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楚原如逃似奔出太守府大門,走過街角才停了下來。
楚家三兄弟今日依禮來寧太守府中拜訪,寧太府雖依舊神色平靜,禮數周到,但楚原仍感到寧府的下人們對自己兄弟的敵意。他確是沒有兩個兄弟裝迷糊的本事,只覺如坐鍼氈,只好找個藉口先行離開,寧太守也並未挽留,吩咐家人送客。
寧府這般對自己兄弟,應該就是爲了小仙之事吧,楚原暗暗想道,頓感心中一種說不出的鬱悶。楚原知道自己內心對寧小仙有種異乎尋常的關心,但也只是關心而已,而且絕對沒有對任何人訴說過,可五弟楚錚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那晚酒後的情形後來想想實在是太做作了。對大哥楚軒所說的話楚原也是半信半疑,覺得至少是言不盡實,看這兩位兄弟的臉色便知,他們定有事瞞着自己。
但不管怎樣,寧小仙現在在京城應該沒什麼事了,小五將她從賊人手中救出確是大功一件,否則寧小仙有什麼三長兩短,楚寧兩家非反目成仇不可。
身後的親兵見楚原神情怪異,不由問道:“將軍,我們是回軍營嗎?”這條可不是回軍營的路。
“不是,”楚原搖了搖頭,無論如何那斷劍山莊是絕不放過的。
“上馬,去平原大營。”
一行人策馬趕向平原大營,剛走過了幾條街,近百名禁衛軍騎着馬站在路口,楚原認得爲首那人正是五弟楚錚的師父吳先生,便勒馬停了下來,抱拳道:“晚輩楚原見過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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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安然還禮,問道:“三公子可是要去平原大營?”
楚原答道:“正是,不知吳先生找晚輩有何事?”
吳安然道:“那斷劍山莊乃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門下高手衆多,錚兒有些不放心,讓老夫帶上這百名禁衛軍隨三公子一同前往。”
楚原並非是個拘泥之人,他也知斷劍山莊不是易與之輩,否則父親當年便可將它剪除了,便笑道:“多謝吳先生了,晚輩方纔還在考慮如何對付這斷劍山莊,甚感頭痛。如今有吳先生相助,賊人何愁不除。”楚原明白眼前這些人雖穿着禁衛軍服飾,但絕不真是禁衛軍中人,他畢竟是楚名棠之子,對楚家暗中的勢力——鷹堂也有所耳聞,就連自己身邊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也是出身於此,不過不再聽從鷹堂號令罷了。
吳安然從張歧手中接過一個用紫色絹布包着的盒子,道:“三公子,老夫受錚兒所託將此物交予你。”
楚原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絹布和幾份卷宗,吳安然說道:“這是破釜塘的地圖和三年前太尉大人準備剿滅斷劍山莊時的幾份戰備文書,錚兒說這些三公子應該有用。”
楚原暗道難怪看着有些眼熟,當年父親幾乎已經準備出兵圍剿斷劍山莊,後因對南齊之戰驟然提前,便將此事耽擱了下來。楚原當時就在父親身邊,自然見過這些。
吳安然道:“這錦盒之中還有錚兒的一封信,請三公子過目。”
楚原見在錦盒一側果然有封信,上書“三哥親啓”,笑道:“這小子做事老是神神秘秘的,此番又想耍什麼花樣了?”
吳安然道:“三公子看了便知。”
看着手中的信,楚原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竟突然將信撕成兩截,交給了吳安然。吳安然接過來也不見他有何動作,那信便成了灰燼。
“啪!”
楚原蓋上錦盒,淡淡說道:“小五真是好心機,這些都是極爲機密之物,只有從舅舅那邊方可取到,還有這封信,恐怕未到南線大營之前就有了攻打斷劍山莊的打算了吧?哼,他的口風倒是甚緊。”難怪前幾日楚錚總和王明遠在一起,原來就是爲了這盒中之物,這三年前就已擬定卻未曾使用過的作戰文書找起來大概也是頗費工夫。
吳安然道:“錚兒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三公子見諒。”
這吳先生想必也知大哥和嫂子之事的,楚原想道。但這些親兵都在一旁不便詢問,何況就是問了,這吳先生也未必會說。
平原大營的參將劉乾承早已帶着平原大營衆將領在營門等候,雖說論軍職楚原算起來至多與他平級,但他有兵部之命在身,何況又是楚太尉之子,劉乾承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劉乾承見楚原到了,快步迎上前抱拳道:“楚將軍,末將有失遠迎,還請勿怪。”
楚原也說了幾句客套話,忽覺劉乾承身邊一少年頗爲眼熟,略一思索笑道:“這位不是劉長清嘛,你也從軍了?”
那人也笑道:“末將劉長清參見楚將軍。沒想到三公子還記得末將。”
楚原笑道:“怎麼可能忘記,我們都是一起在平原城長大的嘛,何況分別也不過才三年。”這少年便是劉乾承之子,當時綽號小劉胖子,與楚家兄弟自幼相熟,只是大家年紀大了身份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楚原和楚軒到南線大營任職,而劉長清則仍留在平原城。
劉乾承道:“犬子頗不成器,以後還需三公子多多提攜。”
楚原無奈地一笑,自己遇見這些當年父親的屬下,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話,隨口說道:“那是自然。”
劉乾承父子陪着楚原進了軍中大帳,命其餘將領帳外等候,並請楚原坐主將之位。楚原也不推辭,此番既是借兵部之命調動平原大營,自然是聽自己號令,再客氣就是做作了。
楚原坐下便道:“劉將軍,這起兵一事準備得如何了?”
劉乾承答道:“昨日接到軍令,末將便召回郡內各地兵馬。平原大營滿編一萬二千人,除去一些必須留營的和老弱病殘與身染疾病者,共可出動一萬零三百人,其中一千三百人爲輜重軍士,明晨一早便可起程。”
楚原點了點頭:“劉將軍不愧爲家父當年愛將,調集兵馬如此之快,較之南線大營也不遜色。”
“三公子過譽了。”劉乾承面露笑意。說起來他也是沾了前幾天楚軒命他封鎖平原郡各地通往南線大營關卡的光,那次平原大營就幾乎已全體而出,此時再召集兵馬自然輕而易舉。
“平原大營將領可知此次調兵所爲何事?”
劉乾承沒了手下將領在身邊,神態更爲恭敬,道:“請三公子放心,末將深知兵貴神速之理,想那斷劍山莊世代居於破釜塘,周邊百姓與之互通聲氣,萬一走漏風聲,破釜塘內大小湖泊多達數百,我平原大營便是有十萬兵馬也未必夠用。軍中亦有破釜塘人氏,末將已經查清,並將之全部安排於留守軍營。”
“那好,劉將軍,明日一早大軍便起程。”楚原命道。
劉乾承猶豫了下,說道:“三公子,不知能否拖後一日?”
楚原臉色一沉,道:“那是爲何?昨日傳令時便已說得很清楚了,調集完兵馬隨時起程。還有何處未辦妥?”
劉乾承小心翼翼地說道:“三公子,太尉大人尚在南線大營時便命平原大營繪製出破釜塘地勢圖,並派帳下幕僚陳先生監製,但這份地圖送到南線大營後就因趙齊一戰便沒了下文,我平原大營未曾留下附本。這破釜塘湖泊衆多,地勢複雜,斷劍山莊便是位於其中心,我等大軍若是僅憑几個嚮導冒然闖進,說不定方進破釜塘,斷劍山莊便已得到消息撤走了。末將已命人速去南線大營討要那份地圖,等拿到此圖後再起程也不遲。”
“若本將軍定要明日起程呢?”
劉乾承額頭微微冒汗,俯首道:“三公子攜兵部之令,末將定不敢違背,只是冒然出擊,若是徒勞無功倒也罷了,可那斷劍山莊乃江湖匪人,論單打獨鬥,個個能以一當十,若他們暗中偷襲,我軍恐怕會損失不小。末將認爲,只有畢其功於一役方是正道,請三公子三思。”
這劉乾承也不是個庸才嘛,楚原默默想道。隨即不禁啞然失笑,此人位居平原大營主將已經十年了,若他真是無能之輩,父親豈能容他,不過至今仍未升遷,大概父親覺得其能力也只至於此了。
楚原從隨身包袱中取出吳安然給他的錦盒,拿出地圖笑道:“劉將軍無需擔心,將軍所需之物在下都已帶來,請劉將軍過目。”
劉乾承將那地圖展開鋪於案上,看了看喜道:“不錯,正是此圖,三公子請看,這圖下左側還有平原大營之印。”
楚原取出一份卷宗遞給劉乾承,道:“這是南線大營三年前擬定的對斷劍山莊的作戰文書,劉將軍看看是否可行。”
劉乾承打開一看,只見首頁上便是楚名棠的批示:轉陳副統領依此備戰。不由得心中一凜,仔細地看着。
楚原在一旁說道:“此份文書認爲,斷劍山莊位於破釜塘中央的一座沙洲之上,四周地勢複雜,盡是湖泊,若是調水軍圍剿,斷劍山莊只需化整爲零,隱身於漫天蘆葦之中,這一戰便會曠日持久,得不償失。唯有在嚴冬子夜天氣最爲寒冷之時,破釜塘水面成冰,厚度達半尺以上,普通壯漢完全可以自由通過,此時調騎步兵突襲,包圍斷劍山莊,山莊內衆匪插翅難逃。”
劉乾承讚道:“太尉大人真乃神人也,唯有此法纔可全殲斷劍山莊。末將心中也曾隱約有過此想法,沒想到太尉大人三年前就已制定成文了。”
楚原哼了一聲,道:“只可惜當年季節未至,家父又忙於與南齊水師一戰,纔將此事耽擱下來,否則怎會留斷劍山莊到今日,惹出諸多是非。”
劉乾承低頭不語,他其實對突然出兵圍剿斷劍山莊也是頗感意外,此時聽出楚原語中對其充滿恨意,心中暗想這斷劍山莊也太不知好歹了,什麼人不好惹非要惹到楚家頭上,簡直自尋死路。只可惜自己斷了一條不小的財路,斷劍門門主羅慕文每年派人送來的財物頗豐,可這些財物與自己的官位比起來那就微不足道了。
楚原忽道:“劉將軍,黑騎軍周將軍爲此次戰事特借調來兩千騎兵,天黑前便抵平原大營,你即刻去安排好食宿。”
劉乾承一驚,道:“三公子,這兩千黑騎軍也一同前往?”
楚原點了點頭,這是他昨晚與楚錚商議後臨時決定的。他是出於一時衝動,纔將剿滅斷劍山莊之事接了下來,但冷靜下來細想一下便覺得頗爲棘手,倒不是因爲勝負問題,以萬人大軍攻打一個數百人的小山莊若是還兵敗而歸,楚原自問都無顏再苟活於世了,麻煩的就是怕正如劉乾承方纔所說的,斷劍山莊得到大兵壓境的消息避而不打,此戰最緊要的便是一個“快”字,因此他覺得還是調用部分黑騎軍穩當一些。
劉乾承有些爲難,道:“三公子,明晨大軍就要起程了,突然多了這兩千騎兵,這糧草供給恐怕要另行調集了。”
楚原想了想,斷然道:“平原大營原本亦有兩千騎兵,加上這兩千黑騎軍,另帶四千步兵,兩人一騎,八千兵馬已經足夠。此次戰事最要緊的便是一個‘快’字,破釜塘距此不過七百里,戰馬應該能支撐得住。”
劉乾承道:“可這般急行軍,輜重兵恐怕難以跟上。”
“軍士各自帶好單程的乾糧,不必去管輜重兵,只需命他們何時趕到指定位置便可。八千大軍兩個時辰便可攻下斷劍山莊,若是山莊中人早已逃走,等輜重兵一到便一同回平原城吧,無需再做搜索這等徒勞無功之事。”
劉乾承嘆了口氣,道:“三公子說的是,末將最擔心的便是此事。近萬大軍直奔破釜塘,就算全在夜間行軍,也恐怕難以瞞過斷劍山莊耳目啊。”
楚原默然,劉乾承所說的他何嘗不擔心,但昨晚楚錚有意無意地告訴他,只要行軍途中小心謹慎,不讓人輕易摸清前往何方,斷劍山莊中人絕不會棄莊而逃。楚原真搞不明白了,斷劍山莊既然劫持了寧小仙,定會時刻提防官軍,雖說楚軒昨晚命平原城役在城內大肆搜捕,抓了數十人,但平原大營畢竟是在城外,大軍開拔哪能瞞過他人眼睛。這兩個兄弟難得在同一事上如此一致,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可此時楚原只有強笑道:“劉將軍不必擔心,斷劍山莊中人真若是逃了,在下心中有數,絕不會怪到平原大營頭上。”
楚軒和楚錚走出平原郡太守府大門,跟在身後的寧府下人淡淡地說了句:“二位公子慢走。”便砰的一聲把大門關上了。
楚錚頗感冤枉,自己又沒得罪寧太守,偏偏也招這無妄之災,不禁看了看大哥楚軒,見他也正看着自己,兩兄弟相視苦笑。
陸鳴將火雲駒牽了過來,楚錚翻身上馬,衝着楚軒拱拱手道:“大哥,小弟告辭了。”
楚軒正與府內管事說着話,聞言道:“小五,暫且稍候,爲兄有事與你說。”
過了會兒,楚軒走了過來,對楚錚說道:“此去大校場需經過平原楚府,這天寒地凍的,小五,不如先上爲兄的馬車吧,爲兄帶你一程。”
楚錚一怔,隨即笑道:“那多謝大哥了。”
馬車內溫暖如春,楚軒將一個暖爐移到楚錚面前,道:“烘烘手吧,今年的冬天是爲兄到南線以來最爲寒冷的了,說滴水成冰都不爲過。”
楚錚笑道:“小弟身子還算結實,倒是大哥你,地方政務既繁重又瑣碎,要當心些別累壞了身子。”
楚軒雙手搓了幾搓,置於暖爐上,說道:“有勞五弟費心了,爲兄年紀尚輕,還不至於經不得折騰。對了,老三那麼早就走了,想必是去平原大營了吧。”
楚錚點頭道:“三哥是個急性子,不過也難怪,父親命他回京,斷劍山莊之事還是儘早解決吧,免得誤了行程。”
楚軒微微一笑,說道:“小五,此次兵部讓我平原郡替你那五千黑騎軍籌集糧草,恐怕是另有用意吧?”
楚錚看着楚軒,也笑了,道:“小弟就知道,定是瞞不過大哥的。”
楚軒邊搓着手道:“這並不難猜。儲君一死,何人繼承皇位便成了朝中首要之事,昌平王乃皇上親弟,世子趙應自然是首選之一,你不過想掩人耳目找藉口留在平原城罷了。不過爲兄有些想不通的是,儲君被殺一事,你抵達平原城之日既然並未提起,爲何昨日又將此事告訴我了?”
楚錚原本是因想到去昌平王府接趙應上京,此中緣由必瞞不過趙琪,趙琪如果知道了,楚軒自然也就知道了,但這話不好亂說,免得刺激了這位大哥,想了想便道:“小弟只是覺得昨日三哥那番話確實有理,父親正當盛年,你我何苦如此爭鬥不休。況且在朝中也非我楚府一家獨大,特別是方家,其家族淵源甚至可以追溯到東漢年間,絕不可小覷。如今在大趙官員一說便是太尉位高權重掌管朝政,可按朝廷官制,相國纔是百官之首,方令信這幾年來低調得有些異常,什麼事都唯父親馬首是瞻,大哥不覺得奇怪嗎?記得父親說過,方家最信奉平衡之道,當年毅然與我楚家結盟聯姻便是爲此。可是儲君突然被殺,恐怕是大大出乎方家意料,三大世家原本是因擔心儲君與世家之爭才走到一起,儲君一死此憂已不復存在。而皇上又久病不起,日後無論是誰來繼承皇位都要仰仗我們楚家,而且只要有孃親在,舅舅就算當了王家宗主也不敢有違父親之命,以方家所信奉的平衡之道,定不會坐視我楚家獨大。外憂在即,你我兄弟再內鬥不休,豈不是自毀我楚家根基?若是惹惱了父親,說不定他老人家會像堂爺爺對待名亭大伯一般來個大義滅親,那可就悔之晚矣。”
楚軒不由默默點頭,聽着楚錚繼續說道:“何況父親志在一統天下,小弟不久便將從軍奔赴邊疆,大哥雖不在軍中,但南線三郡日後定爲大哥所掌控,那齊國勢弱,若無西秦牽制,僅憑南線大營之力便可平定,可平定之後朝廷絕不會容軍*領來治理地方的,還是要靠大哥和南線的地方官員來打理。所以說與其現在爭鬥不休,還不如先爲父親建功立業,一統中原。”
楚錚停了一下,忽然又道:“如今想來,方令信將姐夫方中誠外放至南線任職,恐怕另有深意,否則他們方家的勢力主要是在西線,何必來到南線三郡。唉,日後若是楚方兩家成了對頭,二姐夾在其中可就爲難了。”
楚軒心中一寒,楚錚這番話絕非毫無用意,難道他已知道方中誠與自己密談過了?
兄弟二人默然不語,忽覺馬車一震停了下來,趕車的下人在外說道:“大公子,已經到府門外了。”
楚軒起身掀開車簾,道:“徐三,本公子暫不回府,先送五公子去城內大校場。”
那家人應了聲,啪的一聲鞭響,馬車向大校場方向駛去。
楚軒重新坐了下來,楚錚道:“不敢有勞大哥相送,小弟還是自行前往吧。”
楚軒道:“無需客氣,今日你我兄弟談興甚濃,爲兄索性送你一程吧。”
楚錚笑道:“那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
楚軒一笑,忽然問道:“小五,你準備何時去昌平王府?”
楚錚道:“小弟想聽聽大哥的意思,是等三哥凱旋而歸再去,還是這幾天就去拜訪?”
楚軒沉吟了一會兒,道:“從京城到南線大營,你僅用了幾日便到了,看來朝中亦催得甚急啊,還是明日就去吧,也好讓昌平王府有所準備,無需等老三了。”
楚錚道:“大哥說的甚是。”
“聽說你讓吳先生帶着近半數禁衛軍與老三一道去了平原大營,是否也要去破釜塘?”
楚錚心中微微一驚:“大哥消息真是靈通,這麼快便知道了。”
楚軒淡淡說道:“爲兄在平原城亦有些時日了,連這點本事也無,你我之間就不會有兄弟之爭了。”
楚錚乾笑一聲,道:“不錯,師父確是要與三哥一同去破釜塘,斷劍山莊畢竟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實力非同小可,凡事還是小心爲上。”
楚軒點點頭道:“小五,你小小年紀就行事謹慎,向來謀定而後動,就算與父親相比也不遜色,這點爲兄確實不如你,此番兄弟重聚,感覺猶爲深刻。特別是誅滅同爲武林六大世家的太平展家一事,你已準備了幾年了?”
楚錚想了想,道:“三年多吧,當時大哥尚未離京。”既然楚軒已承認與展家的關係,楚錚也就不再隱瞞。
楚軒不解道:“爲兄尚未離京?那時展家與爲兄並無關係,怎麼你就已起了剷除之心了?”
“似這等地方豪強,平日作惡多端,正巧有一事犯在小弟手上了,倒並非是爲了針對大哥。”
“三年,你可真有耐性。”楚軒嘆道,“與你相比起來,爲兄這幾年所做之事過於急躁了。小五,老三昨日那番話爲兄亦頗爲贊同,兄弟本應同心,既是如此,我直言問你,對爲兄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楚錚沒想到楚軒居然將話說得如此直接,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說道:“那蔣家大院原是上京楚家產業,沒想到竟成了齊人藏匿之所,大哥掌管平原城,對此所知多少?”
楚軒見楚錚答非所問,心中失望,這五弟狡猾之極,看來是套不出什麼話了,只好故作驚奇道:“蔣家大院竟是我楚家產業?爲兄怎麼不知?”
楚錚並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大哥,楚軒忽有些心虛,道:“此事累五弟損失了幾位禁衛軍將士,爲兄確有失查之過。”要他承認與南齊勾結,楚軒無論如何都不會的。
楚錚搖頭道:“此乃禁衛軍爲首之人太過大意,怪不得大哥。”
車廂內安靜了下來,楚軒微微掀開車簾,見就快要到大校場了,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小五,你聽說過南齊的大江堂嗎?”
“小弟略有耳聞。”
楚錚自然知道,大江堂便是當年四大天道高手“江山如畫”中的江之南後人所創,只是大江堂之名極少現於江湖,大哥怎麼也知道了?
楚軒道:“爲兄得到可靠消息,大江堂精銳高手將渡江北上,很有可能便會到我平原城。小五,爲兄知你武功高強,但你的隨從只有數十人也太少了些,吳先生又隨老三出征了,這幾日你可要小心些。”楚軒心裡明白,寧小仙既已被送到京城,父親想必對他極爲不滿,若此時楚錚再有什麼三長兩短,父親定會認爲是他所爲,到時再怎麼辯解亦是無用,等待楚軒的只有流放邊疆的命運了。
楚錚拱手道:“多謝大哥提醒,小弟定會小心行事。”楚軒雖語帶含糊,但肯定是得到了確切消息纔會這麼說的,不過自己也應承他之情,否則猝不及防之下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一行人進了大校場,不一會兒便來到楚錚的營帳。蘇巧彤和武媚娘聽報楚錚回來了,便出帳相迎,未想到楚軒也來了,都覺得有些意外。
武媚娘媚功內斂,整個人都顯得毫不起眼,加上她原本就身着下人服飾,楚軒對她自然並不在意,只是看着蘇巧彤微笑道:“蘇姑娘不遠千里跟着我家小五來到平原城,真可謂情深意重,小五,你可不能負了人家。”
蘇巧彤盈盈一禮,道:“巧彤見過大公子。”
楚軒見蘇巧彤無論相貌氣度還是禮儀均是上上之選,心中不由讚歎,暗想這等女子可遇不可求,若真是秦人的話,地位定是不低,這種氣質並非人力可培訓出來的,只是不知她爲何甘願做這細作之事。
“蘇姑娘免禮,”楚軒似笑非笑,“姑娘回京後替在下向成尚書致意,改日若回京城必登門拜見。”
蘇巧彤施禮道:“大公子之意巧彤定會轉達,大公子若是回京來成府,姨父必會倒屣相迎。”
楚軒哈哈一笑,對楚錚道:“那爲兄就告辭了。”
送別了大哥,楚錚走進帳中,蘇巧彤問道:“你怎麼和你大哥一同回來了,而且他也不再與你冷面相對了。”
楚錚接過紫娟端來的熱茶,說道:“昨日三哥那番話想必說到了他心裡,何況嫂子之事已讓大哥焦頭爛額,他若再一味鋌而走險,父親絕對容不了他。大哥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等傻事的。”
蘇巧彤輕笑道:“他再聰明也已是無用了,楚大人已經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對他與琪郡主之事惱怒之極。而寧小仙不死,你大哥與琪郡主之間也是無望,世上無不透風之牆,此事很難掩蓋長久,以後有他頭疼的。”
武媚娘不屑道:“似這等負心男子,根本不應留他在世上。”
“話可不能這麼說,”楚錚若有所思,道,“或許我應該幫大哥將此事暫且遮掩過去。”
武媚娘驚訝地看着楚錚:“什麼,你還要幫他?”
蘇巧彤也有些迷惑,但隨即眼睛一亮,笑道:“陸姑娘別急,且讓公子說來聽聽。”
“這南線是父親的根基所在,總要有一親信之人在此坐鎮。寧太守雖與父親是故交,但因寧小仙之事已對我楚家相當不滿,舅舅官居南線大營統領,但他畢竟是王家人,其中還是有分別的,而堂哥楚洛水以他之才,留在南線大營有些委屈了,若大趙與西秦戰事一起,父親定會將他調往西線。如若大哥此時被罷官,二姐夫方中誠還在南線,方令信定不會放過此次良機,我們楚家與他們方家並未撕破臉皮,方令信真若親自來說情,父親恐怕也難以拒絕,何況還有個不明真相的二姐在其中。因此我敢斷言,父親此次冷靜了下來,定只會痛責大哥一頓,不會對他重罰的,我又何苦去做這惡人,還是顧全大局吧,南線由大哥掌握總比方家掌握好。”
武媚娘道:“可他還與南齊勾結,你也放心嗎?”
楚錚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大哥身邊那雲中客突然消失,而他今日又警告我小心大江堂的刺客,看來大哥已經斷絕了與南齊間的聯繫,否則他若是怕我出事而惹來父親震怒,完全可以警告南齊不得動手。既是如此,正如巧彤所說的,父親心中已有數,我若再不顧親情緊緊相逼,父親恐怕也要對我起戒心了。”
深冬的夜晚,寒風低嘯,四周幾乎漆黑一片,藉着黯淡的星光至多隻能看到三五步之遙。
湖邊的蘆葦叢中卻是黑影幢幢,不時傳來有人搓手的響動和哈氣聲。這些便是黑騎軍和平原大營的七千多兵馬,楚原爲了不驚動斷劍山莊,便將大部分馬匹留在了十里外,由兩百名平原大營士兵看守,其餘人一路疾跑趕到此地。
“吳先生,可確定斷劍山莊就在此湖中央嗎?”楚原小聲問道。
吳安然頷首:“依地圖上所示應不會有錯,三公子請看,湖中那團黑影想必就是斷劍山莊了,那兩個紅點大概是山莊門前掛的兩盞大紅燈籠。”
楚原凝神眺望,果然依稀可見有兩個細小的紅點在晃動,舒了口氣道:“不錯,正是此地了。小五選的日子不錯,今晚是初一,並無月色,否則真不知怎麼通過這近八百丈的冰面。”
一名黑騎軍校尉匆匆走來,俯首低聲道:“啓稟楚將軍,平原大營劉將軍等三人派人來報,他們已經到達指定區域,請楚將軍示下。”
楚原點點頭,道:“按原定之計,衆將士間隔兩丈成一字長蛇陣散開,子時三刻準時出發,丑時前必須包圍斷劍山莊。”
“遵命。”
最緊要的時刻就要到了,楚原默默想道,若在行軍半途中爲斷劍山莊所發覺,莊內中人倉皇逃命的話,這八千大軍是攔不下多少人的。可軍士之間隔這麼遠也是無奈之舉,楚錚託吳安然轉交的信上就說道,他前幾天暗中派人到破釜塘去察看過,此地所結冰的厚度僅能支撐輕裝步兵行走,披上數十斤的盔甲就有些危險了。昨晚楚原也曾在一個小湖泊的冰面上試了一下,兩名身披盔甲的士兵一起行走,沒多久冰面就咯咯吱吱作響。楚原反覆嘗試,發現軍士間隔兩丈行走纔是最爲穩妥的。
吳安然向張歧吩咐了一句,這些禁衛軍軍士從包袱中取出一奇形怪狀之物,乍看上去像一塊鐵板,頂頭凸起,張歧等人將之用細繩綁於腳上,足尖正好套入那凸狀物中,倒似鐵鞋一般,底下則呈狹長三棱狀,着地那端頗爲鋒利。楚原昨晚已見過他們穿着此物在冰上滑行,當真是來如風,去如電,瀟灑無比,他看得頗有些眼熱,本想索要一些,好讓自己和幾個親兵也穿上,沒想到張歧等人也僅此一雙,而且都是在南線大營打造的。還好吳安然這邊多帶了一雙,楚原大喜之下一把搶了過來,卻見鐵鞋上歪歪扭扭刻着四個大字:楚原專用。楚原大愣,一問才知乃楚錚親手所刻,心中不禁苦笑,自己這兄弟算是把他琢磨透了。
吳安然告訴楚原,要身具不凡武功之人才能在短時間內在冰上如此自如。不過楚原也並非文弱書生,有些武功底子,稍加練習倒也可以自在滑行了,只是急停和急轉就差了一些,不過速度一拉起來,倒也有種御風而行的感覺。
吳安然也綁上了鐵鞋,盤算了一下時辰,道:“三公子,老夫帶人先行一步。”
楚原向吳安然拱手道:“有勞吳先生了。”
吳安然帶着禁衛軍衆人搖搖晃晃地走到冰上,張歧低聲喝道:“儘量壓低身形,前後岔開,走。”只聽刷刷輕響,一行人瞬時隱沒在黑暗中。
七八百丈的距離對在冰上滑行的人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轉眼間那兩盞燈籠已如米粒般大小。吳安然將手高高舉起,衆人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雖仍有些鐵鞋與冰面的摩擦聲響,但在寒風的呼嘯聲和蘆葦的沙沙聲中幾乎細不可聞。
吳安然凝神看了一下,帶着衆人改變方向,避開斷劍山莊正門又滑行了一會兒,命衆人分散開蹲下,他帶着張歧和另外三個得意弟子藉着小島周圍蘆葦的掩護,小心翼翼地繞着小島轉了一圈,發現這小島的四周約有六七個暗樁。
張歧指指一個暗樁,做了個殺的手勢,吳安然搖搖頭,他也是江湖出身,知道似這等暗樁通常有些特殊方法與莊內聯繫,何況還不知道這些暗樁是何時換崗,在摸不清底細的情況下切不可隨意出手,若是被莊內之人發現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吳安然算了下,根據南線大營那些資料,這斷劍山莊並不很大,山莊的院牆離湖泊還有四五十丈的距離,而在今晚的夜色下,憑自己的眼力最多也只能看到七八丈,這些暗樁就更不用說了。而且藉着風聲和蘆葦晃動聲,只要大軍接近到離岸三十丈距離再衝鋒,莊內之人就算接到這暗樁的傳信也來不及逃脫了。
吳安然等人折返到禁衛軍衆人聚集之地,命張歧等四人各帶二十名禁衛軍分四個方向去接應大軍。
張歧等人領命而去,吳安然看了看黑暗中斷劍山莊隱約可見的輪廓,心中有些感慨,武林六大世家又有一家在劫難逃了,居然毫無防備,斷劍山莊的莊主羅慕文大概仍妄想與楚軒和解吧,卻沒想到楚軒已是自身難保,不得不對斷劍門痛下殺手了。
楚原跟在張歧身後率先滑到了,只是看來對急停仍掌握不好,依舊向前衝去,吳安然一把將他拉住。楚原訕訕然,低聲說道:“多謝吳先生,斷劍山莊沒什麼動靜吧。”
吳安然道:“沒有,除非他們早已棄莊而逃,否則過了今晚,斷劍山莊之名在江湖*不復存在。”
楚原往前看去,只覺黑糊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忽道:“若真如此,那又被小五料中了,難道他竟是諸葛相國再世?這我楚原可是不信,吳先生可知其中爲何?”
吳安然嘆道:“三公子,你這般發問豈不是讓老夫爲難?而且開戰在即,三公子若有何疑問,還是回平原城後問錚兒吧。”
聽到“開戰在即”這四字,楚原冷靜了下來,看了看身後,已有不少人趕到了,這些軍士卸下了平日征戰常穿的重甲,雖行走在光滑的冰面上,速度倒也不比平時慢多少。
張歧帶着近百名禁衛軍在冰面上不停地來回穿插着,將楚原之令傳達到各帶隊軍官,命其整頓隊伍,平原大營雖是地方駐軍,但大趙國整體軍紀甚嚴,不一會兒便基本列隊完畢。
楚原聽了張歧的稟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傳令,衝!”
數十支響箭帶着淒厲的尖嘯聲離弦而出,原本分散開的大軍逐漸聚攏向那座小島圍去,這些軍士除了手持兵器,腰挎弓箭外,每人身上居然還揹着兩大捆乾枯的蘆葦,形狀頗爲可笑。距離不到十丈時,幾個暗樁終於發覺不對勁,紛紛向莊內示警並射箭狙擊,但又如何能抵得住近萬大軍衝擊,幾聲慘叫後,趙軍毫不停頓地衝到島上,把背上蘆葦往地上一扔,將斷劍山莊團團圍住。最後登岸的一些士兵還推着數十輛簡易的投石車,只是上面一塊石頭也無。
斷劍山莊的院牆果然離岸邊還有近五十丈距離,趙軍衝到離院牆二十丈左右停了下來,前三列士兵將手中盾牌架成一個盾牆,後排士兵張弓搭箭瞄準了斷劍山莊。
山莊中也已發覺有異,不時傳來慌亂之聲,一個清越的聲音突然高聲說道:“外面來者可是我大趙軍隊?不知是以哪位將軍爲首,在下斷劍山莊莊主羅慕文,乞求一見。”
楚原正想答話,吳安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三公子,臨行前錚兒多次讓老夫提醒三公子,此戰事關大公子夫人清譽,切不可與山莊中人接口。”
楚原瞪了他一眼,楚錚信中也曾反覆強調此事,其中意思分明就是讓自己只管將斷劍山莊誅滅,不要管其他閒事,他又派吳安然過來,恐怕還有監視之意吧。
莊內那羅慕文見無人回答,語中顯得更爲不安:“這位將軍,我斷劍山莊向來謹守本分,從未做過有違大趙國法之事,老夫願自縛雙手,向將軍陳述詳情。”
楚原心中一動,這斷劍山莊莊主真若前來,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些詳情,吳安然卻將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忙道:“三公子,此人只是緩兵之計,此刻天寒風勁,時間若是久了,這些軍士們必定支撐不住,到時莊內數百人一齊往外衝,恐怕難以抵擋啊。而且錚兒讓老夫轉告三公子,在離開平原城後便將詳情盡數告於公子。”
此時莊門突然大開,一個白衣老者自縛着走了出來,吳安然目中殺機頓現,喝道:“放箭!”大趙軍令極嚴,士兵們一聽身後有人下命,羣箭齊發向那老者射去。
那老者大驚,猛力一掙,繩索登時寸斷,他身手極快,轉身卸下長袍一捋成棍,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將第一排箭雨擋下,但趙國軍士箭術極精,相互配合默契,絕非像江湖人一般一味亂射一通,而且層次分明絕不間斷,老者瞬間便感不支,忙退入院內。
楚原嘆了口氣,吳安然說的也有道理,大軍在寒風中只可堅持一時,便向身後揮了揮手,只聽三支響箭連發。吳安然臉上露出笑意,取過一捆蘆葦,道:“點火。”
後面的近千名士兵點燃了一捆捆蘆葦,兩人一組抓一捆,助跑幾步一發力便將一捆蘆葦扔進了斷劍山莊牆內,另一些士兵將幾捆蘆葦捆在了一起放在投石車上,點燃後一按機關便遠遠地投入斷劍山莊內院中去了。這些蘆葦上面都已經澆上了火油,在空中便熊熊燃燒起來,落地後一震便散了,撿都撿不起來,而且數量又多,一般是近千捆蘆葦從四面八方一同落下,莊內幾百人又如何抵擋得住,不一會兒斷劍山莊便成了一片火海。
前排的弓箭手則是嚴陣以待,那些想翻牆而出之人方一露頭就被羣箭逼了回去,另數十人剛在大門出現就被幾通箭雨射死大半,衝不到十丈便盡數斃命。
趙軍所攜帶的蘆葦扔完了,便就地取材從小島岸邊割下蘆葦隨便紮了幾下也不點火就住莊內扔去。吳安然在一旁聽着裡面慘叫之聲越來越稀,不住地搖頭,斷劍山莊之名雖勝過太平展家一疇,可被滅得更窩囊,羅慕文一身武功威振江湖,卻連個出手的機會也無。
大火整整燒了近兩個時辰,待到天色破曉,斷劍山莊已成堆灰燼,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屍體焦糊的味道。吳安然對劉乾承說道:“劉將軍,命你大營軍入內搜索,掘地三尺亦不可留一活口。”
劉乾承雖不知吳安然是何人,但見楚原也對他頗爲尊敬,不敢怠慢,領着部下匆匆而去。
楚原走了過來,冷哼一聲說道:“吳先生,煩請回去後告訴小五,我已如他所願火燒了斷劍山莊,而且一人不留。他若是再不守信用,解我心頭之惑,休怪我不認他這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