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 它方能徹底體會阮玉當初的哭訴。
是啊,變成一隻狗,再也不能同心中的那個人在一起, 你在他的面前, 他根本就認不出。他的眼睛, 停留在別人的身上, 而他的心……
如花閉了眼, 又掉了一大顆淚。
以前,它嘲笑過阮玉的幼稚,而今輪到了自己, 是上天對它的懲罰嗎?
就算它有朝一日變回了人,終不是曾經的阮玉, 那麼金玦焱, 他還會……
而若她變成了金玦琳……
天啊, 這要它如何面對他?
曾經,它嫌他討厭、可惡、囂張、麻煩, 後來漸漸改觀,直至生出好感,亦總想躲着他,害怕被一個人拴住,再不得自由。雖然也有屬於它的顧慮, 然而豈非亦是一種自私?
如今它得到了報應。
對, 就是報應!
它忽然想, 若是時光能夠倒退該多好?它一定……
不, 時光倒退也無法改變今天, 它只有一年的機會,而這一年, 已經過去了。
心頭一酸,再掉了顆淚。
也好,就這樣結束吧,所幸他沒有泥足深陷,否則它當真是罪過了。
時間會沖淡一切,不是還有溫香麼?
是了,還有溫香……
它咧咧嘴叉,嗚咽了一聲。
“如花……”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如花,你在這嗎?”
緊接着,一張圓圓的臉出現在面前。
雖然因病消瘦了許多,連下頜都尖了,可是見了它,立即笑得陽光燦爛。
“如花……”立冬的小手伸了進來,將如花從榻下拖出,摸摸它的腦袋:“如花,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來幫你報仇!”
立冬的身子軟軟的,透着一股親切甜美的香味,如花只覺悲從中來,愈發的委屈,不由拿前爪扒着她的肩,“嗚嗚嗚”的哭起來。
“如花乖,如花不哭。到底是誰欺負咱們如花了,咱們打他去!”
立冬的聲音越溫柔,如花的心裡越難受,簡直想捶胸頓足,然而對於現在的它而言,只能是四腿倒蹬。
“哎呦,如花,你再這樣我可抱不住你了。奶奶正在找你,不如我們先回了奶奶,稍後我再帶你玩?”
衆人遍尋如花不見,只得求了從前一直帶着如花的立冬過來,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如花,”立冬有些猶豫:“如果你覺得在這裡不開心,跟我一起可好?”
摸着它的小腦瓜:“五爺就要走了,我一個人待着可沒意思了……”
什麼?金玦垚要走了?
也是,都在家待了半年了,鬧出多少事?整日裡紅袖添香,學業都快丟得差不多了吧?真難爲金成舉一直不催他,不過這怕是也有盧氏的“功勞”吧,盧氏是看不得庶子強過親生子的。但終是要走了,只是他這一走,立冬……
擡頭,對上立冬的眼。
如今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姑娘也懂得憂愁了。
“好了,”立冬吸吸鼻子,露出快樂的笑:“咱們先去見奶奶,回頭我就跟奶奶請求接你過去。不過……”
她略有猶豫:“奶奶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你要小心些……”
阮玉心情不好?怕是因爲季桐依舊拒絕了她吧?如花心道,不過她現在找它做什麼?它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嗎?
然而立冬就抱着沉甸甸的它,趕往主屋,待到了跟前,小丫頭一路通報進去,問珊還親自打了簾子,然而那殷勤的笑不是向着立冬,而是對着它。
如花當初可沒這麼優越的待遇,難道阮玉發脾氣已經發到了極致?
果真,一地的碎瓷,個個棱角分明,尖利無比。
如花心頭一跳,再看向博古架……
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不能砸的也在地上躺着。當然,那上面有不少被金玦焱視爲暴發戶纔會用的庸俗物件,可也有不少古董,其中一隻元青花麒麟紋盤最爲貴重,金玦焱若是見到了,定會心痛得要命。
這般一想,心便痛了一下。
若是早知如此,它一定會提前把東西收好,只可惜……
“奶奶,如花來了……”立冬聲音小小。
阮玉唰的轉過頭,那挑起的峨眉,冒着精光的杏眼,抿得薄而白的脣直嚇了如花一跳。
它……不,阮玉就長成這樣?
“過來!”
立冬往前走了兩步。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阮玉怒喝。
立冬嚇了一跳,胳膊一鬆,直接把如花掉在了地上,人緊跟着白了臉色。
穗紅上前扶住她:“奶奶,若不是立冬姨娘,咱們現在還找不到如花呢。立冬姨娘可是還帶着病……”
“既是病着爲什麼不好好養病,到處走什麼?過了病氣給人怎麼辦?還不給我出去?”阮玉一指穗紅:“要你多什麼事?你是什麼身份,倒學會教訓主子了?”
穗紅麻溜跪在了地上。
霜降進來,無聲的把兩人帶了出去。
門外,穗紅睇向她,嘴脣發抖,那意思是說,奶奶是怎麼了?平日全不是這個樣子。
霜降只是垂着眸,待轉了身,望向烈焰居,目露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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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呢?她還是個孩子。”
屋內,如花“正色”質問阮玉。
阮玉看着它,不說話。
它“皺了眉”:“你怎麼了?就算心情不好,也沒有必要遷怒別人,她們可都是陪伴你左右一心爲你着想的人,你怎麼忍心?”
阮玉還是不作聲。
“你把我叫來該不是也想拿我出氣吧?”如花“笑了笑”,轉身便走。
“站住!”阮玉發了話:“如今倒輪到你教訓我了?你也配?”
“原來你能聽懂我的話。”
如花轉了身,蹲坐在地,尾巴盤在一邊,做出一副準備長談的架勢。
阮玉已收了方纔如同炸了毛的模樣,心平氣和的看它,可那表情是擋也擋不住的優越。
如花暗歎,這纔是相府千金的氣派,以前自己扮得那麼糟糕,怎麼就沒被戳破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阮玉看它一本正經的向自己發問,脣角抽了抽,忽然大笑出聲。
她的笑聲很響亮,很清脆,聽在外面人的耳中,不由得人面面相覷。
“原來我這一年裡就是這個樣子啊,哈哈,哈哈哈……”阮玉笑得不可遏止。
如花抿緊嘴,不悅的看她。
阮玉擦了擦笑出的淚:“怎麼,如今也嚐到我當初的滋味了吧?這就是報應!”
“如果你只想對我說這些,還是算了吧。”如花作勢要走。
“站住!”阮玉一拍桌子:“你想上哪去?找個地方躲着哭?”
見如花瞪了瞪眼,笑:“你想做什麼,我都知道。告訴你,這就是報應,報應!”
“那又怎樣?”如花語氣很平靜:“你縱然變回了自己,可是照樣得不到他的心!”
“你……”阮玉氣得站起身子,拿手指着它:“我殺了你!你信不信,我現在殺你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信,我當然信。”如花重新坐了下來:“不過你殺我有什麼用呢?而且你今天叫了我,是不是說,我還有點用處?”
“你……”阮玉氣得白了臉,深吸一口氣,方擺出一副超然姿態:“我不殺你,自是因爲你在關鍵時刻救過我一命,而且我說過,我不會虧待你的。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如花歪着頭,淡定的目光彷彿在等着她兌現承諾。
它這般泰然自若,倒讓阮玉不能鎮定了。
“你,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讓他這樣對我?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混蛋’這個字眼可不是一個相府千金該說的話。其實他所講的,你不早就知道嗎?爲什麼還要自欺欺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什麼?”
“說來說去,他所在意的,不過是‘名譽’二字。當初因爲你父親是二臣,他爲了名譽,不肯向你求親。如今,他已答應娶金玦琳爲妻,衆所周知,你要他反悔,讓他這種把名譽當性命甚至高於性命的清高人物情何以堪?而且你似乎還忽略了一點……你雖爲完璧,但畢竟是再嫁之身,況且你也不能將你的‘完璧’到處宣揚吧?他也不能。所以依他的清高,又如何忍受得了別人的嘲笑?曾經的二臣之女,對他而言是‘雪’,如今的再嫁之人,對他而言則是‘霜’。你要他雪上加霜?這就是你對他的喜歡?他說得沒錯,你果然自私。所以你想嫁給他?下輩子吧……”
“你胡說,你胡說——”阮玉尖叫。
“我胡說?”如花咧了咧嘴叉:“那咱們就等着看。反正你已經是阮玉了,自是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也不妨告訴你,他的確是喜歡你的……”
阮玉的尖叫忽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