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朝會的羣臣大多已經散去,偌大的大殿裡已經只剩下了樑王彭越、國相夏說、上將軍劉寇以及軍師趙炎四人。
彭越也已經從震怒中冷靜了下來,心裡着實有些後悔,不過後悔歸後悔,彭越卻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更不會從嘴裡說出來,他這個人極好面子,爲了臉面,有時候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會硬着頭皮往前闖。
大臣的意見分成了截然相反的兩派,以國相夏說爲首的文臣堅決反對對荊襄用兵,而以上將軍劉寇爲首的武將則是全力支持,現在,所有大臣中只有軍師趙炎一直沒有表態,彭越想聽聽趙炎的意見。
趙炎沉吟了片刻,說道:“大王,對荊襄用兵,不啻於虎嘴奪食。”
彭越默然不語,他知道趙炎說的是事實,荊襄乃是聯結巴蜀跟江東的咽喉要地,項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劉邦手中奪了巴蜀,又豈會甘心讓出荊襄之地?何況楚國還有水軍之利,荊襄又多水道,想從楚軍手裡奪荊襄,可不就是虎嘴奪食?
夏說神情一振,以希冀的眼神望着趙炎,問道:“軍師是說,不取荊襄?”
趙炎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接着說道:“不過,從當今的天下大勢分析,固步自封只能是坐以待斃,虎嘴奪食倒也不失爲一條活路。”
“固步自封只能是坐以待斃?”夏說皺眉道,“什麼意思?”
趙炎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國相應當比在下更清楚,楚漢兩國銳意變革、勵精圖治,這十年來國勢蒸蒸日上,人口與日俱增,我大梁若是固步自封,與楚漢兩國之間的差距就只會越來越大,這可不就是坐以待斃?”
夏說有些怨懟地看了彭越一眼,沒有分辯。
說起來,夏說也想在樑國變法來着,他也想效法楚漢,讓樑國的世勳貴戚、大小貴族跟賤民一體納糧,可最終卻因爲彭越的反對而不了了之,楚漢兩國的變法得到了項莊、劉邦的鼎力支持,可樑王呢?這能怪他嗎?
趙炎又道:“楚漢兩國變法初成,再跟他們比拼國力已經不成了,但是咱們還有機會跟他們比拼軍事實力,只要我大梁能夠以戰養戰、打造出一支驍勇善戰的精銳之師,就仍有機會跟楚漢爭奪天下,再不濟,自保應該沒有問題。”
彭越深以爲然,國力弱點,國土小些都沒啥,只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虎狼之師,楚漢國力再強又能奈他何?
夏說道:“依軍師所言,我大梁的確不能固步自封,的確應當以戰養戰、打造出一支精銳之師,可也用不着對荊襄用兵、從楚國的虎嘴裡奪食吧?跟楚國相比,河北的趙國、河東的韓國或者淮南國不是更容易對付?”
趙炎苦笑道:“國相,韓趙燕齊跟咱們大梁,可都是盟國,如果攻打韓趙兩國,揹負背信棄義的罵名也就罷了,可如果韓趙向漢齊求救,則劉邦、韓信多半會派大軍從東西兩個方向攻入我大梁,屆時,說不定楚國也會出兵,如此,大梁危矣。”
“那麼淮南國呢?”夏說道,“淮南國可是楚國盟國,打她總行吧?”
“淮南國也不行。”趙炎搖了搖頭,說道,“因爲劉邦、項莊、韓信都不希望我大梁滅掉淮南國,如果我大梁非要攻打淮南,搞不好漢國、齊國和楚國就會聯手干預,如此,我大梁就同樣會陷入四面受敵的險境之中。”
“只有取荊襄,或者還有火中取粟的可能。”說此一頓,趙炎又道,“於漢國來說,劉邦希望我大梁能與楚國打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所以,劉邦不但不會阻止咱們攻打荊襄,甚至還會提供支持,大王不妨向他討些好處。”
彭越撇了撇嘴沒說話,他可不在乎這麼丁點好處。
趙炎苦笑,接着又道:“於楚國來說,剛剛打了兩場大仗,尤其是淮南之戰,於楚國國力、軍力的消耗極大,短時間內,楚國是很難調集大軍前往荊襄與我大梁決戰了,屆時,我們只需面對龐鈺的幾萬人馬,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劉寇忽然插話道:“別忘了還有鍾離昧的水軍!”
在梅山淮水,劉寇可是吃足了楚國水軍的苦頭。
趙炎擺了擺手,微笑着道:“鍾離昧堪稱名將,楚國的水軍也的確難纏,不過南郡、衡山郡境內河道不多,水軍很難有用武之地,除非攻打江水南岸的黔中、長沙兩郡,否則,楚國的水軍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夏說、劉寇和趙炎的目光便聚集到了彭越身上。
彭越狠狠一拳捶在案上,沉聲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寡人親率十萬大軍征討荊襄,上將軍、軍師隨寡人一道出徵,國相留下來監國!”彭越總算留了個心眼,沒有將十五萬樑軍全部帶走,而是留了五萬人在國內。
秭陵,楚王宮。
項莊正在後花園中午睡,忽然被一陣吵雜聲所驚醒,側耳聆聽,好像是一羣孩童正在不遠處的假山後面爭執。
當下項莊起身,悄然來到了假山後面。
站在假山後面往外看去,只見十幾個孩童正在一棵李樹下吵鬧,項政、項治、項權、項術、項望、項勇六兄弟都在,還有個梳着丫角辮的小女孩,長得粉妝玉啄,可愛到極點,卻是項莊平素最爲疼愛的長女項玉英。
此外,還有十多個孩童,項莊卻不認識。
這十幾個孩童分成了幾個陣營,七八個跟着項術、項望在搬梯子,三四個跟着項治、項權、項勇在爬樹,只有一個少年和項玉英跟着項政往外搬箱子,顯然,這些小傢伙都想吃李子,不過想到的辦法卻是各不相同。
項莊一下就來了興致,當下藏好身形津津有味地偷窺起來。
過了至少半個多時辰,項術、項望他們先後搬來了好幾架長梯,卻都夠不着,項治、項權還有項勇他們爬上了樹,卻只摘到靠近樹幹的少量青李子,看他們嚐了李子後的表情,似乎不怎麼好吃,至於項政,還在往外搬箱子呢。
孩子們大概有些乏了,開始嬉鬧起來,還在悶頭往外搬箱子的項政便成了孩子們取笑的對象,項治、項權、項術小哥幾個就不說了,就連那些勳戚子弟竟然也敢取笑項政,這讓項莊也有些惱火,他孃的,政兒再笨也是老子的嫡長子啊!
項政卻一點不着惱,還在悶頭悶腦往李樹下搬箱子。
跟項政、項玉英一起搬箱子的那個少年明顯跟項政關係很好,爲了保護項政,竟然跟壯得跟頭小牛犢似的項治打了一架,雖然被揍得鼻青臉腫,卻還是嗷嗷叫着往上衝,年紀雖小卻有股子狠勁,也不知道是誰的兒子。
正偷看呢,身後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看時,只見晉襄已經大步尋了過來,而且臉上的神情還頗爲凝重的樣子,項莊不想攪擾了孩子們,當下迎上前去,道:“子成,怎麼了?”
晉襄慌忙拱手作揖,急聲說道:“大王,樑國有異動!”
“嗯?!”項莊目光一厲,當下說道,“走,去上書房。”
當項莊匆匆來到上書房時,項他、項佗、畢書、百里賢等人已經等着他了。
君臣間見了禮,屈不才又從衣袖裡取出一卷密信遞給項莊,說道:“大王,剛剛接到定陶的飛鴿傳書,樑國大軍正從碭郡、東郡、陳郡、穎川郡向南陽郡集結,定陶的樑軍也於昨天開拔,朝着南陽方向去了。”
“南陽?”項莊匆匆看完密信,沉聲道,“樑軍真敢打荊襄的主意?”
武涉道:“這個彭越還真是頭腦簡單,竟然連驅虎吞狼計都識不破?”
“不然。”百里賢搖了搖羽扇,說道,“彭越識不破驅虎吞狼計,可他麾下的趙炎、夏說難道也識不破?樑軍這是要虎嘴奪食呀。”
“虎嘴奪食?!”項莊獰聲道,“奪個屁,寡人將他連皮帶毛囫圇吞!”
項他嘆了口氣,提醒項莊道:“大王,太倉裡的存糧可是隻剩十幾萬石了,要是再來一次荊襄大戰,臣又該厚着臉皮向各大世家借糧了。”
項莊便蹙緊了濃眉,糧食不足的問題,已經困擾楚國很久了。
這十年來,楚國的國力是蒸蒸日上,人口也是與日俱增,唯獨這糧食,從來就沒有寬裕過,先前的百萬石存糧還是歷年攢下的,可巴蜀、淮南打完,這百萬石存糧也就差不多見底了,巴蜀這個大糧倉雖說是拿下了,可離反哺國庫卻還早得很呢。
事實上,巴蜀二郡、荊襄四郡的局面都還沒有完全穩定呢,令尹府派去的郡守、縣令長等官員是到任了,可這些官員的履歷還淺,能力也是參差不齊,短時間內能夠站穩腳跟就已經不錯了,要想打開局面,沒個一年半載想都別想。
“高初到江陵了嗎?”項莊嘆了口氣,早在半個多月前,項莊就已經下詔,調龐鈺前往蜀中,高初則換防荊襄,如今,只能寄希望於高初這員悍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