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上山給爺爺、奶奶上墳,燃炮仗、獻祭品,酒灑青臺,淚系往情,末了與叔嬸協商修繕,鴻濱提議立碑圍欄鋪青石,另付專款僱工購料。
祭畢,於下山途中放走第一籠蛇,約七、八條,鴻濱與小梅見它們隱於草叢灌木,免不了陪上熱淚幾滴,上車行五、六裡,又擇一茂密樹林處,放逐第二籠,皆爲劇毒長蟲,一共五條,緊接着叔叔將兩隻金屬籠扔到懸崖下,正式淨手成佛,她們又肉麻讚美一番。
“叔,送給你當紀念。”鴻濱從小潔手裡接過瑪瑙持珠,微笑着遞給他。
“和尚才用這玩意。”叔叔接過,拿眼詢問何青屏。
“你已經成蛇佛。”何青屏小聲說,“這是她們的心意,千萬別隨便扔,很管錢的。”
“悄悄告訴我,能值多少?想賣掉打麻將。”叔叔坦露私心。
“昨天那些錢,再乘3。”小潔嘻嘻笑,“當私房錢,你現在比嬸有錢。”
“啊!”見他們皆點頭,“千萬別對你們嬸說,不然要被沒收。”見一一承諾,放下心一路把玩。
下山與叔道別,驅車趕至峽口,乘機船逆上,放木筏順漂,望絕壁懸棺,邀滿眼滴翠,直至傍晚上岸,她們意猶未盡,驚覺手鐲愈發碧翠,暗笑私自竊取部分景色,唧唧喳喳商議何日重返。
待回城,衆多老友已在賓館大廳守候,另一位同學清泉從萬州星夜趕回,超乎想象的親熱連她們都覺得肉麻,上樓進屋,整個露臺被擠爆。
“小潔,上回書說到畢業後羣鳥紛飛,如今有下文,且聽泉哥細講。”剛哥不管到哪,永遠不缺話題和歡笑。
“下文?不就是嫁爲人妻,讓我老公顧影自憐一陣嗎?”小潔興趣高漲。
清泉聽出剛哥意思,扭捏道:“後來她變成我表嫂,覺得對不住青屏。”
小潔哈哈一笑:“又沒做你老婆,你有什麼對不住的?”
“畢業後見他不高興,加上離開這裡時仍念念不忘,我就揪心,想幫他偷偷照顧她,可能力有限,沒機會捱上邊,終於有機會了,人家成了我嫂子,剛開始時是真不習慣。”回憶陳年往事,清泉記憶清晰。
小潔追問:“哎,離開後,你又找過人家?”
“天地良心,從沒找過,是清泉瞎幫忙。”何青屏趕快澄清。
“總見到過吧?”鴻濱插話。
“見過一次,還是背影。”見她們不信,他指頂棚表示沒說假話,“有一天在南門口,跟清泉坐小攤邊閒聊,猛然見她的身影在路口一晃,想過去打個招呼,到處人擠人,一下沒了影子,就這麼一眼。”
“看一眼就夠了,真要把她扳過來看正面,等於把我們給扳掉了。”鴻濱見他們笑而不語,“她在幹嘛?替她安排個工作?”
“那再好不過。”清泉不懂她是反話,極爲認真的說,“表哥總有病,日子緊巴巴的,過去小商場挺吃香,現在不行,聽說要下崗。”
“哎,她是你的表嫂,不用我們惦記,你也別惦記,聽見沒?”何青屏暗急,剛哥他們只顧看熱鬧。
“都聽出來了,是你一直惦記,不然一見面就提這事?初戀是不成熟的火焰,用來過路的,不能當真,你倒好,一直保留那點火種。”鴻濱揭穿他的老底。
剛哥壞笑:“星星之火,他不敢燎原。”
“濱姐,立個規矩,除了我們三個,只准他惦記有血緣的,別的女人一概不許惦記。”小梅渾不顧深淺。
鴻濱見小潔要急眼,把小梅拉到身邊:“沒你的事,叔叔們在開玩笑。”
小潔也忍不住笑,唯獨清泉不笑:“這不是玩笑,真要下崗了。”
小潔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你表嫂的孩子有特長嗎?”
“柯兒有沒有特長,她媽都得下崗。”清泉執拗的說。
小潔見跟他說不清:“沒特長,我想幫,也幫不上。”本想從“再造”工作角度幫困。
“什麼是特長?”清泉有所醒悟。
大家又笑,勇哥說:“你能修電器,就是特長。”
小潔趕忙搖手:“我說的特長,不是指一般的手藝,比如跑得快,有實力進全省或全國比賽前三名,或者雙手能同時寫毛筆字。”
“這樣啊,柯兒和她媽都沒這種特長,真要有,也不在這裡了。”清泉實事求是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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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游泳也行,我是靠划船起家的。”小梅見他遲鈍,給予啓發。
“她從來不下水,只知道天天戴着耳機,邊走邊跳邊哼,每年都纏着她媽要路費,說要參加什麼超女組織,氣得她媽直哭。”清泉剛說完,有人糾錯,應該是“超級女孩”。
“是女孩?”小梅心說從沒遇過這麼纏雜不清的人,“那她會唱歌,跟我姐一樣,要是能把河對岸的人喊回家吃飯,那也行。”
“原來小河窄,肯定能喊回來,現在實在太寬。”清泉對小梅的態度不以爲意,“在我們後山,你說找扎着無數條麻花辮、能把山那邊的羊羣驚散的,都知道是她。”
“姐,人家只對動物召喚。”小梅幫清泉總結。
何青屏心中一動,隨口說:“能唱的人多了,這幾年巴蜀出了不少唱將。”
剛哥說:“平時我也看,挺有意思,邪門,這邊的年年第一。”
“她除了唱,就是唱,吃飯唱,做夢也唱,人都魔了,去給別人端盤子洗碗,沒人敢要,怕她把碗盤全摔了,唱歌,除了能多喝西北風,當不了飯吃。”清泉也下結論。
“帶我們去見見她,順便讓他見見你表嫂,敘敘同學情,了卻他一樁心事。”小潔狡黠的笑,伸出食指,“就一個標準,聲音要比我高。”心想初戀雖難忘,四十歲的黃臉婆,他也不會掀波浪。
“柯兒不想上班,誰勸都沒用。”清泉大搖其頭,“對了,會寫歌,說歌能賣錢,我聽過兩次,沒敢繼續聽,就跟女人哄小孩撇尿一樣的調調,容易把尿聽出來。”衆人立即笑噴。
見小潔上心,何青屏收斂笑容:“要是專門唱歌的工作,她幹不幹。”
“有這種工作嗎?”清泉見何青屏連遞眼色,突然福至心靈,“那我給她打電話。”待打過電話,大家離開房間去外面吃飯,到電梯口等門打開。
小潔領頭正欲進去,被清泉伸手攔住:“錯了,剛纔是坐這個電梯上來的。”
她們吃驚,尚未回過味,那些男人已笑作一堆,有的連拍帶打,有的笑得蹲在地上,待她們想清楚,一起笑個不停,越想越覺得有意思,笑聲一直蔓延到一層,敢情清泉從未坐過電梯,以爲同一架電梯只管上、不管下,發現他的笑話自成一體,與剛哥的大不相同,全是純自然像冰疙瘩一樣的冷笑話。
望着眼前又唱又跳的歡樂場面,唯獨小梅鬱鬱寡歡,知道到了必須離開巴山的時候,甚至後悔不該來,因爲忍受不了獨自回鳳凰城的寂寞,更不願意想象接下來兩個月將如何度過。
“大姨媽來了?”鴻濱摟住她的肩悄悄問。
“我明天早晨坐長途走。”小梅把頭依在她肩上。
鴻濱忍住讓她一道去申市的衝動:“我們明天下午也走,別跟丟了魂似的,離別纔有相聚。”
“離開家都沒這麼難受!”小梅的嘴又能掛油瓶。
鴻濱拍拍正跟着合唱的小潔:“快疼疼她,正憂傷呢。”
“剛離開家,又想媽了?”小潔故意逗她。
“哎呀,是捨不得你,弄得我也難受。”鴻濱自跟小梅上山抓蛇,情感自然加深。
“那也沒辦法,她又不是葫蘆。”小潔抱住小梅,“好好幹,過不了幾天我們就回去。”
小梅嘀咕:“比我大不了幾歲,總把我當小孩,回去就找個男朋友玩。”
“這個可以有,但不能亂找,別動不動就帶到‘盛夏之濱’。”小潔正喋喋不休,有人把吊燈打開,屋裡一片通明。
剛哥停止嚎叫,所有目光彙集門口,清泉身前多了一位像五彩斑斕花蝴蝶的小女生,頭上似盛開的花圃,他的身邊站着一位身穿藍色西服、文靜秀氣的短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