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晚,皓月當空,秦家二公子秦桓之一人血刃十餘名天英教教徒,嚇退竄進譙州城作惡的西北強盜黑山堂衆人,保一方之安定,百姓感懷,威名遠播,被皇上嘉獎爲驍騎營副參將,江湖人稱之爲秋月公子。
九月十八日,鎮東將軍因恢復宗廟社稷,興修水利,屯田生產,成效彰顯,功勞重大,被皇上加封爲費亭侯。
十月初五,因雙手中毒被林大娘伺候了二十多天的我終於得到解放,恢復勞動能力,重新開始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的有規律的職場生活。
那場災難中,林園青受了重傷,林大娘沒有在家照顧他,而是主動請纓前來照顧我,我既感動又驚訝,茂林摔破了頭,幸虧沒有破相;崔灝冰一人抵擋十名圍攻的歹徒,全身而退,是他率領秦桓之的校事趕到那片茅舍,嚇退了想渾水摸魚的黑山堂賊衆,積極英勇的態度,精密及時的策略,使他一躍成爲秦桓之最得力的幕僚兼保鏢,秦桓之擔任驍騎營的虛職後,崔灝冰經常出入雙清苑。
在養傷的日子裡,我去看望吳允節,向秦桓之請假的時候,他只嗯了一聲。自遇難回來後,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向他開口。
吳允節比上次見面時瘦了許多,可能是長高了的原因,他看上去有點搖搖晃晃的,不像以往那般泰然自若。
看到我無聲地走進書舍,他似乎有點意外,擡頭無語地看着我,我衝他無奈地揚了揚了雙手,他只露出淡然一笑。
我連連解釋:“先生,學生很久沒有來學丹青了,還請先生不要將我逐出師門纔是。”說完還作揖稽首。
吳允節坐在竹椅上,並未阻止我行禮,雙眸毫無神采,凝視我半晌:“你到了秦二公子那裡,差事必定繁重不少,不能經常過來,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你想放棄,我斷然不會怪你。”說到後面,他好像措辭艱難。
他的話讓我感到侷促不安,這,算是逐客令嗎?
沈豔蘭她們三個已經無聲地孤立了我,如果連你也這樣,那我在這裡呆着還有什麼意思?
我擡頭茫然地看着他,正對上他那雙黯淡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卻欲言又止。
看來他是打算沉默到底了,我忍住心中苦澀,擠出一絲笑容:“雙清苑的事情確實多了些,但我也不是一點空閒都沒有,二公子同意我到過來的,先生千萬別停止學生的功課呀。”說完,有點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吳允節的反應沒有讓我失望,他眼中的疏離之意薄了幾分,微笑着說:“說的也是,做先生的都沒有開口,做弟子的怎麼能擅自做主呢,你以後可不許再偷懶哦!”
見他語氣調侃,我有點激動:“一定,一定。等我的手好了,就開始畫蘭花。”
我的表態換來他的柔聲相問:“你的手到底是怎麼中的毒?怎麼傷得這麼重?”
我自然不會瞞他,就將那天的情形一一告訴了他,最後紅着臉說:“我只想着從那些人身上取出銀子,給自己換個自由身的,沒想到就中毒了。”
原因是這個沒錯,但是如果不是因爲我抓魚,舂米弄破了手,毒是不會那麼容易侵入血液之的,如果沒進入血液中,也就沒這個“身中劇毒”了。幸虧這沁園中有醫藥界的奇人章仲康,他既將我當病人,又將我當新藥臨牀試驗品,總之各得其所,總算保住我的雙手。
吳允節的臉色不大好看,他在我臉上凝視片刻,慢慢眼有恨意,沉聲說:“芳菲,真是抱歉,我這個做先生的幫不了你的大忙,只能看着你受罪,如果你真的打算離開沁園,必要時可以到微音閣找那裡的主人幫忙。”
我疑竇頓起,問道:“那個 ,微音閣不是你的嗎?”
他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並不是,不過你若需要,我可以給你引見。”
恩,難道想介紹我去當端茶小妹?跑堂的?求人不如求己,我又不是走投無路。
於是我笑笑說:“謝謝你,允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會找你幫忙的。”
我的直呼姓名讓他微微一愣,臉上慢慢綻開笑容,看着我的神情都有點溫情脈脈的樣子了。
他語氣中有難以抑制的激動:“那就好,我還以爲你上次生我的氣了。”
其實他說的沒錯,上次我確實是生氣了,生氣他那種自以爲是的優越感,那種高高在上的看普羅大衆的態度,我總覺他對我不是那麼敞開心扉,總像是有什麼心事。
趁他心情好,我鼓起勇氣:“允節,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朋友,或者說是真正的弟子?”
他一臉驚訝:“何出此言?”
我歪頭看着他:“既是師徒或是朋友,不妨說說,你的個人情況,比如說是哪裡人,家裡有什麼人,將來有什麼打算,等等。要知道,我的情況都告訴你了:比如就是想離開沁園,過一種自由的生活。”
:“自由。”吳允節輕聲念出來,先是點頭,又搖搖頭,十分平靜地望着我:“在這亂世,恐怕是不存在的。”
他嘆了一口氣,沉默半天,這才娓娓道來:“我的生母是先父的侍妾,跟隨先父外出就任。先父只是一個小吏,一生仕途不濟,鬱鬱寡歡。大兄好本領,十九歲那年,便當了族長,嫡母並不待見我們母子,趁着大兄外出不在,將我們母子丟棄在偏僻之地。我的生母是好強之人,從此以後不準讓我與本家親戚再有牽連,鼓勵我發憤用功。現在洛京太平,重視文人,所以我這纔來到洛京,有幸認識秦家三公子,他古道熱腸,力請我來西園,提供書舍,幾番張羅,我才得以認識衆多名人志士,從而眼界大開。我也羨慕那些閒雲野鶴,可是男兒在世,應當成就一番事業,個人的閒情逸致,恐怕是鏡花水月。”
:“不過,芳菲你雖是女兒身,賣身爲奴,尚且有追求自由的志向,矢志不渝。我一介男兒,怎能安於現狀,苟且偷生?”
我看着這張年輕而意氣風發的臉,要想功成名就的意圖是那麼明顯,我在敬佩他的同時,又感到十分失落:每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有一個鞠躬盡瘁的女人,我不想做過勞死的偉大女人。
剎那間我心中明白一件事:他只能是老師,朋友,而不是愛人。在現代我看多了男人發達後,糟糠妻下堂的悲劇,所以我很害怕,不敢將感情交付給任何一個立志崛起的富一代。
古代和現代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夢寐以求的三件事沒什麼不同,無非是:升官->發財->死老婆,眼前的他也不會例外。
理順感情的脈絡,我的心情變得輕鬆:不管怎麼說,以後再也不用患得患失,猜測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了。
斬斷情絲的我,心無掛礙,像個大姐姐一樣鼓勵起眼前的小年輕:“允節,你說的極是,男兒當自強,雖然這個時世講究出身,但是人才永遠是最寶貴的財富,費亭侯用人是最不講究出身的,他唯纔是舉,除了那些殺人放火,偷盜/奸/淫之輩不被重用之外,凡有才能的人都有機會一試身手,正是費亭侯的勵精圖治,才造就了今天繁榮昌盛的洛京,生機勃勃的洛京。”
我這樣說,只是從一個熟人的角度去鼓勵他,希望他不要妄自菲薄,爭取出人頭地,至於我自己會不會那樣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胸懷大志的人,否則我千方百計的從石橋走下來幹嘛?
吳允節聽完後,雙眼燦若寒星,望着我朗聲說:“芳菲,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見識卓越不亞於男子,我雖然妄稱爲你的先生,其實遠不如你有魄力,恐怕以後我要拜你爲師纔對。”
說完哈哈笑了起來,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一樣,還開起了佔人便宜的玩笑。見他開懷,我覺得很有成就感,嘻嘻,功德無量,姐姐我又激活了一個消沉的年輕人!
那天我們還談了很多很多,從地理山川到歷史人文,最後是社會局勢,朝中各派各系,吳允節幾乎是言無不盡,知無不言。
嘿嘿,我才賣了一下嘴皮子,就獲得了許多免費的信息,絕對是值了,在回雙清苑的路上我咧嘴笑個不停。
送我出門時,吳允節一再提醒我要愛惜那本蘭花手札,說那是他母親當年畫畫用的資料,千萬別弄丟了,還開玩笑地說,如果我敢弄丟了,就要我賠他十座金山銀山,哈哈,真沒想到他也挺市儈的,像我一樣,眼中只有金子銀子,俗,俗不可耐也!
所以我也沒客氣,說如果你發達了而我還沒離開沁園,你一定要幫我脫離苦海哦!他笑着說一定一定。
總之我是滿懷希望而去,心滿意足而歸,雖然少了一個夫婿候選人,卻多了一個能談得來的異性朋友,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哈哈哈。
剛回到雙清苑,我就被秦桓之喚了過去,他想來是見不得我高興的,擺出一副惡主人的臭架子:“不是說手還沒好嗎?爲何巴巴地往外跑,難道想幹脆廢了雙手,讓人養着你?”
對於這種剛剛品嚐到成名的巨大喜悅,還沒有從雲端上跌下來的人,我是敬而遠之,反正只要我沒有對着他流口水,拋媚眼,或者是寫情書,他就渾身不舒坦,所以遇難回來沒多久我就讓他如願了------除了寫情書,因爲手不能動,當然流口水和拋媚眼是和園中的其他丫鬟同時做的,我可不想“被”例外。
所以聽了他的呵斥,我只是露出職業化的一笑:“請問二公子,有什麼吩咐?”然後規規矩矩地靜立,等待他發號施令。
然而一陣沉默過後,他悻悻地說:“算了,你喚茂林進來吧。”
我如獲大赦,從容退出,剛走出房門,卻又聽到他在後面說了一聲:“等你的手好了,立刻把那些破損的書籍復原好,別偷懶!”
莫名其妙!我是偷懶的人嗎!不過小林我今天心情好,讓着你囉!
想着吳允節躊躇滿志的樣子,我一臉春風地走出日照閣。
作者有話要說: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