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李世民的聲音在殿中迴盪，雖然他的語調平緩，並沒有什麼明顯起伏，但在旁人聽來卻是蒼勁有力，帶着一股難言的威嚴。
這種威嚴背後，除了名爲皇權的東西外，還有李二用半輩子無敵人生所塑造出來的超凡自信。
倘若將殿中之人換成另一個真正的刺客，就算他有信心能將李二刺於殿上，在面對這般模樣的李二時恐怕也會在氣勢上先弱三分。
不過，眼下站在宮殿中的俊美青年顯然是個例外。
他微微一笑，端着手中的酒壺走上階梯，將其穩穩地放在了案桌上。
李二挑了挑眉，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氣質脫俗的白衣青年，突然心中一動，面露恍然。
“你是雲燁的師兄？”
“……是嗎？”
“此火肉眼不可見，但卻存在於天地之間，凡有仙人下凡，皆會被此火襲擾，若是久留人間，甚至會墮入凡塵，重歸凡胎。”
若是雲燁在此，定會因李二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殺意而感到心驚膽戰。
李二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君無戲言，朕可沒有說笑，先生擅闖皇宮，不畏皇權，這不是不拘凡禮，又能是什麼呢？”
李二死死盯着林中天帶着笑容面孔，看了一會後，突然一拍大腿，仰天大笑。
“朕覺得，時間還夠，可以留着雲燁，慢慢尋找他隱藏的秘密。”
“當然，你也沒有承認，但不承認就等於不否認，朕見多了世事，清楚這二者的區別。”
如今，他在乾坤鏡中親眼看到了紫氣，證實了自己天下正主的身份。
林中天聞言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林中天微微一怔，貌似不解地望着李二。
剛一入鏡，李二便看到了自己那張熟悉的帥臉。
林中天輕笑道：“無畏者，也無畏。”
林中天看到李二這副模樣，也不意外，畢竟衆所周知，李二逼父殺兄，得位不正，雖然他的政績表明了他確實是最適合大唐的皇帝，但在他本人心中，還是存在一片陰影。
林中天神色一肅，拱手道：“陛下有吞寰宇，平四方之志，此乃華夏之福也，不過，林某覺得陛下可能忘了另一句話，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
說到這裡，李二低下頭，端起那個盛放着雲家美酒的酒杯，一邊轉動，一邊輕聲道：“朕如今尚在壯年，對求仙問道之事並不急切，因而並沒有將雲燁逼得太急。”
但在這帥臉之外，他竟然還看到了身邊籠罩的大片紫氣。
李二臉上笑容漸漸收斂，面無表情道：“那先生是無知者，還是無畏者呢？”
“可越是這樣，朕就越覺得確定雲燁心中有鬼！”
李二瞳孔微縮，當即將目光投向案桌上那面不似凡物的光滑銀鏡。
林中天笑道：“山野之人，不懂禮數，讓陛下見笑了。”
見此情形，李二愣了一下，旋即饒有興趣地望着他道：“用朕的酒，給朕賠罪，林先生，你是真的什麼都不怕啊！”
他眨了眨眼，拿起酒壺，倒了杯酒，然後擡起酒杯，認真道：“未經通報，便擅闖主家，此事確爲林某失禮，林某願自罰一杯，望陛下莫怪。”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先生以爲然否？”
林中天放下酒杯，笑着說道：“此言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林某還聽過另一句話。”
林中天笑着解釋道：“陛下不是要林某證明給你看嗎，這便是那證明！”
但林中天不同，他並不在乎李二隱隱的威脅，也並不在乎這凡間的所謂權勢。
李二回過神來，緊緊攥起拳頭，眸中隱隱有怒火涌現，看上去已經相信了林中天的說辭。
林中天語氣悠悠道：“此鏡名爲乾坤鏡，乃是我師門祖輩取月銀鍛造而成，既能驅邪伏鬼，亦可映照萬物，陛下若是有意，可持此鏡，看到平時所看不到的東西。”
李二盯着他看了一會，突然問道：“證明給朕看！”
林中天輕笑一聲：“回陛下，正是。”
林中天笑而不語，只是朝着那銀鏡伸了伸手。
李二淡淡地解釋道：“在你與雲燁出現之前，朕也曾召見過不少‘仙人’，他們都在朕的面前展示過一些神通和法術，但最終，朕卻發現，這些人都只是江湖騙子罷了！”
李二緊緊皺着眉頭：“先生的意思是，若要長生久視，就不能逍遙人間？”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二神色看似平靜，實則另有所指，隱含殺機。
李二不明覺厲，急忙道：“先生此言當真？”
李二面無表情：“你的意思是，白玉京在天外，不歸朕管？”
林中天搖了搖頭：“雲燁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仙人之所以要避世，是因爲這世間紛擾，億萬生民存於其間，無數雜念匯聚交織，便形成了一種名叫紅塵火的現象。”
林中天打量着李二的神情，突然伸手入懷，取出一面銀鏡，放在了李二的面前。
畢竟紫氣自古以來便是祥瑞之氣，與帝王、聖賢相伴而生。
林中天微笑作揖，笑而不語。
“直到雲燁現身，朕才終於覺得自己抓到了線索，但云燁此人，你也是知道的，他雖然自己身上帶着一堆的神異，但總是否定神仙的存在，說什麼成仙就是變成石頭。”
李二坐正了身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林中天淡淡道：“見朕不拜，你可知，這又是何罪？”
“朕曾聽聞，無知者無畏，不知先生以爲如何？”
林中天悠悠道：“仙者，人山也，若是用最簡單的話語描述，那麼成仙，就是修成山一樣的人，雲燁說成仙即成石，便是源於此處。”
這些紫氣猶如迷霧，環繞着他的身軀緩緩飄蕩，時而匯聚合一，時而四處逸散，看上去相當神異。
他一直對自己得位不正的事情耿耿於懷，哪怕欽天監再怎麼用星象證明，李二也知道，那只是欽天監的政治行爲，而非真正的天意所昭。
“山者超然於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無論外界變遷，我自巋然不動。”
“直到陰山大捷，先生以雲燁師兄的身份突然出現，朕雖然沒有召見你，但也通過不少途徑收集到了你的一言一行。”
李二臉色有些不好看：“聽的先生的意思，還是雲燁的那一套？”
“哦？”李二擡了擡手，興致勃勃地說道，“願聞其詳！”
說着，李二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林中天道：“所以，林先生，朕希望你能替朕解惑，告訴朕，這世間究竟有沒有仙？”林中天沉吟片刻，輕聲問道：“陛下覺得，何爲仙？”
林中天搖頭道：“我不確定陛下所說的記載是否爲真，不過若有長存於世間的仙，那便一定是在欺瞞陛下了……”
說完，林中天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然後倒轉過來，示意並沒有剩餘。
李二皺起眉頭，疑惑道：“先生此舉何解？”
“好好好！”
“同理，仙人也是一樣，若想長生久視，就不能逍遙人間……”
“洪城那狗才果然沒有說錯，先生果真是超脫之人，不拘凡俗禮節，就算是朕親自當面，也難以動搖先生的道心啊！”
李二挑了挑眉，淡淡地說道：“可朕不這麼覺得，朕認爲大唐乃華夏正統，理當統御天下，無論是世間還是世外，皆應是我大唐國土！”
林中天笑着說道：“陛下說笑了。”
李二怔怔地望着林中天：“所以史冊記載，仙人皆是短暫現世，倏忽便消失不見？”
林中天笑着問道：“陛下可知，仙字何解？”
李二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但在震驚之餘，他也隱隱有些激動和興奮。
“朕發現，伱與雲燁有些不同，你並不會否認仙人的存在。”
李二望着鏡中的紫氣，激動得像個穿着龍袍的孩子。
李二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猶豫一二，還是沒有忍住心中的好奇心，將這乾坤鏡端了起來。
這乾坤鏡若真能映照萬物，那它照出了自己身上氤氳的紫氣，豈不是說明，他李世民便是註定要登基的天下正主？
林中天微笑道：“不錯，陛下身上的紫氣，乃是紫微星庇佑的象徵，紫氣濃郁，說明陛下的江山異常穩固，而且正在穩中向好地步入盛世！”
“都不是。”林中天搖了搖頭，笑着說道，“林某既非無知，也非無畏，只是出身世外，因而對這世間之事可以超然處之罷了！”
“這……這是傳說中的紫氣？”
李二坐正了身子：“願聞其詳。”
林中天輕聲道：“如果陛下只說出前半句話，那林某可以確定，這世間的確有仙，但若是再加上後面的半句話，那這世間，就沒有仙了。”
李二毫不猶豫地說道：“長生久視，逍遙人間。”
李二微微一怔，不解地望着林中天。
這讓他如何不激動，不興奮呢？
在這一刻，就算滿朝文武突然全部蹦出來，說這只是林中天蠱惑陛下的障眼法，李二也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捍衛林中天仙人弟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