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季桐的指尖開始發抖。
“是, 不管你願不願意,今天我會被他們定個‘淫佚’,然後被休出門, 而你, 你就忍心看着我因你而被休棄?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愛惜名聲的人嗎?如是, 你置我於何地?又置自己於何地?”
“我……”
阮玉上前一步, 眼中盡是無奈與淒涼:“早前, 我就是爲你想得太多,才走到今天這步,其實我早該……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季桐忽然大笑:“阮玉,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跟你的爹一樣卑鄙無恥, 陰險下流, 爲了成就自己不惜讓別人遺臭萬年, 自私又狹隘,愚蠢又瘋狂。你們凡事只知爲自己着想, 你怎麼不想想,如果我悔婚,金六姑娘……”
強自嚥下一口氣,怒視她:“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了,你難道還要摧毀她的希望嗎?阮玉, 我以前怎麼就看錯了你?像你這種自私自利不顧廉恥的人, 如何值得我季桐放在心上?阮大小姐, 不, 金四奶奶, 多說無益,請你保重!”
“季桐, 季桐……”阮玉追上他,一把從後面抱住:“我不讓你走!你爲什麼只想到她?爲什麼不想想我?我爲了你拋棄一切,我纔是最愛你的人……”
金玦焱再看不下去,啪的放開樹枝,拂袖而去。
如花再往那邊望了一眼,咬咬牙,跟着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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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疾步如風,如花一路跟隨,肥胖的身子累得氣喘吁吁,舌頭都快吐到地上,卻不想休息半分,只盯着面前的銀藍袍擺。
袍擺忽的轉了個彎,它就要跟上去,忽覺一陣厲風撲面而來,它不由自主的往後一跳,然後便聽一聲巨響。
如花覺得渾身都被震酥了,待得神思重新聚攏,它方發現自己立在兩扇桐木門前。再擡頭,“烈焰居”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的定在門額之上。
它呆呆的望了一會,方垂了頭,緩緩向主屋走去。
垂頭喪氣的進了屋,垂頭喪氣的打量眼前的一切。
往日已經熟悉的一切,如今看起來是那麼高大陌生,它們如同怪物般俯視着它,嘲笑它的沮喪。
它突然衝進裡屋,一下子蹦上牀,對着枕頭被褥一通亂咬。
牀的裡側,擺的是它當初做的卡通軟枕,它一頭撲過去,爪牙齊下,只聽“砰”的一聲,軟枕爆裂,裡面的鵝毛噗的飛了滿天。
穗紅恰好進來,驚得張大了嘴巴:“天啊,這狗瘋了。如花,如花,你在幹什麼?”
她衝上去要收拾如花,如花則靈巧躍下,恰好落到破扇子旁邊。
簡直是一見仇人,分外眼紅。
就是你,就是你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你——
它又對着扇子一通狂咬,彷彿忘記了這個扇子還肩負另一個使命。
可是現在,它已怒到極致,做人做狗都了無生趣。
“天啊,這狗真的瘋了!來人,來人吶……”穗紅抓住扇子的另一端,開始跟如花拉鋸:“放開,你這臭狗,放開!”
如花四肢發力,屁股亦跟着往後使勁,不時哼哼兩聲以示威脅,就是不鬆口。
有人衝進來,見此情景,急忙幫穗紅搶扇子,其餘人則或舉笤帚或掄雞毛撣子,終於連哄帶嚇的讓如花鬆了口。
穗紅連忙拾起扇子,帕子都來不及掏,直接拿袖子使勁抹了抹上面的口水:“看你乾的好事,好端端的一把扇子就被你弄壞了,看奶奶回來怎麼收拾你!”
“那本來就是一把破扇子!”
如花吼叫,可是落在別人耳中,就是兩聲“汪汪”。
穗紅不再理它,只走向霜降:“這可怎麼辦啊,奶奶回來定是要生氣。今天春分姐走了,奶奶心情不好,到時……”
今天是她當值,萬一主子回來發現扇子被弄成了這樣……
霜降安慰她:“沒事,四爺不是陪着出去了嗎?不用擔心……”
不提金玦焱倒好,一提金玦焱,如花只覺悲從中來,一聲嘶吼,突地掙脫了丫鬟的控制,箭般的衝出去了。
“霜降姐,如花該不會真的有什麼說道吧?我怎麼覺得……”
“不要亂說,奶奶知道要生氣的。”霜降急忙打斷她。
穗紅小嘴動了動,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待人走散了,她捧了扇子,走到門口,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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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是下午回來的。
進了門,拎了白瓷染青花的小矮壺自斟一碗茶水灌了,方睇向跪在門口的穗紅:“怎麼回事?”
穗紅雙手擎着扇子,膝行近前。
阮玉冷笑:“呦,這唱的是哪出?”
瞧見扇子,發現比出門前更破了,又是一聲冷笑:“如花乾的?”
“奶奶,是奴婢沒有看好如花……”
阮玉此刻的態度令穗紅有些害怕,聲音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如花……”
主子好像在默唸這個名字,忽的一手奪過扇子,緊接着便是“啪”的一聲,她的臉旋即一燙。
“滾,滾出去!”
穗紅不可置信的看她,捂着臉,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門外的小丫鬟聽到了動靜,各個更挺直了身板,只盯着腳前一方地面。
然而屋裡卻不消停,只聽乒乒乓乓一陣亂響,緊接着又是一通稀里嘩啦。
她們相互看了看,絞緊了手,愈發噤若寒蟬。
阮玉砸了一通,累得跌坐椅上,氣喘吁吁。
她想到季桐,想起他說的那番話,他的決絕……只覺一股氣血直往心頭涌,真恨不能將一切都砸個稀巴爛,或者將屋子點着,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但是她不能這樣,不能!
她閉了眼,努力使自己平靜。
其實早在以前,季桐借回避她的所有心意無聲拒絕她時,她只是覺得傷心,可是經過這一年離奇的遭遇,更是自打他來到金家,她開始與他朝夕相伴,曾有的失落、黯然漸漸重新變作渴望。
她嫉妒每一個跟他接觸的女性,連小小的金寶嬋都不可以,每每看他細心教導,聲氣溫柔,她的心就好像有一團火在燒。
她不想讓他親近任何一個女人,不想!
可是偏偏陰差陽錯的要跟金玦琳擰在一起。
金玦琳是什麼?出身士農工商中最爲低賤的商賈,還是個庶女,要姿色沒姿色,要本事沒本事,更是病病歪歪,時日無多,竟也敢肖想季桐?
可是人家偏偏想了,還比她勇敢,竟提出要嫁給季桐。
那一刻,她真恨不能撲上去撓她個滿臉開花。
可是自始至終,季桐並沒有反對金家的提議。她相信他不是會五斗米折腰的人,莫非真的喜歡金玦琳?
一想到這個,她就心如刀絞。可是她能有什麼辦法?那時的她,不過是一隻……
而季桐的確對金玦琳很溫柔,溫柔得她想把他倆一同咬死。
直到他那回酒醉,在小花園裡喚她的名字……
於是她叫來了“阮玉”。
在得知了他的真心後,她欣喜若狂。
其實一直以來,她最擔心的是他不喜歡她,可是現在,擔心沒有了。只是就在擔心消失的同時,他竟然決定娶金玦琳了。
老天,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過老天還是開了眼,在她幾乎絕望之際,希望到來了。
她終於重新變回了自己。
而變回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季桐,她要跟他訴說她的心裡話,她要像金玦琳一樣勇敢,她再也不能失去他。
可是……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所說的喜歡,都是假的?
她糊塗了。
她纏磨了他半日,只等着金家派人來尋,她好順理成章的恢復自由身。
但是金家毫無動靜。
怎麼會這樣?往常有個風吹草動,人就跟事先埋伏在那似的冒出來,今天是怎麼了?她只覺得一切萬分詭異。
季桐受不住她以死相逼,終於鬆口,說日後再議。
她看出他的不情願,可是像他那樣的名士高潔,既然答應了她,就不會反悔。正如他決定娶金玦琳那個棺材瓤子,任她怎麼纏磨都不肯毀約跟她遠走高飛一樣。
但不論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任誰也不能奪走他。
此生此世此人,她勢在必得!
“來人,把如花給我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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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衆人不敢大張旗鼓,聽聞命令,連忙悄無聲息的四散開來,去尋如花。
而此刻,如花正趴在倒座廳的鴛鴦榻下,下巴枕着兩隻前爪,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它沒有想到,狗原來也是有眼淚的。
倒座廳很安靜,一安靜下來,就容易想許多事。
它想到的是金玦焱。
其餘的人,不用它擔心,因爲如今,真正的阮玉回到了她們身邊,可是金玦焱呢?
思及他在馥芳園看到阮玉同季桐相擁一幕時的震驚,它就覺得有一隻手在揪扯着它的心。
可是它能怎麼樣?
安慰他?他聽不懂。
陪伴他?他不需要。
而它,要如何陪伴他?它不過是一隻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