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事?”劉邦將信將疑地道,“說來聽聽。”
張良微微一笑,上前指着地圖說道:“大王你看,楚國原本只有吳郡、會稽、丹陽、九江、廬江五郡,面積不大,人口卻集中,因而政令通達,可現在驟然增加了衡山、南郡、黔中、長沙、巴郡以及蜀郡,政令就不可能像原來那樣通達了,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隨着楚國國土面積的擴展,其在軍事上更容易遭受攻擊,尤其是臨江四郡以及巴蜀二郡,久不在楚國治下,這六郡百姓的民心絕不會那麼容易歸服,臣以爲至少三年之內,這六郡將成爲楚國的沉重負擔!”
“也就是說,至少三年之內,楚國將致力於消化這六個郡,其主要的軍力將用於固守新得的六個郡,主要的精力也將用於治理這六個郡,在這六郡沒有完全消化吸收之前,楚國是不可能再有大動作了,這可不就是將戰略主動權拱手相讓了?”
“唔,有些道理。”劉邦聽了也是怦然心動,事情還真是這樣。
沉吟了片刻,劉邦又道:“如果將楚國比作一條毒蛇,那麼現在這條毒蛇已經吞下了一塊肥肉,在它消化完這塊肥肉之前,不可能再有大動作了,而我大漢,卻完全可以趁此機會搞幾次大動作,譬如滅掉韓國、燕國、趙國甚至樑國?”
隨着臨江國的滅亡,當今天下已經只剩漢、楚、齊、樑、趙、燕、韓、淮南、南越九個國家了,其中真正被劉邦視爲威脅的,只有齊、楚、樑三國,其餘燕、趙、韓、淮南、南越等五國,劉邦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本來按照張良、陳平的計劃,大漢國首先需要考慮的是解決北方匈奴人的威脅,然後派一員上將引一支偏師掃滅韓、趙、燕國,最後傾舉國兵力東出函谷,與齊合擊樑國,滅掉樑國之後再引軍南下,先滅淮南國,再與楚國決戰,最後再回頭對付齊國。
只可惜,纔剛走出第一個步驟便出現了意外,九原郡是奪回來了,匈奴人也趕走了,可巴蜀這個大糧倉也讓楚國給佔了。
陳平沉吟着道:“現在楚國無暇北顧,我大漢國固然可以趁機攻伐韓、趙、燕國,但這樣一來也就給了楚國從容消化、吸收荊襄四郡、巴蜀二郡的時間以及機會,一旦楚國完全吸納了這六個郡,再想奪回來可就難了。”
白墨也道:“臣也以爲不能給楚國從容消化的時間和機會。”
周勃也道:“巴蜀有天險阻隔,很難攻陷,不如出兵荊襄?只要奪取了荊襄四郡,巴、蜀二郡跟江東之間的聯繫也就斷了。”
“好。”劉邦斷然道,“那就出兵荊襄!”
張良卻擺了擺手,微笑着道:“直接出兵荊襄,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但是,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
“還有更好的選擇?”劉邦聞言精神一振,急道,“快講。”
張良微微一笑,說道:“我們爲什麼不能驅虎吞狼呢?”
“驅虎吞狼?”劉邦茫然道,“誰是虎?誰又是狼?”
陳平聞言卻是眼皮微跳,道:“子房兄是說,說動樑軍去攻打荊襄?!”
“對。”迎上劉邦重詢的眼神,張良重重點頭道,“樑王彭越就是頭猛虎,而留守荊襄的楚將龐鈺也是頭惡狼,虎狼相爭,必然會有一場惡戰。”
劉邦又道:“可是……龐鈺乃是項莊愛將,項莊會坐視不理?”
張良笑道:“高初、龐鈺都是項莊心腹愛將,無論是高初遭到攻擊還是龐鈺有險,項莊肯定會發兵相救,但是,連續的大戰過後,楚國國庫裡還能有多少錢糧呢?沒有錢糧,項莊又能派得出多少援兵呢?”
劉邦點點頭,又道:“那麼彭越呢,他會出兵嗎?”
張良微微一笑,道:“樑王彭越爲人暴虐、又好面子,這次項莊拿他做由頭,將樑軍耍得團團轉,樑王心裡不知怎麼生氣呢,大王只需譴一能言善辯之士前往定陶,俱言此事,樑王必然惱羞成怒,繼而傾舉國之兵攻伐荊襄。”
“善。”劉邦擊節道,“就按子房說的辦。”
秭陵,楚王宮尚書房。
百里賢搖着羽扇,不無擔心地說道:“大王,相比高初將軍鎮守的巴蜀二郡,臣更擔心龐鈺將軍駐守的荊襄四郡,如果劉邦能夠說動彭越,那麼荊襄四郡就很可能遭到漢中、南陽兩個方向的夾擊,單憑龐鈺將軍的三萬人,只怕抵擋不住哪。”
武涉點點頭,也道:“荊襄四郡不比巴蜀二郡,沒有天險可守。”
項莊心頭也是一沉,是啊,荊襄四郡中的南郡、衡山郡沒有天險可守,萬一漢軍、樑軍從漢中、南陽兩面夾擊,單憑龐鈺的三萬人馬是絕對抵擋不住的,看起來,有必要將高初從巴蜀調往荊襄,此外,還得再向荊襄增兵。
半個月後,漢王使者翩然進了定陶城。
樑王彭越倒也沒有怠慢,當即召集羣臣,在樑王宮大殿隆重接見了漢使,讓彭越有些意外的是,漢使竟是個生面孔。
“在下白墨,參見樑王。”漢使一襲白衣、風度翩翩。
“白墨?你便是白墨?!”彭越微微動容,左右兩班的文武大臣也是紛紛惻目,白墨在劍閣伏擊楚軍,險些使項莊喪命的事蹟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天下,所謂人的名樹的影,能讓楚王項莊鬧個灰頭土臉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
白墨淺淺一揖,神情恬淡地道:“在下正是。”
“真是後生可畏。”彭越點了點頭,又道,“卻不知先生此來有何貴幹?”
白墨再次作揖,說道:“此前,楚國趁我與匈奴大戰之時,偷襲了巴蜀二郡,我王欲報巴蜀之仇,決意起兵三十萬,兵分兩路分別從上庸、武關殺出,若能得樑軍援手,則此戰必勝,事成之後,當以南郡、衡山二郡相酬謝。”
彭越聞言哂然,劉邦端的好算計,他的漢軍去攻城略地,卻讓樑國大軍去跟趕來救援的楚國大軍火併?真當我彭越是個傻瓜?當下彭越沒好氣地道:“實在抱歉,我大梁今年多災多難,國力多有不濟,怕是愛莫能助。”
白墨聞言莞爾,很不客氣地說道:“在前來定陶的路上,在下常聽人提及樑王,說樑王垂垂老矣,早已經不復當年的雄心了,在下原本還不太相信,不過現在,卻是信了,樑王你的確已經老了,當年的雄心壯志也是蕩然無存……”
“放肆!”站於左班之首的上將軍劉寇勃然大怒,當下拔劍架在了白墨頸上,又厲聲大喝道,“白墨,再敢信口雌黃,可別怪本將軍辣手無情了!”
白墨有些輕蔑地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劍,淡然道:“上將軍殺得了在下一人,可殺得了全天下之人?”
說此一頓,白墨又向彭越道:“樑王能堵得在下一人之口,可能堵住天下悠悠衆口?樑王,你的確老了,換做當年的你,楚軍這般挑釁於你,你只怕早已經傾舉國之兵,大舉攻入江東腹地了,又豈會像現在這般怯敵避戰?”
“找死!”劉寇悶哼一聲,就要痛下殺手。
“慢着!”彭越卻制止了劉寇,又對白墨說道,“小子,寡人有沒有老,寡人自己心裡最清楚,你也用不着使用這般蹩腳的激將法,回去告訴漢王,我樑國可以跟楚國開戰,不過事成之後,荊襄四郡必須全部併入樑國治下!”
張良沒有料錯,彭越的確是有些惱羞成怒了。
彭越這個人生性暴虐,最好面子,先前項莊叫囂着要糾集淮南軍、臨江軍合擊樑國,就已經讓他很不爽了,後來的事情證明,這不過是項莊的障眼法,項莊不過是拿樑國做了回幌子,這就讓彭越更加的惱火,什麼時候他彭越也成爲別人手裡的棋子了?
如果不是鍾離昧的大軍死死地卡在梅山淮南之間,樑軍早就攻入九江了。
現在,白墨又往彭越頭上澆了一盆油,彭越心頭的無名之火頓時就燒得越發的旺了,他嘴上說不會在乎漢王的激將法,可事實上卻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漢王的條件,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
見彭越入轂,白墨微笑道:“只要樑軍能夠攻取荊襄四郡,我王絕無意見。”
“那就這麼說定了。”彭越大手一揮,朗聲道,“半個月後,不管漢王出不出兵,寡人都將親率大軍南征荊襄。”彭越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這半句話就是,到時候寡人會用事實告訴整個天下,真正老的不是他樑王彭越,而是漢王劉邦。
“如此,在下告辭。”白墨淺淺一揖,轉身翩然離去。
白墨剛走,整個大殿便吵成了一片,國相張說、上大夫丁莞、中大夫奚意紛紛上前勸說彭越,讓彭越收回成命,不過上將軍劉寇、次將軍扈輒等武將卻是摩拳擦掌,一個個興奮得不行,他們早就盼着能跟楚國大幹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