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和預期的差距是在太大了,
他這段時間聯繫登州舊部的行事,其實進行的很不順利,那些曾經的舊識,或是有過多面之緣的人們,都對他某種異乎尋常的驚訝和警惕,還有些勃然變色的,就差沒有指着他的臉破口大罵起來。
至於各種碰壁和吃了閉門羹,也就絲毫不足爲怪了。
距離登州鎮覆滅這才過了幾年,這些原本苦大仇深飽受凋零漂泊的殘餘之民,就彷彿都已經徹底忘卻了過往登州鎮的種種好處與榮光,而一心一意做起了這個所謂淮東的順民來了。
當然客觀上也有一個潛在的事實,就是在日常做生意的手段和經驗上,這些登州鎮世代沿襲下來的遺民,比起那些來自其它地方的移民和流人,要天然據有更勝一籌的優勢。
再加上淮東嚴格和限制除了指定的海貿對象以外,任何外來的商業團體和勢力,深入淮東內陸的商業活動;進而鼓勵和保護當地背景發展起來的中小工商業者,作爲供銷社和合作會爲首的官辦體系外的日常補充;
因此,這些陸續歸化而手中多少有所積餘,或是錢財備身的登州遺民,除了在膠東當地的開荒置業以外,很快通過這個淮東身份上的便利,在相互扶持和擔保的優勢下,做起生意來也是風生水起,而迅速以後發之勢見縫插針的,將各種作坊店鋪四處開花起來。
就連青州的益都和沂州臨沂的城外新坊區中,也有許多登州人置辦的產業充斥期間。因此,再叫他們放棄眼前好容易安穩下來的生活和初有起色的事業,重新捲到所謂與登州鎮相關的舊日事業裡去,自然是除了些許是在不得已的聊到之輩,簡直就是響應者寥寥了。
而且越是如柯山夢爲首的那一流,在淮東體制內混得風生水起,日子好過而身家衆多的,就越是近身和顧忌良多;沒有當場翻臉把他舉發出去或是糾拿送官,也就是相當的客氣和顧念舊情了。
更何況,他這個昔日的登州第二人,還有着最後關頭獻城投敵的污點,那些死在北軍大掠登州和前往洛都途中的大戶豪族士民百姓,也自然有他一份的遷怒之過。
劉民有看着以及清空的街道,還有隱隱被團團包圍起來的酒樓,不禁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終於可以結束了麼。
然而他又看了看手邊的瓶子,卻沒有絲毫將裡面液體飲用下去的慾望,雖然據說這種豚毒只要一滴酒可以毒殺這整座樓的人,
但至少在這一刻他還不想馬上仰藥自殺,而是頭腦清明的更多想起一些昔日的往事和回憶來;
這些年的遭遇和忍辱負重的生涯,再加上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打聽,他也多少知道和推斷出一些事情首尾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會社的人既是登州鎮覆亡的幕後推手之一,也是登州鎮在海外的遺留,最主要的受益者;
當年數度受阻於半島山地和膠河一帶的北朝軍隊,爲什麼會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銳將領統帥下,能夠輕易的避實就虛而長驅直入殺入登州腹地,又在野戰當中如有神助的擊敗和大破,當地各縣主動聚集起來的軍隊。
這已經不僅僅是內部潛在的奸細出賣,以及見事不妙或是悲觀失望的帶路黨紛紛出頭的緣故,而是由足夠分量和信用的勢力,爲之從中擔保和牽針引線,纔有可能形成那種人心和士氣一邊倒的局面。
或者更進一步說,正巧登州部分兵馬分散在海外作戰,而節度使陳新遭遇的敗陣與營嘯,也不過是某種既定好的目標之一。
倒是自己這個優柔寡斷的布政使,最後被慫恿和推到了前臺上來,毅然揹負了最後的罵名而試圖爲登州滿城的軍民百姓,謀取那一線生機;但這個可笑的企圖和希望,在事先已經預定好的結局面前,顯然之是某種奢望和做夢。
所以在登州城獻出和易手後,那些曾經鼓動過自己的關係人等,就相繼遭受了各種意外和失蹤,等於是變相的滅口和死無對證了。
最終,北朝得到了登州相對貧瘠的土地,人口和多年積累的財富,也拔除了這個耿耿於懷於淮上的心頭刺;而另外一些人,則得以佔據和填補了登州鎮在海外經營的事業和渠道,以及在東海地域徹底排除了這個,曾經扶持過卻又尾大不掉的競爭對象。
於是,一切在以成敗和利益計較的,最大惡意的陰謀論下,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了。
而他們之所以沒有能夠成爲最大的受益者,還要感謝換這個而橫空出世的淮東鎮,乘虛而入的從中橫插一竿子,讓那些那些漂泊流離與東海各地的登州遺民,有了更好的選擇和相對穩妥的靠山。
因此,他們把已經對北朝毫無用處的自己弄出來,無疑是想讓他發揮最後一點殘餘的價值和用處。只可惜自己沒能發揮預期中的用處,反倒是還暴露了行跡,引來了對方的注意和追拿。
想到這裡他愈加遲疑和感觸的,再次將手中的小瓶子放到了一邊。
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見劉民有,將手中的小瓶飲用下去,守候在他周旁望風的人,也似乎終於有些不耐煩和怨氣,而按着手中銳器紛紛站起身來。
看着那幾位圍上來的身影,劉民有中卻是一種瞭然,看來這些人迫不及待得想用自己的死亡,發揮最後一點用處了。
或許自己早該隨那些奮戰過的將士,死在登州城被圍的那一天;只可惜,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多看上幾眼登州這片故土上的風物,以及那些舊日遺民正在恢復的生活境況了。
當再次面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居然無比平靜的只剩下這麼一個想法了。
。。。。。。。。。。。。。
江寧,石頭城行在。
“船沉了!。。”
監國久違的咆哮聲,盪漾在華美精緻的宮室之間
“你告訴我船沉了。。”
“輸送給的前方大軍的火器軍資,就這麼在江上翻沉了。。”
“那可是四十條大船啊,還有兩營的神機軍將士。。”
“最後爬上岸來的只是數百人。。”
“說是。。。說是。。說是,在江面上遇到了數十載難得一見的颶風。。”
一名負責奏進此事的舍人,哭喪着臉蠕蠕着嘴脣道
“沿岸所見者無算,當地亦有數千民家遭災受損的。。”
“萬里海波都這麼平安的過來了,卻在這長江上游的航道里齊齊翻了船。。”
監國怒不可遏的繼續喊道
“你叫我怎麼信服此事啊。。”
“小人該死。。”
這一下在場的諸人,都馬上驚駭的跪倒在地上
“不能爲君上分憂一二。。”
“當然。。不是你們該死。。”
監國還是收斂了語氣中的怒意。
“而是那些經辦和籌劃此事的韌該死。。”
“那些耽誤了我前沿攻戰大勢的人,都應該去死。。”
這話說的平靜無比,卻讓在場的臣僚官屬不禁產生了某種天威莫測的一股寒意;想必技藝這個由頭,又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或是去職抄家流放海外了。
而通過第一時間出售這個消息,又能爲自己和自己背後的派系,獲得多少好處和便利,以時間的利害得失盪漾在了他們的心頭上。
“現今的江寧本地各州,尚有多少積餘和庫存。。”
監國最終還是壓下怒火,恢復了正常的語氣
“可否在籌劃出一批做應急之需。。”
對他而言追究此事當中的相應人等和罪責固然重要,但是更加重要的是能否及時補救此事帶來的影響和缺失。
“若是普通的甲械物用,城中的庫存和地方上尚可湊給一些。。”
一名當值的度支使,趕忙接口道
“若是從軍中抽取現成,則還可以大大加快一些進度。。”
他小心看着監國的臉色頓了頓
“然後,再從周邊各道抽調和劃撥過來,重新補足”
“準了。。”
監國毫不猶疑的道
“着你權益處置此事,拿我金牌去行事”
“各軍將屬須得竭力配合。。”
“諾。。”
這名度支使不由在恭敬的顏色下,閃過一絲狂喜,他終於抓住了這個表現得力的機會,也爲他背後一貫支持自己那些人,獲得相應的契機和理由了。
“悉令,江寧當地其餘神機軍所部。。立即整裝渡江北上進入山(南)東道”
監國繼續部署道。
“日夜兼程而不得絲毫停留延誤。。”
“只是其中的火器子藥,就有些難辦了。。”
另一名度支使面露難色的繼續提醒道。
“乃是路途迢迢的從嶺內長程輸送過來的。。”
“就算是立即發出電訊過去重新籌備,只怕也是耽誤了許多時間了。。”
他自然還有言之未盡卻不方便當場說出來的內情。
國朝火藥配料中的重要成分硝石,很大一部分乃是從海外的島洲和西天竺的領土上採獲的,雖然陳本極爲低廉,但是海路迢迢的時間耗費卻是少不了的。
雖然還可以從硝石消費量極大的廣府當地,進行應急性的徵收和籌備,但是同樣要翻山越嶺過來,或是沿海輸送進入長江口,還是要耗費至少五六天,到八九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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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時間內,已經足夠讓前方的戰場和格局,發生更多的意外和變化了。
“讓大本營再度編列相應計劃,”
監國只是稍作停思,頓了頓又馬上道。
“此外火藥和器械部分將由淮東鎮就近劃撥。。”
這句話頓然引得殿內一片異樣的眼色和情緒來,有人開始暗自揣摩,難道是被行臺刻意冷藏的淮東鎮要起復再用了。
“悉令淮東所屬出兵至少一旅,沿途護送抵前而不得多有停留。”
然而監國繼續決意道
“另外,令河南別遣軍得到援應後,南下打通與中路大軍的聯繫爲最優先。。”
他又想了想,作爲上位者的驅策之道,不光是一味的削弱和索取,那會給其他臣下一種錯誤的印象和想法的;因此多少還是要給予淮東方面,相應的權衡和補償,但又不能體現在公事處分上面。
比如,某人曾經積極謀求過的夷洲礦產的優先處置權,以及私家船隊前往扶桑列島的相應採辦權等等。這樣恩從上出的利益給予,始終體現在將領的個人身上,而並不會明顯加強淮東本地的實力和規模。
只是這番的盤算和心意,就不能在這種場合上體現出來,而是要另委合適的他人去宣達了。
本來他是不打算這麼做的,在原本的計劃當中,淮東的力量應該留着用來,防備和日後攻略河北方面,而有所大用處的。
但是現在戰局格外緊張之下,一切爲了北伐戰事爲最大的優先;也不得不稍稍放鬆一些,對於這個總有出人意表而舉之若重的懷東鎮,這路預留的偏師和後手的相應約束和限制了,
作爲麾下的鷹犬,太能幹了或是太有戰鬥力了,也是是個讓人困擾的麻煩;因爲這也意味着被拔高的整體要求和標準;以及找不到多少可以與之配合,乃至相互制約的同伴或是對象。
然後,他又決定再提前加上一重保險和舉措。
“讓劉延慶部結束編練。。“
“既日登船出海赴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