些感慨地道：“只是數月的時光，林某便沾染了半身的紅塵火，將來也不知要用多少歲月才能將其抹平。”
李二並沒有在意這所謂的紅塵火，反而激動地問道：“所以，先生當真是仙人弟子？”
林中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確實出自白玉京，也確實算是仙人傳承，但真正仙人，可不會有收弟的心思，我與雲燁的師父，都是登仙路上的失敗者罷了！”
聽到這句話，李二不僅沒有氣餒，反而還激動地連連點頭。
“對，對，雲燁也是這麼說的，他說逍遙子曾經踏出過半步，但最終卻退了回來。”
林中天瞥了他一眼，輕聲道：“陛下，還是莫要高興得太早，就算林某替陛下解了惑，陛下也絕對沒有求仙問道的可能。”
林中天輕飄飄的話語，如同一盆冷水，狠狠地澆在了李二的頭上。
李二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語氣不甘地問道：“爲何？”
林中天輕嘆道：“陛下，凡世間之人，身上皆有紅塵火，哪怕是林某這般世外之人，也免不了要被紅塵火所侵擾。”
“可陛下身處天下中心，身上卻只有紫氣縈繞，連半點紅塵火都見不到。”
“……陛下可知，這是爲何？”
聽到林中天的話語，本就聰慧的李二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睜大了眼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軟榻上。
“莫……莫非……”
“沒錯！”林中天長嘆一聲道，“就如朝堂官服由紅到紫，紅塵火也是這般，陛下身上的紫氣其實是紅塵火的極致狀態，比常人身上的紅塵火還要猛烈千倍萬倍。”
“只要有皇道紫氣在，陛下就絕無可能接觸靈氣，更毋論成仙得道了。”
“凡有得，必有失，陛下身爲人皇，已是人間之極致，自然無法長生久視，此即爲天道定數，一飲一啄也！”
聽到林中天悠悠的話語，李二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林中天所言確實有理。
這般邏輯自洽的理論，既符合他所知的事實，也符合史書中仙人不現，帝王不壽的規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始皇帝權掌天下，搜遍四海，最終也是一無所獲，含恨而終。
李二右手握着乾坤鏡，跌坐在軟塌上，望着鏡中紫氣縈繞的皇帝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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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李二失魂落魄地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下來，他才緩緩回過神來。
“……林先生，你怎麼還在這裡？”
李二詫異地望着案桌旁的林中天道。
林中天眨了眨眼，貌似無奈地說道：“陛下，這乾坤鏡……”
李二聞言一愣，旋即下意識將手一縮，警惕地望着林中天。
看到這一幕，林中天嘴角一扯，沒等他開口，李二便回過神來。
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李二老臉一紅，咳嗽兩聲，正色道：“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先生此行應該不只是爲獻寶而來的吧？”
不愧是皇帝，這佔有慾和不要臉的勁頭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好在林中天本來就沒打算收回乾坤鏡，這只是個沒什麼用的小玩意，連法寶都算不上。
林中天並不在乎這種東西，他擺出這般姿態，主要是爲了在李二面前做戲。
聽到李二着重強調的‘獻寶’二字，林中天佯裝無奈，嘆了口氣道：“那是自然，林某除了向陛下獻寶之外，也是爲師弟求情而來。”
此言一出，李二鬆了口氣，知道林中天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打算用這面鏡子與他做交易。
想到這裡，他笑着說道：“原來如此，先生放心，朕只關他一夜，明日便會將他放出來。”
林中天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辭了！” “且慢！”
李二連忙喚住林中天，猶豫一二，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朕方纔失神了良久，先生爲何不直接將此寶取走，偏要在此等着朕甦醒過來？”
林中天輕笑道：“陛下也看到了，林某身上的靈氣，會被這世間的紅塵火所灼燒，陛下的紫氣乃是紅塵火的極致，自然比尋常的紅塵火更加猛烈。”
李二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是，仙人術法，傷不到朕？”
林中天笑着點頭道：“正是。”
李二緊緊盯着林中天道：“那白日裡的天雷……也是如此？”
林中天就等着這句話，當即輕笑着說道：“所謂凡間事，凡間了，陛下身系國運，想要傷到陛下，便只能用凡間的手段，如刀劍棍棒，弓矢強弩。”
說着，林中天擡起右手，自掌心凝聚出一團半透明的勁氣。
李二見狀一驚，緊接着便看到林中天將那團勁氣遞了過來，示意他觸碰一下。
李二回過神來，深深地望了林中天一眼，而後毫不猶豫地擡起手，探向勁氣。
“嗤嗤——”
半透明的勁氣扭曲起來，發出嗤嗤的聲響，眨眼的功夫便被李二伸來的手指完全消弭。
看到這一幕，李二面露驚奇，心中也終於有一塊巨石落地。
至此，林中天此行的大半目的便都已達成。
無論是白玉京，求長生，還是白日裡的仙人術，天降雷，如今都已經暫時告一段落。
李二得到仙寶乾坤鏡，聽到林中天忽悠他的話語，估計短時間內都會陷入賢者時間，難以對其他事情提起什麼興趣。
想到這裡，林中天笑着拱手道：“若陛下沒什麼事的話，那在下便告辭了！”
“哦對了，沒有靈氣滋養，此寶每日只能使用三次，三次耗盡之後，陛下可於清晨時，將此寶置於日光之下，藉此吸收日月精華，恢復靈韻。”
李二若有所思地望着乾坤鏡，點點頭道：“朕記下了。”
林中天微微一笑，當即轉過身，飄然離去。
李二端坐在矮榻上，把玩着手中的乾坤鏡，直到確認林中天真的已經離去，他才連忙站起身，將乾坤鏡小心翼翼地塞進懷中，急匆匆地朝着殿外走去。
“陛下！”
殿外候着的宮人見李二匆匆走出，連忙行禮。
他們對殿中的事一無所知，如果換成其他時候，李二必然要治他們個看守不嚴之罪。
但如今，聽到諸多仙道機密，又得到乾坤鏡這件‘重寶’，李二隻想着隱瞞此事，哪還有心思去懲罰這些不知情的下人。
李二揮了揮袖袍，隨手抓住一個老太監，望着他問道：“皇后在哪？”
不多時，李二匆匆來到了長孫皇后所在的宮殿，而後屏退下人，將不明所以的長孫皇后拉到了牀榻之上，遮起簾子，神色凝重地說道：
“朕方纔喜獲一寶，思來想去，只能與觀音婢分享。”
長孫皇后微微一怔，旋即臉色微紅，似乎想到了什麼其他事情。
李二也是一怔，而後反應過來，面露無奈。
都是老夫老妻了，他哪裡不知道長孫皇后在想些什麼。
李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觀音婢莫要多想，朕所說的，是真正的寶物！”
說着，李二從懷中取出乾坤鏡，得意洋洋地說道：“此寶名爲乾坤鏡，既能驅邪伏鬼，亦可映照世間萬物，觀音婢可知，這是誰送與朕的？”
長孫皇后狐疑地望着乾坤鏡，皺眉道：“莫非是雲燁？”
李二笑道：“差不多，是雲燁那個師兄。”
“原來是他！”
長孫皇后若有所思道：“莫非……他是爲雲燁求情而來？”
“確實如此。”李二隨口回答一句，然後笑着說道，“先不說這個，林先生說，此寶每日只能使用三次，朕已經在他和自己身上用過兩次，這第三次，自然要留給觀音婢。”
長孫皇后還是沒有搞明白乾坤鏡的功效，但看到李二如此期待，她也只能疑惑地將鏡子端起。
“呀！”
長孫皇后被鏡中紫氣縈繞的自己嚇了一跳，忍不住滿臉驚愕地望着鏡子。
李二拍手大笑，暢快道：“觀音婢果然是紫氣生雲，合該你掌皇后之位，母儀天下！”
長孫皇后怔怔地望着李二，似乎還沒明白狀況。
見此情形，李二隻好收斂笑容，將林中天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長孫皇后聽完後嬌軀一震，又喜又驚。
她當即盈盈下拜，伏在牀上，欣喜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知我者，皇后也！”
李二笑着將長孫皇后扶起來，低聲道：“此間無人，觀音婢無需多禮，如今此寶已用過三次，待清晨曬過日光之後，還要麻煩觀音婢攜此寶，替朕走一趟太上皇的寢宮。”
長孫皇后微微一怔，旋即面色複雜：“陛下的意思是……”
李二輕嘆一聲，望着長孫皇后手中的乾坤鏡，語氣幽幽地道：“朕想知道，退位的皇帝身上，是否還有紫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