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伊人憔悴
“褚明容一送走,我就讓人把加上的夾層板全弄下來了,弄成原來的模樣。不過瞞得了別人,瞞不了鳳雙溪,但是你岳父沒能上到二樓,鳳雙溪在你岳父過來時,拒絕給他上二樓察看,還要揍你岳父呢。”
馮丞斐哦了一聲,隱隱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依他們掌握的情況,那個道士試驗牛痘的時間與褚明蕊發病的時間那麼接近,郭氏害死褚明蕊無疑,今日這一番做戲,郭氏即便以爲這麼多年過去,有侍無恐,也不該如此鎮定。
還有,鳳雙溪的反應也讓他感到不安,褚瑋倫是褚明錦的爹,鳳雙溪喜歡褚明錦,正常情況,見到心上人的爹,即便不討好,也不該是他那樣的反應,並且鳳雙溪已經知道李懷瑾讓人恢復房間原狀了,怎麼還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我岳父爲人老到,想必到酒樓後,是靜悄悄找鳳雙溪瞭解情況,沒有張揚喧鬧吧?”馮丞斐問道,他不相信褚瑋倫會氣得失去理智,到酒樓後仗着財勢大聲砸場子。
“沒有大聲,褚老爺子言談非常有禮,倒是鳳雙溪,跟見了殺父仇人似的,褚老爺子話剛說完,他就撲過去要打人……”李懷瑾嘖嘖搖頭大嘆,道:“褚明錦要看到那時的情勢,不知還會不會跟鳳雙溪合作下去,幸得我在場,還有酒樓的夥計見機快,衝過來按住鳳雙溪了……”
李懷瑾繪聲繪色說着,他滿心歡喜,鳳雙溪這麼不敬重褚瑋倫,這可是在打褚明錦的臉,以後褚明錦還能對鳳雙溪有個好臉色?
馮丞斐一動不動聽着,也不是沒有動靜,眼角不時微微地跳了一跳,李懷瑾說到褚瑋倫沉着臉離開酒樓時,牀頭燈花突地一聲爆起,馮丞斐優雅的一雙手倏地攥緊了,骨節都泛了白。
“格非,有什麼不對嗎?”察覺到馮丞斐的異樣,李懷瑾的笑容突地僵住。
馮丞斐費力的擡手擺了擺,沉聲道:“我懷疑,鳳雙溪會對褚家不利,君玉,我今日與寶寶在後院撞上鳳雙溪,他給我的感覺很複雜,他對寶寶,似乎是又愛又恨,這不合理。”
“這沒什麼不對吧?”李懷瑾聳聳肩膀,道:“你們那時,不會是在親熱吧?如果是在親熱,就怪不得他對褚明錦又愛又恨了。”
確是在親熱,不過,馮丞斐默默搖頭,一切等馮翌查清楚鳳雙溪的過往再說。
“格非。”李懷瑾哥倆好的神情朝馮丞斐揚眉,笑着問道:“格非,夫婦之間的事,真的那麼美好嗎?”
馮丞斐滿懷心事,不打算回答,可李懷瑾越說越輕,到得後來,俊臉微微發紅,半低下頭,有些兒不敢擡起的情狀,馮丞斐極聰慧敏感的人,突悟了他是眼饞之意,頓時哭笑不得說也不行不說也不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兩人一時俱是尷尬難當,燈影搖晃着,氣氛有些微妙起來。
沉默了半晌,馮丞斐先開了口:“你今日和方彤君說話了吧?有進展了嗎?”
李懷瑾無奈攤手,他沒有過去找方彤君說過話,哪來的進展?
“你應該主動一些。”馮丞斐頓了頓,又道:“女孩子家羞躁,你再縮手縮腳,就叫別人追了去。”
道理李懷瑾明白,只是不知怎麼的提不起興趣,皇帝聽說他在背地裡操持這個美食會,還以爲他是要與方廷宣套近乎,要尋機與方彤君親近,把他誇了又誇,教他似啞子吃了黃蓮,有苦難言。
“你今日雖說沒帶着褚明錦一起露面,不過你連過去與方彤君打招呼都沒有,看也沒看她一眼,可能這兩日就要盛傳你當不成相府快婿了。”李懷瑾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繞到馮丞斐身上。
馮丞斐微微一笑,他的謀算中這是關鍵的一環,他年紀輕輕當上戶部侍郎,很多人眼紅眼熱,只是顧忌着他可能會成爲方廷宣的女婿,還不敢動他。現在傳出他當不成方廷宣的女婿,加上前些時收欠銀一事,雖說對外說的主意是李懷瑾出的,可收銀子卻是他在負責,那些官員對他懷恨在心,這幾日又告假了,正好給人上摺子彈劾他。
等再上朝時,他就上摺子引咎辭職,皇帝要平息彈劾他的朝臣的怨氣,應該會把暫時撤了他的官職,調出戶部,同時如果還要利用他,會批准年邁的吏部侍郎告老辭官,吏部侍郎上過多次告老請辭的摺子了,皇帝應該會在吏部侍郎辭官後,把他調到吏部去。
“本來說的只辦一天的,不過今天氣氛很熱烈,鳳雙溪不知跟方相怎麼說,下午我送方相回府時,聽他說明後兩日還要過去,明天你和褚明錦過去嗎?”李懷瑾問道。
“寶寶應該是想過去,我得陪着她。”馮丞斐微微蹙眉,心中其實不願褚明錦過去。
馮丞斐與褚明錦翌日沒有去成鳳雙溪的酒樓,兩人還沒起牀時,褚瑋倫就登門了。
褚明錦心頭一把火幾乎抑不住,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茶,又低頭悶悶的咳嗽了幾聲,方稍稍平復住憤怒,勉強以正常的語調問道:“爹,你說的什麼?”
“錦兒,爹知道你們小夫妻剛和好,插不進第三個人,可明容快不行了,就這麼個心願,你不能成全她嗎?就當爹求你,讓她死得瞑目,不行嗎?”褚瑋倫臉頰蒼白消瘦,褚明容昨日短暫清醒後,便昏沉沉不能言語,水米不進,郭氏昨晚哭了一整晚,今早紅腫着雙眼求他,想讓褚明容臨死前有個名份着落。
“成全她最後的心願?”褚明錦氣得身體簌簌顫抖,冷笑了一聲,道:“爹,天底下好兒郎不只馮郎一人,爲什麼她三番五次想嫁給馮郎破壞我與馮郎?憑什麼我夫郎要讓一半給她?”
“你妹妹快要死了,你只是讓個妾室的名份給她,還不行嗎?”褚瑋倫也有些微變臉。
本來還沒拿到證據,不宜說出來的,然而此時,褚明錦控制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直盯着褚瑋倫的眼睛,一字一頓問道:“爹,明容是你的女兒,明蕊妹妹難道不是?聽得說明容在酒樓中被明蕊妹妹的冤魂索命,爹難道就不想一想,明蕊妹妹的死因?”
褚瑋倫臉上浮起一抹莫名譏笑,沉默着,褚明錦咬着牙吸氣,憤怒的氣流像浮塵無聲漂移,許久後,她剛想開口接着責問,褚瑋倫冷笑着道:“這麼說明容受嚇一事,真是你所爲了?”
褚明錦點頭,無畏地看着褚瑋倫。
“你小時也好現在也好,都跟蘭氏親近。”褚瑋倫聲音很沉緩,頗有些有苦難言之狀。褚明錦怒不可遏,實在不知郭氏有什麼好,能把老爹迷得團團轉。
“明容是我的女兒,明蕊麼,還真不是。”
褚明錦正氣恨着,褚瑋倫漠然地開口了,“自你娘傳出有喜後,你的幾個姨娘跟着先後有喜,你們四姐妹取意錦繡榮華,獨獨明蕊排除掉了,爹爲什麼不找句五字詩或是其他名字,那是因爲。”褚瑋倫停了許久,輕輕嘆了口氣,道:“爹自認做得夠仁厚了,此事本來想爛在肚裡,今日你指責爹,爹也不想再做王八,一併說出來罷……”
褚明錦呆滯着,看着褚瑋倫啓啓合合的嘴脣一動也不能動,大腦停擺了。
褚瑋倫說,蘭氏性情溫柔和順,容美音清,在她找到褚陳氏表示願意給褚瑋倫作妾之前,褚瑋倫就喜歡她了,讓褚陳氏問過她,蘭氏表示不願意,褚瑋倫也不勉強,後來蘭氏又改口願意給他作妾,褚瑋倫欣喜不以,等不得辦納妾宴席,當晚就進了蘭氏房間。
“那天晚上她整弄了一桌好菜,不停地勸爹喝酒,爹心裡高興,喝了不少酒,雖然喝醉了,可沒有醉糊塗,那天晚上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第二天,她卻把白緞交給你娘,那上面見紅了……”
褚瑋倫面容有些扭曲,咬牙道:“爹那時就知她已是不潔之身,爹還不忍責備她,只是心頭怒火難平,便藉口商號裡有事離家到外地去……”
郭氏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她出身仕族,自然也還是處-子,她彌補了褚瑋倫心頭的缺憾,醫治了褚瑋倫飽受創傷的心靈。
褚明錦理屈詞窮,蘭氏有心上人,在嫁給褚瑋倫爲妾前把清白之身交付給心上人,在她看來實是情之所鍾,可憐可嘆,可於褚瑋倫,卻是在他頭上戴綠帽子,他後來對蘭氏冷若冰霜,也無可厚非。
“我在外逗留了一個月,帶着郭氏回家,本來心裡想着,她給我作妾,也是受了委屈的,那事也不想去計較了,可是……可是她……她不給我……”褚瑋倫躁紅着臉,褚明錦能想像得出老爹當時的憤怒,就是沒有失貞的嫌隙,一個男人被女人拒絕,也是極傷自尊的事。
“明蕊自出生身子骨就極弱。”褚瑋倫冷冷笑了一聲,接着道:“錦兒,你知道爲什麼嗎?那是你五姨娘自己作了孽自受,外傳最先有喜的是你娘,其實應該是她,她爲了隱瞞真實有喜的時間,吃了推遲產期的藥。”
褚明錦傻傻站着,良久,吶吶道:“爹,我替五姨娘謝謝你。”
一個男人做到褚瑋倫這般,真如他所說的仁盡義至了,當年沒有公開蘭氏失貞一事,在發現她有喜後,還容下她的女兒,這幾年雖說不進蘭氏的院子,可到底也給了蘭氏一處容身之地。
褚瑋倫喟然長嘆,失神地搖了搖頭,澀聲道:“你娘和你幾個姨娘裡面,論容貌論性情,誰也及不上你五姨娘,爹……爹對她,也不是全然無情,這些年,但凡她能對我稍有個笑模樣……”
褚瑋倫說不下去,褚明錦心中也是澀澀的,恍恍惚惚想,蘭氏當年若是敢開口找老爹借銀子,未必借不到。
“爹,來,喝口茶。”褚明錦執起茶壺倒茶,殷勤地捧給老爹。
“錦兒,郭氏是不可能去害明蕊的。”褚瑋倫喝了一口茶,惆悵的情緒看不到了,語重心長道:“我後來又進過你五姨娘的房間幾次,她都是藉口有喜了不給我近身,我也便冷了心,不再進她的房間,她在府裡,跟隱形了似的。你四姨娘多年獨寵,蘭氏和明蕊對她一點威脅都沒有,她沒有害明蕊的動機,你細細一思便知。”
可是那道士試驗牛痘與褚明蕊染病的時間正好對上,褚明錦不相信沒有關係,她怕說了出來,褚瑋倫回去跟郭氏說起,郭氏與郭從炎有了防備,要查證又困難了,當下假裝想明白了,點了點頭,一臉愧色道:“爹,女兒胡爲,讓爹難做了。”
褚瑋倫輕嘆,道:“我不知你怎麼會以爲是郭氏害死明蕊,最初那幾年,我雖然不進蘭氏的房間,心中對她實是難捨,在家中悶不堪言,後來便乾脆帶着你四姨娘和明容到外地拓展生意了,明蕊得病時你娘給我捎信,我才帶着你四姨娘母女回家的……”
郭氏那時不在家,褚明錦又是一陣呆,心念一轉,笑道:“爹,女兒不再懷疑四姨娘了,爹不用再給她開脫。”
“你呀!”褚瑋倫也是一笑,父女算是拋開嫌隙,褚明錦看他張口,知又是要說褚明容嫁給馮丞斐爲妾之事,搶着道:“爹,明容嫁給馮郎爲妾一事,即便女兒答應,馮郎也不可能答應的。不過,女兒也不能見死不救,爹,這麼着,女兒稍後吩咐馮管家給咱府裡送去似是納妾的禮物,爹回去後,就跟四姨娘說女兒答應了,只是卻表示不娶牌位,只娶大活人。”
褚明錦不信褚明容真個嚇一嚇就要死了,這是要以娶大活人爲由,逼得褚明容活蹦亂跳在老爹面前曝露裝病的真相,既然沒有病得要死了,那什麼死時有個名份之說,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褚瑋倫略一思索明白,無奈地點頭,算是答應褚明錦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