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臻身邊七八個小廝,獨數司箋最善鑽營。
宋盼兒待下人嚴厲苛刻,每次喊顧延臻身邊的小廝回話,那些小廝唯恐避之不及,唯獨司箋敢往前湊。
罵也是捱過的。
可如今,司箋就是那羣小廝的領頭,顧延臻離不得他,宋盼兒雖然罵他,卻也有事只找他。
顧瑾之也欣賞這樣的人。
懂得抓住一切有利自己前途的機會,又大膽細心,將來定能在這大宅院混出名堂。
“七小姐,您是想買什麼?小的給您買去!”司箋眼睛溜了一圈,笑着問顧瑾之,沒有直接答應,也沒有直接拒絕,“廟會那邊亂哄哄的……”
顧瑾之卻笑了。
她端着茶盅,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說:“我院子裡沒人了?買東西還用專門找你?我不買東西,就是去逛逛,看看熱鬧。這家裡的人,我獨信你。你辦事最是穩妥,又不會驚慌鬧得三爺和夫人都知曉。
你也知我素日的性子,我也不是那蠍蠍螫螫,有事不敢扛事的。就算夫人知曉,我也並不會推到你頭上。倘若幫我這回,將來有你的好處呢。我說話算數。”
司箋就少不得在心裡盤算一番了。
這個家裡,老太爺尚在,最疼愛七小姐;夫人和三爺,更是把她當少爺一樣教養她;將來家業定是分給八少爺和九少爺,八少爺不論,九少爺可是最粘着七小姐的。
七小姐一句話,頂得上夫人的話。
這都好說。
往日,這位七小姐也不是那愛玩的性子。
司箋六年前進府的,就聽說過,七小姐孤僻淡漠,不喜言語。而後冷眼旁觀這六年,七小姐年紀小小的,絲毫沒有小兒家的貪玩,那份持重沉穩,儼然是個小大人。
這是個可靠的人。
她想出門,自然是有不能言語的目的。
顧家這麼些小廝、下人,七小姐獨獨能想到他司箋,說明在七小姐心裡,他司箋是個有本事護住她周全的。
倘或他拒絕,就是告訴七小姐,他本事不濟。
以後,七小姐有事,還能想到他嗎?
被夫人知道了,那是他運氣不好;夫人不知道,他將來就是七小姐的心腹,七小姐出閣時,不是帶他走,就是把他給九少爺,不管是那種,都是更添一層的前程。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拼了!
“您想什麼時候去?”司箋把聲音微微壓低。
顧瑾之就露出一個笑容。
“現在!”顧瑾之道,“你去弄一身小廝的衣裳,在西門的角門那邊備好馬車。半個時辰之後,我就去找你。千萬別叫人瞧見。”
然後拿了兩個五兩的銀錠子給司箋,讓他去弄馬車。
自然是不能用府裡的。
司箋不接:“七小姐,用不了那麼些!您賞小的一吊錢,就什麼都能辦妥帖!”
他現在只要前程,不要錢財,免得讓主子覺得他見錢眼開的。有了前程,將來還能短了銀子?
“廢什麼話呢?”顧瑾之倒是笑了,“這是賞你的。你若怕拿回去引人懷疑,送回家給你老子娘收着,也是好的。”
司箋還在猶豫,顧瑾之已經把錢塞到了他手裡。
他這才轉身去了。
祝媽媽等人見顧瑾之和司箋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等司箋一走,紛紛來問:“霓裳的事?”
“別瞎猜,那邊犯了瘟疫,家裡怎麼知道霓裳的事?”顧瑾之用話遮掩。
然後她又道,“我想起一本書來……我去老太爺那邊找找。”
她不帶一個丫鬟,自己去了老太爺那邊。
祝媽媽和幼荷幾個嘀咕:“別是霓裳沒了吧?”
這個猜測很靠譜。
七小姐爲人磊落,一向有事不瞞她們這幾個近身服侍的,更不會丟了她們,一個人躲到老太爺那邊去。
今日卻樣樣反常。
司箋來說什麼,問也問不出來;如今又丫鬟婆子一個不帶,自己去老太爺那邊,怕是傷心不想見她們也看出來吧?
幾個人就紅了眼眶。
芷蕾性子靦腆,心地更軟,又和霓裳是從小的情分,眼淚就止不住。
葳蕤年輕心熱,看到芷蕾落淚,自己哇的一聲哭起來。
幼荷和祝媽媽使勁忍着,還是被她們倆帶累的也哭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顧瑾之已經在西邊角門上了馬車。
司箋趕車。
她鑽進車裡,換了小廝的衣裳,又爬出去。
車子已經駛出了馬原巷。
“七小姐,您想去哪個廟會逛逛。”司箋回頭問。
“去劉家莊。”顧瑾之道。
司箋手裡揮動的馬鞭一頓,猛然落空。
他用力停住了馬車,大驚失色。
他自己下了車子,緊緊攥住繮繩不鬆手,給顧瑾之跪下,哭了起來:“七小姐,劉家莊那邊起瘟疫,附近莊子上的大族都派人將他們圍起來,不準人出來,進去也難……七小姐,劉家莊那邊是天花,那是要死人的!”
他大哭不止。
不是說七小姐素日持重,怎麼今日如此糊塗?
顧瑾之也下了馬車,走到他身邊,舉手要扶他起來。
司箋不起,一邊哭,一邊給她磕頭:“小的知道七小姐和霓裳姑娘的情分,可老天爺要收他們,七小姐您能有什麼法子?天花那種鬼東西,哪怕是好了,也是一臉的麻子,以後就不用見人了!要是您有事,小的全家也賠不起!”
“不許哭!”顧瑾之聲音猛然一提。
司箋被她怔了一下。
“你去我院子,我那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瞧見的,你切莫打其他主意,想把我丟了,自己逃命。你老子娘、兄弟姊妹,都在夫人手裡呢,哪一個逃得了?我可是給過你銀子的,你不帶我去劉家莊,你猜我會在夫人跟前說什麼?”顧瑾之臉孔板起,一臉肅然看着司箋
司箋不由打了個寒顫。
不管是私授賄賂,還是拐帶小姐出門,都是大罪。
只要嚷出來,他就是死罪難逃了,夫人不弄死他都不解氣的。
司箋太瞭解夫人了。
“你沒聽人說過我的本事?”顧瑾之神色裡有添了幾分傲氣,給司箋自信,“別說是瘟疫,哪怕是死人,我也能起死回生!我保你我無事,你且帶我過去……”
如今是退也是死,進也是死的。
司箋才知道,自己已經被七小姐擺了一道。
哪裡有這種心機縝密、陰險狡詐的娃娃?
司箋自負本事過人,還是輕敵了。
“咱們悄悄去,再悄悄回來,一點事也沒有。”顧瑾之肅然道,“你仔細想,是要在這裡哭哭啼啼,還是把我帶回去,我跟夫人告狀,說你騙我出去,又騙我的錢,讓夫人發落你?還是,咱們現在繼續往劉家莊趕?”
她倒是不怕司箋生出害她的念頭。
司箋雖然善鑽營,卻孝順忠誠。
他爹孃健在,還有四五個兄弟姊妹。他要是敢犯事,下面那些人全都跑不了。
顧瑾之心裡清楚得很。
司箋頭嗑在地上,半晌才緩緩擡起臉,目光裡已有了決然:“七小姐,您快上車吧。咱們早去早回。”
跟着七小姐去了,哪怕是死,也是他自己死。
這要是不讓七小姐如願,她回頭去告狀,夫人得弄死司箋一家。
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趕着馬車,一路往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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