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春天剛到,許攸就開始了她的減肥生涯。
上午趙誠謹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許攸就撒開腿在皇宮裡跑步。宮人們多認得她,並不敢管,但會忍不住指指點點,許攸很不自在,索性就爬到屋頂上去了。
剛開始一段時間她很不能適應,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上氣不接下氣,四腳朝天地躺在屋頂上停屍,回府的路上就一直趴在趙誠謹懷裡睡覺,嚇得他還以爲許攸病了。就這麼連續跑了十來天,減肥的效果雖然還不算太明顯,但體質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手腳都靈活了許多,打羣架都可以不用去找幫手了。
但是,春暖開也並不一定都是好事,三月起,天氣漸暖,羣芳吐蕊,萬物復甦的同時,小動物們也開始不安分起來了。
許攸半夜被一陣撓心撓肺的嘶叫聲驚醒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當然知道那聲音是什麼,自從進了春天,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濃烈得讓人之心的荷爾蒙當中,於是從早到晚她都能聽到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發/情叫/春的聲音——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她唯一用來安慰自己的就是幸好她並不曾受到這個的影響,如果……
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晨起來精神萎靡的不止她一個,二缺鸚鵡也同樣眯着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倒是茶壺出乎意料地精神奕奕,這讓許攸難免往歪處想了。她還能說是因爲骨子裡頭是個人,所以尚能自控,那茶壺呢?
莫非——這傢伙其實早就已經太監了!
吃早飯的時候,許攸的心裡頭就一直在琢磨着這個事兒,要不要……唔,去偷看一下?
這是不是有點太猥瑣了呢?
一直到出門她都沒找到機會來一睹真相,結果上馬車時茶壺又追了出來,黏黏膩膩地去咬趙誠謹的褲腿,沈嶸攤着手在一旁發笑,許攸眼珠子一轉,猛地衝上去拍了它一巴掌,力道並不大,茶壺還以爲她跟它鬧着玩兒,歡歡喜喜地就地打滾,翻來滾去……許攸終於確定,這傢伙果然是個太監!
然後,她就一臉淡然地進宮去了。
不知道是因爲鍛鍊健身還是因爲沒有睡好的緣故,反正許攸覺得自己最近瘦了不少,爲此她覺得很是欣慰。
上午她在皇宮裡兜了兩圈,又在御園遇着了九皇子。他比上一次看起來大了許多,走起路來已經十分穩當了,說話也不復先前的結結巴巴,大老遠瞅見許攸,就高興地指着她大喊,“嬤嬤,有貓!”
許攸這次沒立刻跑開,遠遠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他,一會兒又朝他身邊伺候的宮人們瞥一眼。那些嬤嬤宮女們見了她頓時臉色大變,慌忙奔上前來將九皇子抱住,疾聲道:“殿下您別過去,小心貓兒要撓人,那貓爪子可利了。”
九皇子不悅,拼命地想要掙開那嬤嬤的束縛,小臉漲得通紅。偏那嬤嬤卻是認死理不肯鬆手,一邊用力將他抱住還一邊想要再勸說,九皇子大怒,“哇啦——”開哭,場面頓時失控……
許攸見他哭得傷心,有些心軟,於是貓着腰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冒險陪他玩一玩,不料那嬤嬤見她走近愈發地警惕防備起來,把臉一板,嫌惡地朝她踢了一腳,罵道:“死貓,滾遠點。”
許攸:“……”
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平時無往而不利的神貓今天居然被嫌棄了?這可是她變成貓以後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今天日子不好?這個老婆子實在太討厭了!
嬤嬤抱着哭哭啼啼的九皇子飛快地跑遠了,餘下伺候的宮人們也多緊隨其後,許攸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默默地回了上書房。
她這回沒走屋頂,垂頭喪氣地沿着走廊慢悠悠地往上書房方向踱,將將走到院子門口,院門忽地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人來。
許攸一擡頭,那人則一低頭,目光對視,俱是一愣。
居然是御前行走徐敏直大人!那個總愛臉紅,長得挺斯文秀氣的年輕小夥子,居然又見面了!
許攸對這位敏直大人頗有好感,於是停下步子朝他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喵嗚”。徐敏直的臉居然又紅了,有些不自然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慢慢蹲下身體,一臉好奇地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撫了撫,小聲問:“小貓兒,你怎麼獨自在這裡?”
難不成她身邊還得找個人伺候着?許攸心裡暗笑,伸出爪子朝他揮了揮準備告辭進院,徐敏直卻以爲她要和他玩,眼睛頓時就亮了,歡歡喜喜地把手伸過來捏了你她的爪子,小聲問:“小貓兒,你要不要去我那邊玩兒?有好吃的哦!”
徐大人你這算是誘拐貓咪嗎?許攸斜着眼睛看他,徐敏直愈發地高興,本來就有些發紅的臉更加紅了。他見許攸沒有反應,只當她答應,一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大踏步地走了。
許攸看看天,還不到趙誠謹下學的時候,於是便沒掙扎,由着他抱着自己往前朝方向走。她進宮這麼久並不大往前朝跑,這裡是朝廷重地,許多衙門都設於此,氣氛比後宮要肅穆凝重得多。雖然皇帝陛下看起來似乎對她很寬容,但許攸卻不敢去挑戰他的底限,作爲一隻能聽懂人話的貓,在朝廷重地隨意走動實在不大妥當。
不過,若是徐大人非要把她抱過去,她就不好推辭了,對吧。
徐敏直辦公的地方是皇城東邊的一個小院子,地方雖不大,但收拾得極爲雅緻,院子裡種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草草,甚至還砌了個小小的石桌並四個石凳。院子附近卻守備森嚴,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居然發現了好幾撥侍衛,顯見這裡是個機要重地。
徐敏直雖然一時興起把許攸帶了過來,到門口時卻不敢大大咧咧地抱着她進院,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她塞進衣服袖子裡,拱着手,做賊似的低着腦袋,似乎以爲這樣人家就察覺不到他帶了只貓進屋。
“敏直啊——”剛進屋,忽地有人喚叫他的名字,徐敏直嚇得一哆嗦,許攸腳上一滑,險些沒從他袖子裡掉出來,趕緊伸出指甲拽緊了徐敏直的衣袖,這才險險穩住了身體,但下半部分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先是掉出一截兒毛茸茸尾巴,一會兒又是半截屁股……
“盧……盧大人……”徐敏直立刻渾身僵硬,哆哆嗦嗦地朝頂頭上司行了個禮,口不擇言地道:“您……您還在啊。”
盧大人捋了捋下頜的白鬍子,朝他好脾氣地笑笑,揶揄道:“我若是不健在,你這會兒看到的不就是鬼了。”
徐敏直都快哭了,結結巴巴地慌忙回道:“下……下官……並無此意……盧大人……”
“出來了!”盧大人忽然打斷他的話道,徐敏直一愣,沒反應過來。盧大人遂指了指他的袖子,徐敏直膽戰心驚地低頭看,這才瞅見了袖子口慢慢滑出來的半個貓屁股,臉上精彩紛呈。
就這說話的工夫,許攸終於挺不住了,一骨碌從徐敏直的袖子裡滾了出來,“噗通”一下落在地上,就地打了幾個滾,這才站起身,抖了抖毛,扯了扯耳朵,朝屋裡的盧大人和徐敏直看了兩眼,乖巧地發出一聲“喵嗚——”。
徐敏直低着腦袋不敢看盧大人,想要解釋兩句,偏偏腦子裡一團漿糊,嘴裡也發不出聲。索性便歇了這心思,一臉頹廢地低頭準備挨訓。不想等了好一會兒,也不沒聽到盧大人的喝斥聲,悄悄擡頭一看,老大人居然已經端着蓋碗回了自己座位,而那隻白貓則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甚至還順着書桌腿兒一溜攀上了桌面。
這位還真是……膽大包天!
“敏直啊——”盧大人悠着嗓子朝他喚,“早上不是讓你擬一封治水的摺子麼,寫好了沒?一會兒陛下估計得召見。”
“啊……啊,快……快好了。”徐敏直這才如夢初醒,再一次朝許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座位,把上午擬了一半的摺子打開繼續往下寫。
他做事素來認真,一旦投入進去便似老僧入定,許攸盤在桌上等了半天也不見徐大人給他送點心來,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緩緩起了身,貓着腰,輕手輕腳地朝他走過來。她纔將將動了兩步,那位盧大人忽然擡眼朝她瞥了一眼,許攸遲疑了一下,沒動,睜着一雙圓溜溜的藍眼睛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悄悄走了一小步。
盧大人這回沒反應,於是她又多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他。見盧大人終究沒出聲呵斥,許攸的膽子愈發地大了,索性直了身體,大搖大擺地朝徐敏直走了過去。
“喵嗚——”許攸極輕地叫了一聲,想要提醒徐敏直幫他拿吃的。但徐敏直卻彷彿沒聽到似的,繼續埋頭寫摺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喵嗚——”她又叫了一聲,徐敏直依舊如故。
許攸這回可真是急了,索性邁開步子就朝他衝了過來,不想一隻腳踩到了硯臺裡,沾了滿腳牙子的墨汁,爾後又穩穩地在徐敏直面前的摺子上留下了幾個盪漾的梅腳印。
“盧大人,徐大人,陛下召見——”門外傳來宮人尖利而陰柔的聲音。
徐敏直頓時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