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起身跪在冰冷的地上,低聲輕呼:“女兒見過父親。”
天僉真人見我隆重地行跪拜之禮,似乎很滿意,他輕輕將我扶起,聲音有些不穩地說:“你肯稱我一聲父親,我很高興。”
我默然片刻,黯然道:“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是啊,世上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天僉真人,不,應該說玉郎,頗有感觸地說道:“這也正是爲父一心扶助景王的原因。”
我皺起眉頭,可是景王和秦氏想比,勝算並不大啊!我有些糊塗了:“父親,您當真認爲景王能成大事嗎?”秦氏,東吳還有景王三方勢力中,景王的根基實力最薄弱不說,還佔了個手足相殘的罵名,玉郎爲什麼會選擇他呢?
玉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又問了一個問題:“我兒以爲,景王爲何突然稱帝?”
這不明擺着的嗎?我暗自想道,難道不是你老人家煽動的嗎?嘴上卻不敢明說,遲遲疑疑的道:“因爲景王得到護國玉璽?”玉郎微微搖頭:“不全是,再想想。”
我小心地看着他的臉色,斟酌字眼:“是益州的官吏勸說的吧?”益州的官吏,玉郎也有份的哦。
玉郎對我的答案似是感到失望,他輕嘆道:“但凡世人都做這般想,其實景王所爲乃是洛京天子授意。”
我目瞪口呆,怎麼會呢,離帝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玉郎凝望朗月,款款的道:“爲了削減秦氏的實力,保住獨孤氏的宗廟社稷。如今的洛京朝廷,早已是秦氏的朝廷,秦公祺假傳天子詔書,四處征討,名爲匡扶王室,實則剷除異己,如今更是逼着天子加封其爲巍公,建立社稷宗廟,出入俱行使天子儀仗,名爲巍公,實爲天子,其所作所爲早已遠離民心。可憐離帝名爲天子,實則人質,既無行動自由,更無天子威嚴。全賴國丈伏將軍冒死籌謀,促成天子密授景王在益州稱帝,同時在飛鳳鎮挑起事端,目的便是激怒武平侯,迫使秦氏大舉出兵,好在西川將其一舉殲滅。”
我恍然大悟,原來事情是這樣的!難怪大成故意在我面前露餡,等到秦桓之到來以後纔不慌不忙地開溜,卻不傷我分毫,他們的目的是要武平侯遷怒景王,而不是我和秦桓之的性命。可是雙方實力懸殊太大,景王哪裡是秦氏的對手?
我說出自己的顧慮:“秦氏光是戰馬便有十萬餘匹,秦氏騎兵彪悍勇猛,巍公用兵如神,益州如何能擋?”
玉郎道:“憑益州的兵力,自然無法抵擋,但是,如果益州與東吳水軍聯盟,在水上與秦軍對抗,勝算卻有七成。”
他說得沒錯,東吳水軍的確很厲害,可是秦氏自從我十五六歲那年就開始訓練水師了,這三四年來更是重視戰船的建造,不是新設立了一個叫典船校尉的官銜麼,品級還不算低,他的小老婆還敢在相府藐視我呢。
不過,不管怎麼說,離帝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軟弱無能,他表面上逆來順受,對秦公祺惟命是從,私底下卻和景王聯手,打算藉助東吳的力量,逐步削弱秦氏的力量,即使不能消滅秦氏,至少也不會淪落到被逼宮的那一天,只是獨孤氏兄弟倆是真心合作呢,還是彼此利用呢?
玉郎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他自嘲地笑道:“毋論離帝用意如何,我們能扶助景王奪取最後的勝利,便算是大功告成,到時將兵書歸還也好,銷燬也罷,都算是兌現諾言,家族厄運自然能解。”
他的話說得悲壯而無奈,我心有慼慼然,是啊,其實他選擇景王也沒什麼錯,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天下還是獨孤氏的天下,王室雖然羸弱,宗親卻還不少,還沒有到滅亡的地步,臣子爲天子分憂,本就是分內之事,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只要天子沒犯下像紂王,周幽王那樣的惡行,他還是他們的天子,所以不管秦氏立下多大的功勞,忙乎得多辛苦,那都是應該的,在獨孤氏搞內訌死光之前,還輪不到其他姓氏的人來做皇帝。
只能說跟隨景王,名聲好聽一點,雖然同樣是謀權篡位。
玉郎把寶押在候選人的民意支持率上,而不是物質實力上,這與他早些年的經歷有關,他先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聚集了不少徒衆,後來又發動了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可惜都沒能走出輝煌的革命道路,既沒做成皇帝也沒打造出一個新的皇帝,也許從那時起,他已經知道,不管天下多亂,各路軍閥打鬥得多厲害,但是獨孤氏這座大廈還沒有到倒塌的時候,還能遮風擋雨一陣子,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在大廈裡蓋違章建築。
:“吳侯,會同意與景王聯盟嗎?”我小聲問道。
玉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兒是希望吳侯與景王爲敵呢?還是爲盟呢?”
我衝口而出:“自然是爲盟的好。”心想,誰希望到處打仗啊,亂世很好玩的咩?
玉郎訝然道:“爲何?”
爲何?我要不要告訴他,和平和發展是當今世界的兩大主題?他會明白嗎?算了,懶得上政治思想課,隨便編一個吧。
:“打仗有什麼好的,哪都不能去,我還想每年清明到富春郡上墳呢。”
玉郎頓時一怔,悠然道:“僅僅是爲了出門方便嗎?難道我兒對吳侯沒有半點私情?”
我嚇了一跳,一時半會沒回過神來,有點接受不了這種父女之間的無話不談,所以臉色極不自然,不高興的道:“女兒只把吳侯當兄長看待。”
:“若是如此,吳侯怎會花大力氣將你從洛京救出?”玉郎反詰道。
那是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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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鬱悶:“那是他多慮了。”我還真不想欠他人情。
:“哈哈!女兒,你不敢說實話,那是他舍不下舊情!當年他冒險到海上救你,爲父就知道,他定然是不會放棄你的。”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也出不來,只是低頭悶聲不響,心裡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可是玉郎接下來的話更讓我按捺不住:“顧家的男子鮮有活過四十歲的,但是我看那吳侯,容貌清雅,骨架不凡,是大貴的儀表,又是長壽的命格,我兒若是跟隨他,也算終身有靠。”
我抽了一口冷氣,斷然道:“我不願意!”
我發過誓的,這輩子再也不要和任何一位“表親”糾纏不清,說到就要做到,當斷則斷,否則反受其亂,出爾反爾從來不是我的處世原則。
玉郎對我的決然視若無睹,微笑着問:“若是吳侯執意求娶呢?”
我牙一咬,堅定的道:“齊大非偶,我身份低微,又是棄婦一名,如何能配?”
在婦女能經濟獨立的現代社會,尚且講究門當戶對,何況在這個時代!就算我以後打算再嫁人,也不會找地位懸殊的人家,找個店小二我看就挺好。
玉郎面色一緩,安慰我道:“我兒不必擔憂,身份不是障礙,只要你願意,一切都好商量,爲父定會讓你做堂堂正正的吳侯夫人。”
我不禁愕然,難道他要逼吳侯休妻不成?
:“吳侯的妻妾雖多,卻沒有請封過吳侯夫人,若是我兒以尊貴身份出嫁,吳侯夫人之位,定然是你的。”
我瞠口結舌,他說得煞有介事,看來是鐵了心要我嫁過了了,可是爲毛啊?難道他父愛氾濫,要補償我了?
玉郎笑道:“我兒休要懷疑,爲父只問你,若是景王能成事,我們還需如何,方可解除家族厄運?”
我不假思索:“自然是將兵書歸還檀洲天神了!”
玉郎搖搖頭:“你還忘了一件,即便景王最後取勝,也得天意昭彰,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天意昭彰,須得四石齊鳴,真龍再現,可如今兵書第四卷和玉璠下落不明,我們首要之事,便是尋出這兩件寶物的下落。”
他說的我知道,我手上雖然有楚王宮殿的地圖,可是現在荊州城不在景王手中,而是在秦氏的手裡,我根本沒法實施挖掘!但是如果這次秦氏輸了,荊州城,就是吳侯的了。
我猛然擡頭,心裡明白了,原來這就是玉郎要我嫁給吳侯的原因,荊州城,一切都是爲了荊州城裡那片荒涼的楚王宮殿遺址。
我的人生價值不過如此!命運啊命運,你對我是何其殘忍,爲什麼總是要逼着我妥協,逼着我退讓?
玉郎見我頹然,並不意外,他正色道:“爲父已諫言景王與東吳聯盟,共抗秦氏大軍,吳侯承諾,若是此番能擊潰秦軍,奪取荊州城,便會借出荊州城一年供益州使用。到時候,你儘可挖掘宮殿遺址,細細尋找寶物的下落,吳侯想必會鼎力支持你的,這樣的美事,我們爲何要推脫呢?”
他說的輕巧,因爲對他來說,這樁交易很划得來,可是對於我來說,卻意味着最大的損失,拿感情做交易,是對感情的褻瀆,還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跟你談感情?談尊重?
我心中如同打翻五味瓶,辛酸苦辣,一時難辨。
:“女兒。”玉郎悽然道:“你若是生在旁的家庭,自然不會有此難處,只是我們身爲楚王后人,身不由己,有多少委屈都得忍受。孫先生告訴我說,你喜歡自由輕鬆的生活,可是你說,孫先生他們,爲何要追隨我們呢?還不是爲了他們的後人,能有選擇的機會,單是爲了這份追隨,我們就得一路走下去,不能回頭。”
他說的,我通通無法反駁。
:“夕照跟我說,你天資聰穎,異於常人,所以爲父才從你們姐妹二人中選了你,讓你讀書識字,讓你見識世面,還讓你到海上拜見天神。”
我不禁懊悔不已,早知道有這一天,我纔不會表現得那麼突出呢,還是傻人有傻福,沒準我那個妹妹吃香的和辣的,都兒女成羣了吧!哎,穿越害死人啊!
:“我知道,那秦家的次子,也是個出色的人才,可惜你與他沒有緣分。他早已娶皇甫氏的小女爲妻,如今又生下麒兒,已沒有你的位置。不過爲父看過他的面相,他不似是長壽之人。只有吳侯,纔是你最好的歸宿。”
他怎麼這麼說,是想讓我死心塌地嫁給吳侯嗎?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傻乎乎地問:“不知父親在景王身邊是何官位?”
玉郎原諒了我言辭中的冒犯,他起身背對着我,沉聲道:“你將會以獨孤氏的身份嫁給吳侯,文帝已經封你御妹,封號赫章公主。”
我一陣愕然,繼而是心酸不已,原來一切都準備好了,我願不願意,結果都是一樣的,不過是知道的時間不同而已。
我閉上眼睛,又費力地睜開,囈語般說道:“父親,你來之前,我夢見夜郎國的王子一家,他們請我尋找夜郎王金印的下落並歸還給夜郎王,如果我找到金印,還請父親能還夜郎王一個尊貴的身份。”
我的意思是說,那個連體人千重月是個假冒的夜郎王后裔,得廢除掉。
玉郎盯着我,面有薄慍,我卻不再怕他-----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
:“父親當年以天僉真人的身份謀大事,爲何會失敗?因爲旁門左道之術,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世人雖然大部分愚昧無知,卻也知道這世上是人間的世上,不是神仙或是妖魔的世界,他們的天子只能是一個凡人,一個順應天意的凡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