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楚錚將柳輕如送出羅山縣城門後,帶着衆人直奔太平府而去。
這鬼天氣也太冷了吧。
蘇巧彤坐在馬上抱怨着,將蒙面的裘皮又往上推了推,只餘一雙眼睛留在外面。前世裡一直生活在氣候適宜的南方,來到這世界後才發現這裡的冬季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用滴水成冰來形容毫不爲過。
蘇巧彤看着身側只穿着件單袍仍舊神采飛揚的楚錚,不由暗暗嘀咕道:“真是個怪胎。”突然有些後悔當年沒有跟寇大娘學些內功心法。
忽聽有人在耳邊輕笑道:“往哪兒看呢,都呆了,怎麼平日還沒看夠麼?”
蘇巧彤悶聲道:“關你何事了?”說完乾脆用裘皮連眼睛都蒙上了,昨晚幾乎徹夜未眠,蘇巧彤不久就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不知迷糊了多久,忽覺領口一涼,一隻冰冷的手探了進來,蘇巧彤不由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只聽武媚娘嘟囔道:“你倒是舒服了,我都快凍僵了,借我暖暖手。”
蘇巧彤咬着牙低聲說道:“把手拿開,不然我……我叫非禮了。”
武媚娘毫不在乎,道:“大聲叫吧,若給人看到成府的蘇姑娘成了這般模樣,我看你怎麼入楚家門。”
蘇巧彤恨恨道:“你不怕嗎,難道你就不想了?”
武媚娘嘆道:“算了吧,我這輩子都不指望他能明媒正娶,除非大趙亡國了還差不多。”
蘇巧彤道:“那你就準備這輩子只與他暗通款曲?”
武媚娘忍不住笑道:“‘暗通款曲’?不愧爲名滿京城的蘇才女,連這種事都說得文縐縐的。”
楚錚也發現這邊不對勁兒,策馬靠了過來,沉聲道:“陸媚,你在做什麼?這個……光天化日之下,膽敢調戲良家女子?”楚錚原本是想訓斥武媚孃的,可看着蘇巧彤尷尬的模樣,說着說着竟變成調笑之言了。
蘇巧彤暗恨遇人不淑,心思一動,道:“陸媚,你爲楚公子付出了那麼多,他仍這般對你的確是他的不對了。”
武媚娘卻毫不領情,道:“你不用從中挑撥,以前我確是任性了一些,也不能全怪罪到他身上。”
蘇巧彤忽然啊地輕叫了一聲,又羞又怒道:“你忘了所立誓言了嗎,不輕易對我用媚功的。”
武媚娘笑道:“我又沒用什麼媚功,只是捏了你一下而已,想不到……”
楚錚見武媚娘越鬧越不像話,微怒道:“陸媚,把手拿開,給外人看到成何體統。”
武媚娘對楚錚還是頗爲顧忌,將手拿了出來,撇了撇小嘴道:“偏心。”
楚錚似是未聞,對前面高聲喝道:“還有一百多裡就到太平府了,前面有個樹林,大家先歇息半個時辰再起程,爭取天黑前趕到太平城外。”
衆人齊聲應是。楚錚喃喃道:“駑馬長途奔襲,一個時辰後馬的體力便開始下降,兩個時辰已是強弩之末,今日已是連續趕了三個時辰的路了,若是在沙場上根本無力作戰,看來騎兵長途突襲還另有竅門。”
武媚娘笑道:“那也不一定哦,公子座下這匹馬仍是精神抖擻,氣力十足呢。”
楚錚拍了拍火雲駒,道:“它怎能與普通馬匹相提並論,這一路它只是小跑而已,若不是我強行控制,恐怕早過了太平府了。”
大隊人馬不一會兒便到了樹林處,衆人紛紛下馬,只見馬匹幾乎遍體通溼,口鼻處噴出陣陣白氣,顯然是疲憊到了極處。
蘇巧彤也下了馬,往樹上一靠,只覺得渾身痠痛,這一輩子都未騎馬跑過這麼長的路,一路顛簸下來骨頭似乎都要散架了。
楚錚扶住了她,心疼地說道:“你看你,叫你不要來吧非要逞強,累壞了吧。”
蘇巧彤搖了搖頭,道:“我沒事,這點兒苦還受得了,你還是去看看紫娟吧,她一個小丫頭毫無武功底子,她恐怕真被折騰壞了。”
楚錚走後,蘇巧彤道:“陸媚,你來一下。”
武媚娘有些驚奇,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招惹自己,便走過來語帶調侃笑道:“小女子參見蘇姑娘,不知蘇姑娘有何事啊?”她深知蘇巧彤底細,實在對她尊重不起來。
蘇巧彤道:“陪我走走吧,我有話與你說。”
兩人往樹林內走去,蘇巧彤忽道:“陸媚,你我當日在成府一見面便似冤家對頭一般,如今在楚公子身邊猶甚,不知是何道理?”
武媚娘笑道:“陸媚哪敢,陸媚如今只是一個侍女而已,如何敢對成府蘇姑娘、日後的楚少夫人不敬。”
蘇巧彤嘆道:“巧彤所說乃肺腑之言,還望媚娘也能坦誠相待。”
武媚娘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化敵爲友了?”
蘇巧彤道:“你我原非敵手,何來這一說。只是巧彤想與姑娘開誠佈公地談一談,陸姑娘,你的媚功確實無可抵禦,但巧彤也並非無可還手,畢竟是巧彤在公子身邊的時間多一些。而且你我身份都有不可告人之處,公子保下我等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我都應領他之情,若再相爭不休,豈不是愧對於他?”
武媚娘沉默不語。
蘇巧彤一笑,道:“你我本無恩怨,或許是相互看不順眼才起了意氣之爭,其實毫無必要。況且公子是做大事之人,若你我無謂爭執擾了他的事,偶爾一次他尚可一笑而過,若一而再再而三,恐怕會對你我起厭惡之心。”
武媚娘忽然笑道:“你說的是有些道理,不過我始終不明白,他爲何甘願冒着殺身風險把你留在身邊?起初我還以爲他只是看穿了你西秦奸細的身份才與你虛與委蛇,沒想到居然成真,不要跟我說什麼你文采出衆,美貌如花之類的話,這些在他眼中算不了什麼,而且你居然也對他死心踏地,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蘇巧彤道:“我只能說是前世的緣分,其中道理恐怕無人能說清,你何嘗不是如此,聽說當年你與他認識時他還是個孩子,怎麼數年後仍對他念念不忘?”
武媚娘默然,這一點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雖然賭氣進了宮,自己仍忍不住不時偷偷地溜出去看他,但從不願被他發覺,有時躲在街角,有時混在人羣中,看着這少年漸漸地長大,自己對他的思念也越來越深。武媚娘隱隱約約覺得,這應與當年他爲自己療傷有關係,自己體內留有一股他的內息,不僅壓制了“媚惑衆生”的反噬之苦,一顆心也被他牽住了。
蘇巧彤伸出右掌,道:“不說這些了,你我既都傾心於他,以後就和平相處,齊心協力相助他。”
武媚娘看着她,忽然也伸出手來,兩人雙掌一擊,蘇巧彤只感到一股熱流從掌心涌入,登時渾身痠軟,臉頰緋紅,以爲武媚娘乘機偷襲,卻聽武媚娘道:“你果然還是處子之身,不知何時與他同房啊?”
蘇巧彤收回手掌,說道:“我可不願這麼容易就便宜了他,你若有此心,巧彤願拱手相讓。”
武媚娘笑着正待再言,忽感一陣陰風襲來,兩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蘇巧彤皺眉道:“這風中怎麼有股腥味?”
猛然傳來一聲低吼,竟從樹後走出一隻老虎來,綠瑩瑩的大眼盯着二人,頗有興奮之色。
蘇巧彤看着這頭瘦骨嶙峋的老虎,笑着對武媚娘說道:“看來它已經餓了好久了。”
武媚娘奇怪地看着她,道:“你難道不怕嗎?”
蘇巧彤道:“有你在身邊啊,你們練武之人難道還對付不了一隻畜牲嗎?”
武媚娘叫苦道:“我只是一女子,根本不以氣力見長,而且最擅長的媚功對這隻畜牲又有何用?”
蘇巧彤也急了,道:“那怎麼辦?”
“快逃啊……”
兩人慌忙向林外跑去,那頭虎大吼一聲追了上來,武媚娘嚇得一抖,足尖一點三下兩下便上了樹,忽聽蘇巧彤一聲尖叫,向下看去只見她堪堪躲過那老虎一記撲襲,武媚娘不由嘆了口氣,又縱身而下,看準方位在那虎頭上狠狠地蹬了一腳,借力回身摟住蘇巧彤的腰飄開數丈,問道:“你會爬樹嗎?”
蘇巧彤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兒時會的,不知現在行不行。”
武媚娘氣道:“不行就等死了,快上去,我先引開這畜牲。”
忽聽一人懶洋洋地說道:“女孩子家學什麼爬樹,太不雅觀了。”
兩女齊回頭,只見楚錚倚在樹上口嚼草根眯眯而笑。
武媚娘不禁問道:“你來多久了?”
楚錚掐指算了算,道:“還不到半個時辰。”
蘇巧彤氣道:“我們兩人進來纔不過一頓飯的工夫,方纔你是不是躲在一旁偷聽了?”
楚錚笑道:“我這人耳力不好,只聽到你們兩人商量是誰先陪我同房之事。”
蘇巧彤臉色一紅,武媚娘拉住了她,道:“先讓他把這頭虎給收拾了吧,賬慢慢再算。”
那頭虎見突然多了一人,動物天生的直覺讓它感到有些不妙,但它已兩天沒進食了,就這麼離去又心有不甘,便低吼一聲緩步向前。
楚錚站在那裡,等與那隻老虎相距已不過數丈時,左腳忽一踢,地上一塊朽木倏地飛出打在那虎的下額上,那虎痛極,頓時被激起了獸性,狂吼一聲撲向楚錚。
楚錚直等那老虎兩爪堪要及肩時才一縮身躲開來勢,右手抓住其一爪,位置也恰到好處,正抓在關節之處,往身側一拉,一個翻身騎在那虎背上,左手伸出抓住另一爪,往後退了兩步,微一用力那虎便成擴胸展背之勢站立了起來,楚錚用膝蓋抵住它的背部,那虎不住扭頭試着撕咬,卻根本無法夠着。
“好臭的一張嘴,”楚錚皺着眉側着臉對二女說道,“你們過來看看這虎是公是母?”
蘇巧彤和武媚娘齊啐道:“看什麼公母?”
楚錚解釋道:“若是母虎,想必是爲幼虎而出來覓食,還可以放它一條生路,公虎殺無赦。”
蘇巧彤覺得有理,便湊過來看了看,對楚錚說道:“跟你一樣的,殺了吧。”
楚錚聽了哭笑不得,一口怨氣全發在這隻可憐的公虎身上,膝蓋處發力,只聽咯咯聲響,那虎已是脊樑骨斷裂,登時發出一聲長吼,楚錚將它翻轉過來,擡起一腳狠狠地蹬在它的前胸,那虎平飛出去七八丈遠,撲的一聲摔在地上,再也沒了聲息。
兩女直看得目瞪口呆,武媚娘走到死虎旁邊,嘖嘖道:“公子真是好手段,此虎雖死皮毛卻未有半分破損,定能賣個好價錢。”
楚錚搖頭道:“算了,這虎並非十分壯健,其皮也不是上品。”說着又看了二女一眼,道:“準備起程吧,看你二人滿身塵土,快些趕到太平府清理一下。”
太平府城門下,幾個士兵凍得縮手縮腳,一人道:“時辰快到了吧,太陽都快下山了,還不關上城門。”
一人豎起了耳朵,道:“聽,似有大批商隊來了,好多馬蹄聲,有油水了。”
方纔那人手搭涼篷向遠處眺望着,忽驚道:“不是商隊,你看,有近百騎直衝城門而來,是……是不是有賊人起兵作亂了。”
一個老兵啪地打了他一下,道:“胡說八道,百來人也想起兵作亂,咱們這太平城附近有數千兵馬呢,這不是找死嗎?”
訓斥完了,那老兵大搖大擺地向前走了幾步,衝那騎隊高聲喊道:“此乃太平府城衛,速速下馬接受城檢。”
那騎隊卻毫不停頓,仍直向城門衝來,那老兵也慌了,道:“快進去,緊閉城門。”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匹火紅色的高頭駿馬瞬時便來到城門前,馬上坐着一少年,丟給那老兵一塊令牌,道:“我等不必城檢了,公務在身耽擱不得。”
其餘的馬匹也已趕到,有幾人見這些士兵仍擋在城門,策馬上前揮鞭就打。
“禁衛軍奉命辦案,還不讓開。”
楚錚看了微微皺眉,正要訓斥,又想想是在外人面前,搖了搖頭道:“帶上一人,領我等去知府衙門。”
楚錚當年在這太平府也曾小住過幾日,依稀記得知府衙門是在何方。到了衙門前,十幾個侍衛翻身下馬推開大門,兩人站在門旁兩側,其餘人直向府內而去。
一個文士模樣的人聞聲匆匆走了出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知府衙門?”
這文士氣勢雖足,只可惜無人搭理他,連說幾遍後,他也覺得不對勁了,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楚錚走上公堂,撩起衣衫坐下,對那文士道:“叫你家知府黃大人出來見本公子。”
“本官便是黃知山。”一個青袍人走了進來,“你是何人,公堂也是你能坐得的嗎?”
楚錚說道:“張歧,將兵部文書與兵符交予黃大人過目。”
侍衛張歧應了聲是,從背後包袱之中取出兵部文書和兵符,呈於黃知山。
黃知山接過後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想了想道:“這確是兵部之令,可調動各地八千以下兵馬,但本官乃地方官員,並非隸屬兵部。”
楚錚淡淡一笑,道:“黃知山,你是方家門生,與前吏部尚書湯受望似還有些親戚關係。湯受望罷官後,你便一直在此任職,算起來也有四年多了,記性實在差勁,居然不認識本公子了?”
黃知山一凜,仔細看了看楚錚,覺得是有些面熟,不由小心起來,道:“恕本官眼拙,公子是……”
“三年前家父赴京就職,本公子還在你府上住過兩日的。”
黃知山臉色大變,躬身道:“原來是楚家五公子,下官失禮了。”
“黃大人免禮,”楚錚看了看那青衣文士,道,“這位是?”
黃知山忙道:“這是我太平府錄事史顧祥如,快來見過楚公子。”
楚錚道:“既是錄事史顧大人,想必也是黃大人之心腹,就不必避嫌了,留在此地吧。”
“黃大人,你我是故識,你又是太平府父母官,本公子也就不瞞你了,本公子到此地是爲一件密案,需黃大人協助。”
黃知山猶豫片刻,道:“請問公子,可有刑部密函?”
楚錚笑道:“請黃大人放心,一切手續皆已齊備,只是事情緊急,本公子先到了此地,刑部公函明日便到,說不定還有吏部公函,畢竟此密案與黃大人所轄之地有關。”
黃知山登時額頭冒汗,吏部公函通常便是官員任免文書,自己在朝廷靠山已倒,升職是絕對沒份的,只有降職和免職了。
“不過本公子覺得此案雖與太平府有關,但黃大人卻未必知情,若真有吏部公函那確是有些唐突了。”
“公子說的極是。”黃知山俯首道,自從湯受望遭免職後,吏部便成了楚家的天下,若這位楚公子所說的密案真與太平府內人氏有關,自己失察之罪絕對逃不了,日後是否還是朝廷官員全在這少年一念之間。
“公子是爲何案而來,下官一定全力相助。”
楚錚臉色一沉,道:“你不必多問,將府衙內有關太平展家的所有文案盡數調來。黃大人,顧大人,若是展家得知了半點風聲,你二人滿門上下都到西北充軍去吧。”
展風樓雙掌折於胸前,徐徐吐氣,睜開了雙眼,這一路拳腳耍下來身上微熱,頓感神清氣爽。
“父親。”
“是仲兒啊。”展風樓呵呵一笑,返身坐到石桌前,道,“早飯用了嗎,坐下來一起吃點吧。”
展仲謀走到父親身邊,盛了碗小米粥遞給父親,說道:“父親,昨晚城中來了許多陌生人。孩兒去打探了一下,聽城門衛兵說他們自稱是京城禁衛軍的人,似乎是外出辦案的。這禁衛軍的人來我太平府作甚?”
展風樓看着這兒子,心中頗感欣慰,這個兒子自從三年前吃了次大虧後總算知恥後勇,已經沉穩了許多,再過個幾年這家主之位便可放心地傳於他了。
“看來京城確是出了大事了,”展風樓說道,“皇上大獵不到一天便匆匆回京,隨後上京城整整封城三天,禁衛軍在城外數百里方圓內鬧得雞飛狗跳,如今又來我太平府,想必是追查什麼人物經過此地……嗯,吩咐門下弟子這幾日收斂一些,沒事不要在城內惹事生非。”
“不知是什麼大事,折騰出偌大動靜來?”
展風樓嘆道:“爲父也不知啊,朝廷封鎖甚緊,連大公子也來急信吩咐我等打探消息。”
展仲謀冷笑道:“看來這大公子確實已在楚家失勢了,朝中哪有他父親太尉大人不知之事,竟還需我等來打探。”
展風樓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太平府位於京城和平原城中間,大公子命我等打探消息也在情理之中,沒見那送信之人離開太平府就直奔京城而去了嗎?”
展仲謀小心翼翼地說道:“父親,大公子既是這般處境,我們展家依附於他是否有些不妥了?”
展風樓看了他一眼,道:“似我等這般江湖中人投靠世家豪門最忌諱的便是朝秦暮楚,既是已投靠了大公子,就不可再心生二意,否則就算另投新主也不會得其信任。大公子雖說處境艱難了些,但錦上添花之事誰都會做,雪中送炭方能真正讓人承你之情。太尉大人正當盛年,楚家下代家主之事誰都說不清,大公子畢竟是長子,且又精明強幹,太尉大人沒有理由廢他之位,或許只是讓大公子多經一番歷練罷了。”
展仲謀有些不以爲然,但又不敢駁父親之言,低頭道:“父親說的是。”
這時,展府的管家走了過來,俯首道:“老爺,知府黃大人命人送來一張帖子,說是從京城來的一位禁衛軍將軍,想請老爺以家宴名義宴請這位將軍。”知府雖是當地最高官員,但幾年便調動一次,所住府第如何及得上展家這種地方豪門,到城內酒樓去又有些不便,因此時常讓城內幾個大戶人家輪流做東,這幾戶人家也頗爲樂意,畢竟多了個結交權貴的機會。
展風樓接過看了看,略感驚訝道:“嗯,居然是金帖?”凡是京城來人連黃知山也不敢隨意透露身份,只用帖子的顏色暗示其身份高低。
展風樓沉吟道:“這京城來人看來身份不低,說不定是三大世家中的嫡系子弟,黃大人對我展家還是比較照顧的,首先便想到我們展家,看來上個月他夫人大壽時那座玉獅子沒白送。”
展仲謀苦笑道:“看來又要準備幾份大禮了,這黃大人胃口也大了點,爲了自個兒的前程,京城裡來個什麼人都大肆宴請,送錢送物,又不肯自己掏腰包,全落在城內的幾戶大家頭上。”
展風樓嘆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禮物一事就你去準備吧,既然送來的是金帖,就另外多備一份,以展家的名義送出。晚宴就放在別清園,還有通知你二叔等人回府,黃大人的面子不能不給。”
太平府的府衙內,楚錚坐在一大堆滿是灰塵的卷宗後,臉色愈發陰沉。
知府黃知山和錄事史顧祥和站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昨日楚錚命他們調有關展家的卷宗,他們二人原本還想耍個心眼,沒想到楚錚直接命人到庫房去搜查,把展家這十幾年的涉案卷宗一本不漏全搬了過來。
“啪!”
楚錚把一本卷宗狠狠地摔在案上。罄竹難書,展家的罪孽真是罄竹難書啊,如爲了霸佔田產滅陸家滿門一類的罪行起碼有十幾件,楚錚相信,以展家在武林中的地位,這些卷宗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還沒有記錄在案,說不定就憑武功便解決了,這些不過是實在遮掩不過去才被官府記錄在案的。
“黃大人,這兩年前陳家村村民鬧事,展家協助平亂,打死打傷十餘人,是你請他們來的?”
黃知山手心冒汗,答道:“非下官所爲,乃是那展家自告奮勇前來幫忙的。”
楚錚一聲冷笑,道:“可事後陳家村三分之一良田就劃到了展家名下,這是爲何?”
黃知山低聲說道:“這些田地荒廢多年,都以爲是無主之物,只因靠着陳家村近了一些便被他們佔爲己有,可展家上代便已有了這些地的地契,不過無心去開墾罷了,陳家村村民搶佔此地確是無理。”
楚錚淡淡地說道:“黃大人所說倒與展家狀紙所言一模一樣。”
黃知山忙道:“這些下官仔細察看過了,展家確有此地的地契,絕不敢虛言。”
楚錚都懶得再說了,一張地契無非是蓋個官府大印後登記在案而已,似展家這種地方豪強只要稍加打點,僞造幾張又有何難?大趙國這些年來國泰民安,百姓人口不斷增多,這些無主的荒地也不斷被開墾,這些知府縣令又非當地人氏,這些地要了也無用,略爲貪心一點的便以此換財,這些都是官員基本的斂財之道,各府各縣都有類似情形。這陳家村事後也沒再鬧事,一來想必是靠原先土地還能活得下去,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再者也是怕了官府和展家的殘酷手段。
常言道官逼民反,但逼迫百姓更多的恐怕還是這些世家豪強們,官員只是他們手中的棋子而已。楚錚不由苦笑,說起來自己就是出身於趙國最大的世家,展家是冒犯了自己的利益纔想要剷除他們,可各地像這樣的世家豪門不知有多少,分散在各地的楚氏一族未必就比展家好到哪兒去,有的恐怕猶有過之,畢竟展家尚要通過財物來收買官員,可各地官員對楚家恐怕還要仰其鼻息了。
怎麼辦?想要剷除這種惡風先要將自己族人殺個十之八九,與之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楚錚搖搖頭,將這種事先拋在一邊,道:“黃大人,本公子且問你一句,這些案子經得起刑部查嗎?”
別人查不知道,但黃知山知道是絕對經不起面前這楚公子查的,但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好沉默不語。
“算了,本公子隸屬兵部,無心來管你們這些齷齪事。不過你們記好了,展家犯了滔天大罪,即便朝中也無人能庇護得了,本公子向來與人爲善,給你們二人一天時間,將與展家的關係撇乾淨了,事後再查到,休怪本公子不客氣了。”想想誅滅展家還需依仗他們之力,楚錚便放緩了口氣,日後再處置他們也不遲。
黃知山和顧祥和兩人大喜,這纔是世家公子的風度嘛,怎會爲這點小事降罪於人,大趙國哪個地方官沒有這方面的劣跡,否則所領俸祿又不高,官場中四下打點哪能拿得出錢來。
侍衛張歧走了進來,俯首道:“啓稟公子,陸鳴和楚芳華姑娘到了。”
楚錚笑道:“這二人來得這麼快?”
陸鳴和楚芳華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齊拜倒道:“參見公子。”
“起來吧,”楚錚道,“路上沒怎麼歇息吧。”
陸鳴和楚芳華相視一眼,陸鳴笑道:“多謝公子關心,前後共四個晝夜,當中休息了一個晚上。”
楚芳華取下身上一個包袱,從裡面取出一錦盒,道:“這是公子您所需之物。”
楚錚打開看了下,點了點頭,陸鳴說道:“小人等在京城只停留了半天,少夫人到了京城後便徑直去了方府,找二小姐辦下了刑部文書,因此沒耽擱什麼工夫。”
楚錚取出封信函,道:“請黃大人過目。”
張歧將那公文轉交給黃知山,黃知山掃了一眼躬身道:“既是手續都已齊全,盡請公子吩咐,下官無所不從。”
楚錚看着匣內,突然咦了一聲:“怎麼,真有吏部公函。”
黃知山嚇得抖了抖,顫聲道:“公子,這公函是爲何事?”
楚錚打開看了看,想了想道:“也罷,請黃大人過目。”
黃知山接了過來,只見是吏部三張空白的官員任免公函,不同的是一張臺頭上寫着“太平府知府黃知山”,另兩張則完全空白什麼都沒有寫,下首都蓋着吏部大印。
黃知山稍稍放下心,事情還有救,自己如果能讓楚公子滿意,應可保住官職,否則可能立馬被免職,說不定今晚便從知府府第搬到太平府大牢裡去了。
“嗯?”黃知山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公子,這吏部公函之上怎麼蓋的是成侍郎的私印?”
一旁陸鳴說道:“黃大人,朝廷公文恐怕尚未到,成大人已經升任吏部尚書,不知者不爲怪,以後可要注意了。”
“成大人任吏部尚書,那唐大人呢?”
楚錚臉一沉:“黃大人,你問得太多了。”
“是是。”黃知山恭恭敬敬地將這幾張公函遞還給楚錚,心中卻仍感疑惑,成侍郎不是皇上的人嗎,怎麼他成了吏部尚書了?
楚錚對陸鳴和楚芳華說道:“你們帶來的人先去好好休息,一天內不得出來,明晚纔是需要出力的時候。”
陸鳴和楚芳華離去後,楚錚對黃知山說道:“黃大人,今晚以你的名義宴請城外駐軍主將,本公子想見他一面。”
黃知山有些爲難道:“公子,那位劉將軍平日裡與下官不合,甚少來往,這事恐怕有些難辦。”
楚錚瞪了他一眼,道:“陸鳴,你攜兵符和本公子的私印,與黃大人的人一同去將那劉將軍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