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一下翻過去,像鞍馬大回環那樣。”小梅左手比個按的動作。
“厲害,第一位平時總放羊,用十多米來助跑,跑得飛快,手剛按上去,人跟着就滑下來,我們站那罵,又找小石子打他起來,等撿好石子,全驚傻了。”叔叔舉起攤開的雙手。
“骨頭出來了?”小梅見過露在外面的腿骨。
“人躺地上叫爹喊媽,樹不見了!”叔叔轉一圈,四下尋找的樣子,“幸虧四周是樹,它轉身困難。”
“啊……你們遇見蛇神了!”小梅醒過味,高舉雙手。
“哪有這麼大的蟒蛇!”鴻濱跳進水裡提醒,一時忘掉囑咐。
“有的。”叔叔指四面羣山,“這裡的蟒蛇,能把《動物世界》裡的蟒蛇直接吞進去,有人在神農架見過隔着幾米遠,把山羊吸進嘴裡的蟒,還有上千條蛇擠在一起的蛇窩。”
“啊!”鴻濱本能的往石上爬,擔心水裡鑽出一條咬腳。
“哎,你怎麼下來了?”小梅回過神,蹬上石頭攙住她,“穿我的鞋。”
“那你怎麼辦?”鴻濱爲不能下水而沮喪。
“沒你這麼嬌氣,叔,你接着找,我們馬上來。”小梅扶她坐下,三兩下把鞋拽掉,“別再往水裡跳,沒鞋了。”
“應該沒事吧,都二、三天了,就想進水裡。”鴻濱脫下襪子。
叔叔站在遠處喊:“哎,不用穿了,這裡水是熱的,好多精靈鬼。”
“精靈鬼是什麼?”小梅扶她起來,“螃蟹呢?”見它拖着麻繩往石縫裡藏,拉過來單掌按住。
“精靈的小魚兒……先別靠近!”叔叔把食指放在嘴上“噓”。
“快點,有情況!”小梅牽着她深一腳淺一腳的過去。
叔叔指斜對面,小聲說:“真有一條,在曬太陽。”
“是蛇還是精靈……”待小梅看清,渾身一激靈,拎鞋的手要捂她的嘴,“千萬別叫。”
“鞋!”鴻濱擋開她的手,正欲埋怨,眼神突然發直,也是激靈靈的一個寒顫。
七、八米寬的水塘清澈見底,斜對面平靜水面漂着幾片黑灰色小羽毛,幾塊淺黃色石頭圍着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中央赫然躺着一條淺綠泛黃的蛇,軀體蜿蜒,像睡着了。
“它不怕人嗎?”小梅緊張地問。
“剛吞了一隻鳥。”叔叔往對面趟幾步,“鼓着呢,動不了。”踩起水花快步到石前,伸右手便薅。
“別抓它!”鴻濱尖叫一聲,見他彎腰收手,“好可憐的!叔,放過它吧。”眼淚直打轉。
“叔,不抓了,這是什麼蛇?”小梅過去拉他往回走,心裡百味雜陳,把自己想成那條蛇。
“菜花蛇,沒什麼毒,這種蛇最多,有時房頂上都能看見,算家蛇一種。”叔叔見鴻濱仍在發呆。
“啊!每家都有蛇?”小梅心想昨晚那些同學一點都沒緊張感。
“不是每家,爬進洞裡吃老鼠。”叔叔拿手在鴻濱眼前晃晃,“知道它爲啥來這嗎?”
鴻濱如大夢初醒:“來吃鳥。”
“因爲這一帶很暖和,越到冬天,水越暖,像溫泉。”叔叔示意她們往回走,“勇哥要找我們了。”
“嗯,上去穿鞋。”小梅仔細察看石頭周圍,“就坐這裡,叔,爲什麼彼此都叫哥呀?”
“一種習慣,親戚經常一起玩,輩份不同,尊稱叫來叫去,多不安逸,大小都是哥,無拘無束。”叔叔按自己的理解回答。
“倒提醒我了,公司裡也不應該叫職務,像老外那樣直呼其名,回去就改。”鴻濱在褲子上擦腳,接過襪子,邊穿邊看那條蛇,它正緩緩移動,帶來一陣輕柔的哀傷,漸漸變成一個想法。
見鴻濱拎着一根麻繩下車,小潔好奇地問:“逮到後又跑了?”
“放了,是一隻螃蟹。”鴻濱緊緊擁抱她,“叔叔還答應我,把那些蛇都放了。”
“啊!”小潔問正過來的小梅,“真要全部放?”
“她向叔叔一提,我也覺得該放,不然,像我跟她呆在籠子裡一樣。”小梅回頭望身後男人們,低聲說,“也奇怪,她一說,叔叔立即答應了,還說今後不抓了,又說銀環沒法放,沒牙,放回山裡等於死路一條。”
“不準備把它帶走了?”小潔喜出望外,爲這事跟何青屏提過好幾次。
“連叔都不抓了,我怎麼可能再那樣,讓他好好拍幾張,再好好謝謝叔。”鴻濱見又有幾個不認識的人跟何青屏握手和擁抱。
“是啊!嬸爲蛇的事,跟叔打了十年的架,你一開口,他就答應,知道爲什麼嗎?”小潔嘆口長氣。
“他做過工作?”鴻濱和小梅愣住。
“嬸偷偷對我說,他跟叔叔一起長大,像親兄弟似的,無處不關照他,在家裡,替他擋了不少打,在外面,爲了他,總把別人打得頭破血流,自己也捱打,你一提,叔肯定以爲是他的意思,不管什麼事,他只要提出,叔叔都會答應。”小潔眼圈發紅。
“血緣太神奇!”鴻濱親她一下,“其實,叔叔跟你一樣,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見他笑着過來。
他看小梅高高的褲腿,驚訝鴻濱的鞋在她腳上:“哎,找家鞋店,把溼鞋換了。”
鴻濱猛地跳起來:“壞了,忘得乾乾淨淨,快,到旁邊商場。”
兩張拼在一起的大方桌坐滿人,邊喝邊聽剛哥擺龍門陣,不時鬨堂大笑,連她們也跟着笑成一團。
“各位兄弟想想,我們這一代其實都是害蟲,自小掏鳥蛋、扒雞窩、炸魚蝦、抓松鼠,無惡不做,凡是能動的,包括人,都是攻擊目標,全國近億的青皮蘿蔔頭跟大自然打了一場比持久戰還持久的戰爭,奇怪的是,天上飛的沒見少,地上跑的更歡快,水裡遊的賽神龍,同志們,想過沒有,爲啥我們輸了?”剛哥在空中連按三下,讓大家不要搶着回答。
一陣寂靜後,有的說沒把大自然當真正的敵人,有的說敵人太狡猾,有的說心不狠手不辣。
剛哥一墩酒杯:“錯,是我們當時不擁有科技,靠棍棒彈弓跟大自然戰鬥,冷兵器時代。”見大家大惑不解,“眼光放遠一點,走出去看一看,鳥沒了、水濁了、天灰了、空氣不透明瞭,爲什麼?這是我們爲科技付出的應有代價,換句話講,只有科技能讓大自然屈服,有一天,還能讓地球屈服,唯一寬心的是,死神和火葬場離我們更近,不用擔心某天早晨起來,看見窗前碧綠的水庫變成斷裂天涯。”
又是一陣沉寂,何青屏從他的話裡聽出很深的憂慮,十多年闊別後,他的笑話不僅僅是讓人發笑,想起叔叔答應鴻濱放掉那些蛇,它們逃進深山,能躲得過科技的偷襲嗎?
剛哥舉杯:“即使斷裂天涯出現,我們仍然擁有友情的飛船,仍然可以到別的星球去打別人的鳥,當然,是用遊魂。”
兩輪啤酒過後,大家又聽剛哥講大鬧洞房的故事,奇的是全用文明語,卻透着骯髒意,氣氛重新活躍。
見她們有些坐立不安,何青屏偷偷問小潔:“煙味太大?”
“想去唱歌,把昨晚損失補回來。”小潔提議,覺得在這裡生活的最大障礙是將失去清靜。
“爲了彌補昨晚提前告退,今天請大家喊破嗓子。”鴻濱補充,第一次面對衆多豪飲的男人,情緒漸漸跌落至低谷,明顯感到不適應。
“你們到外面轉一會兒,10分鐘後我們出來。”見她們點頭,他開始挨個敬酒,爲接下來的講話作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