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會一直記得當時的情景。
他的臉色很難看,他的嘴角抽動了好幾下,他說:“我需要你的解釋。”
哪怕他已經儘量在控制自己的語氣了,我也能從中聽到那些震懾住我的東西。
這樣的他讓我有些畏懼。
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可是我知道自己沒做,所以我很快處之泰然地說:“林至誠,我沒有推孫茜茜下樓。”
這時,深圳的十月初秋已經盡顯端倪,哪怕是在這裡涼爽的天氣裡面,我的鼻尖也是沁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他沒挨着我坐,他就坐在對面,他的手指扣在茶几上敲了幾下,最終他開口說:“周沫,難道我答應跟你去扯證,還無法給你安全感嗎?”
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認定了我推了孫茜茜。
也是,他有一抓一大把的人證。
孫茜茜現在是拯救了宏德的聖母瑪利亞,也有大把的同事等着巴結她。
而我呢,一個一直以來,讓他們看不上眼的小屌絲,還是一個狐狸精,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莫名其妙地拿下了林至誠,雖然後面那些人當面不說,但私底下可以看得出來,挺多人不服氣的。
可是我更難受的事不是他認定了我有做這個事,而是他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去扯證他很不樂意嗎?
我低下頭來,我害怕他看到我的眼眸裡面的霧氣沉沉,可是我又非要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他,卻看到他沒在看我,他在擺弄着手機,在跟別人發短信。
隔着那麼遠,我這樣看過去,他的手機屏幕有點反光,我看不出來他跟誰在聊,但我猜是孫茜茜吧。
她剛纔沒跟林至誠說上兩句,他們現在算是搭檔了,互相有電話號碼很正常。
他大概按手機按了兩分鐘之後,他總算把手機放下,對着沉默的我,他一直盯着我看,然後他說:“把頭擡起來。”
我硬生生地將眼淚壓制下去,擡起頭來迎上他的目光,我淡淡地說:“我真的沒推孫茜茜,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確實沒推她。如果孫茜茜跟你說周沫其實後悔了什麼的,那你就信她的好了。反正我是什麼人不重要,在你的心裡面,我是什麼人才重要。”
他盯着我看了不下三十秒,最終站起來坐到我這邊來,他的手想要抓住我的手,卻被我一把甩開。
我只是有點心涼。
林至誠,你不是說過我是一個不會跟你耍心眼的姑娘麼,那什麼時候開始,在你的心裡面我成了那種惡毒的,能把一個大活人給推下樓去的女人了?
見我甩來,林至誠又是強硬地握住,不容我掙扎,他說:“你先別激動。”
或者你說得對,林至誠,我確實是激動了。
我以爲我跟你的正果就在今天了,可是總有人站出來阻攔。
你我之間的敵人從一個變成很多個,從林正到楊橋到張磊,再到孫茜茜。
我沒有三頭六臂,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我原來不知道通往愛情的那條路有那麼多的荊藜,我踩上去了這一條路,我原本不知道原來需要背水一戰了。
我的內心洶涌着的難過,差點將我淹沒,可是我卻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沒激動,我只是不喜歡被誤會。”
林至誠噢了一聲,他突兀地抓起放在茶几上面的手機,他開鎖直接遞到我的視線下,他說:“你自己看看。”
我把手機拿過來看了一陣。
一下子就覺得高低立顯。
孫茜茜纔是那個特聰明的女人,而我在這場戰爭裡面,就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蠢貨。
她給林至誠發的短信是,林至誠,你真別怪周沫,今天也是我事兒精了點,我不該在她忙着要把工作做完下午好請假去跟你扯證的時候,硬生生要帶她出去幫忙拿東西。剛巧今天電梯壞了,我就說走樓梯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秋天了老鼠太猖狂了,我才走沒幾步就見到了一個老鼠,我條件反射往周沫身上湊,她可能是不喜歡被不熟的人靠近,才條件反射失手的,你別怪她。別爲我的事生氣了。你們早些去領證吧,到時候我給你們準備一個大紅包。
呵呵噠。
我將手機給林至誠還回去,抿着嘴半響不想說話。
因爲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有一種這樣的感覺,我站着是錯,坐着是錯,我往左是錯,往右也是錯,不管怎麼樣,錯的都是我。
在我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鐘之後,林至誠終於是緩緩開口,他說:“明天,你去給孫茜茜道個歉。”
我終於忍不住暴怒,我騰一聲站起來,這估計是在確定戀愛之後我第一次在林至誠面前那麼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我說:“要道歉你自己去,我沒推她,我爲什麼要給她道歉。還有,孫茜茜今天跟我說她這樣一摔下去,你肯定沒心情陪我去扯證了。現在看來確實是這樣,那林總不打擾你了,我先下去幹活了。你不用因爲答應我要去扯證了而有什麼心理負擔,讓你跟一個動手把你的前任推下樓去的惡毒女人結婚,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我以爲我能忍得住自己的眼淚的。
可是,接下來林至誠的話讓我措手不及,也讓我隱忍太久的眼淚洶涌而下。
在我激動的大聲嚷嚷裡面,他沒像以往那樣將我涌入懷裡,他就這樣漠然地坐定在那裡,他盯着我說:“你的意思是說孫茜茜爲了陷害你,自己滾下去的嗎?”
我被他的漠然灼傷,也是站定在那裡,朝門那邊側了側臉,不作聲。
他的眼眸裡面,忽然展露出一種特別失望的東西,他盯着我就說:“周沫!我知道我這段時間跟孫茜茜因爲工作接觸多了點,而孫茜茜也爲宏德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你可能有點慌了陣腳。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瞭解她,她善良,連路邊的流浪狗她都看着於心不忍,而她更不可能爲了陷害你,而把自己弄得這樣遍體鱗傷!孫茜茜以前也是學舞蹈的,她最熱愛的東西就是能在舞臺上陳馳飛舞,她不可能親手毀掉她自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麼不可理喻的,動手推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很有可能摔斷腿,再也沒辦法跳舞!最讓我難過的是你的態度,你到底要死撐到什麼時候,難道讓你道歉那麼爲難你嗎!”
我瞭解她。
就是這句話,讓我的眼淚就這樣止不住地奔騰下來。
對啊對啊,林至誠,你瞭解她,好吧,你瞭解她。
你跟她在一起三年,你深愛她,你還專門爲了她關閉了自己的空間,你還因爲她在夜總會跟人跑了遷怒夜總會討生活的女人,你還間接因爲她認識了我。
在你的心裡面,哪怕那個女人棄你而去,哪怕她給你傷痕累累,你也還是願意相信她就是你心目中的白蓮花,是那種不會去陷害別人的善良的小羔羊。
而我周沫,這個意外闖入你的生活,這個存在感有點兒低,這個情商有點缺貨,這個蠢得有點兒可笑的女人,這個永遠在你給予的美夢裡面不願意醒來的女人,就是那種特別惡毒的女人,而今天我終於出手,將你內心翩翩起舞的白玫瑰推下樓去,她連連翻滾,她頭破血流,你終於是心疼了?
你終於在今天才看清楚自己的內心了麼?
恍如剛剛醒過來,有點心如死灰,我頹然地垂下肩膀,我生怕被林至誠看到我哭得跟個傻逼似的,所以我把臉再側一點過去,我努力讓自己的腔調正常如初:“我先出去了。”
我不想再跟他爭辯下去。
我需要找個洗手間躲起來大哭一場。
最讓我心寒的是,在我幫他帶上門的時候,他在後面加了一句:“等你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我們再去領證,你最近太任性了你知道嗎?”
我沒應他的話。
呵呵,如果那一張證書來得那麼勉強,那麼像施捨,我寧願不要。
我在心裡面默唸着,可是我依然是個孬種,我沒有勇氣說出來。
可恨的是我自己,哪怕這樣痛徹心扉,我依然沒有勇氣就此瀟灑地失去他。
與早上的開心截然不同,一個下午我都在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輸單,一邊輸我一邊想着,還是重新投簡歷好了,找一份別的公司的工作出去,以後不再與孫茜茜這樣的女人朝夕相對,我的心裡面會好受一些之類的。
沒人安慰我,我還硬生生地安慰自己,所有的雨天都會過去,晴天還是會來,我要相信生活是美好的之類。
可是下班回到家之後,我才發現林至誠是鐵了心跟我冷戰,他沒吃我做的飯,在外面叫了外賣,我洗完澡出來,他把自己的枕頭和被子都拿去了以前我剛剛住進來的那個房間。
他不想理我。
我有點難受,忽然覺得自己還住在他的家裡面有點不妥,我思慮了很久去敲他的門,我隔着門跟他說讓他回來主臥,我出去外面找個旅館什麼的。
正當我在衣櫃裡面翻找些衣服想帶去旅館的時候,他終於捨得出來了,他就站在門口那裡,態度有點冷,可是語氣卻不容置疑,他說:“好好睡覺,別大晚上的外面亂跑。”
我的手僵了一下,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該停手,林至誠快步走過去,一把抓起我的手上的衣服往衣櫃裡面一丟,他說:“你別鬧了,大晚上的你非要惹人擔心嗎!”
我擡起眼眸,以爲他的態度似乎有回暖,可是他卻依然板着臉說:“不準鬧,睡覺去!我們現在是在冷戰而已,我們沒分手,你別那麼着急着想離開我,我不准你走。”
他說完,猛的一下俯下身,將我一把撈起來快步抱到牀邊,直接將我放到牀上,他一把掀起被子給我蓋上,他忽然微微嘆了一口氣,最終他說:“你睡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在這一刻,其實我挺鄙視我自己的。
他就做了這點兒小事,我立刻就忘了白天他在辦公室說得那些讓我難過落淚的話。
見我望他,林至誠又嘆了一口氣,他給我掖了掖被子,有點無奈地說:“周沫,我都不知道拿你怎麼辦纔好了,你的性格有時候堅硬尖銳得讓我手足無措。”
我自顧自地以爲,他依然爲了白天孫茜茜摔下去的事情耿耿於懷,氣氛又有點僵,我最終淡淡地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他愣了一下,最終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半響才說:“你睡吧。”
隨着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我的耳膜裡面,當黑暗徹底籠罩這個房間,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想或者明天后天我們就會和好了,我就這樣心懷着美好的願望和想象沉默安睡了。
如果我當時知道這將是我在這個秋天瑟瑟裡面見他的最後一面,我肯定會追上去狠狠地抱抱他,我想我肯定會服軟,肯定會在他的面前委屈落淚,我肯定會像所有惡俗電視劇裡面的情景一樣,再一次囉嗦自己是被冤枉的,哪怕他不信我都好,至少我還能這樣擁着他,又或者我們後面的結局也許不會讓我如此痛徹心扉。
可是我天性蠢鈍,我還運氣不好,我一點兒預知能力都沒有,就這樣在時光的洪流裡面,被生活的猙獰面目拽着往前走,就這樣一走,我就此帶着遺憾跟他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