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綠色羅裙的小女孩翻着水汪汪的眸子瞪了蘇少白一眼,面色嫌棄的伸手將他推開,自顧自的走到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回首招呼那位紅衫少年時卻變得笑靨如花,“表哥,快過來坐。”
被她推得趔趄了下,蘇少白左腳絆住木凳,差點摔倒。
紅衫少年踏出半步,帶着歉意扶住他的手臂,語氣極爲誠懇,“對不住,我家表妹自小驕縱慣了,待會兒各位的帳錢我會請管家一併結算,聊表幾分歉意。”兩句話之間,風度十足輕描淡寫的將事情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順便給出了補償方案。
少年的態度和口吻對比另外兩人可說是彬彬有禮,站穩的蘇少白卻怔了怔,總覺得哪裡有點違和。先前在乾貨鋪見到這對錶兄妹時,雖然也是綠衣的少女率先出口斥責,他卻始終覺得當時眼前少年的態度和氣勢比綠衣少女更加凌人,甚至是不屑跟他們講話。難道是自己的錯覺不成?
蔣媽媽見他還在與那幾人糾纏,着急的喚他,“少白,快過來。”
蘇少白應了聲,走到紅色錦袍的青年身邊,深深一揖,“謝仙長。”他明白,別人雖是舉手之事,卻救了他們幾人一命。
青年鳳眸微動,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前瘦削筆挺的少年,滿意的朝他點點頭,“孺子可教。”
轉身離去的蘇少白聽到少年客氣的向着錦袍的青年搭話,“方纔門人多有唐突,還望仙長見諒。在下溏州府李憶年,敢問仙長尊姓大名?若不嫌棄,可否一同坐下用餐薄飯讓李某賠罪?”一番話從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嘴裡說出來,已經算是滴水不漏。蘇少白恍然大悟,少年先前根本不是在對他客氣,而是刻意做給那位錦袍青年看的。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青年長眉微挑,瞭然的頜首,“原來是溏州李家,世家大族,難怪如此做派。”並未理會李憶年的邀請,一個世家的黃毛豎子,他豈會放在眼裡,眼見事了,轉身拂袖而去。
衆目睽睽,李憶年立在原地,俊臉上笑容僵滯,身後的那隻手骨節暴起握得死緊,望向青年背影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帶上抹怨毒之色。不識擡舉!等他成爲劍修趨之若鶩的鑄劍師,總有一日,他要向此人將眼下的顏面千百倍的討回來!
店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玄衫青年,背上縛着柄青色的長劍,碧綠色的絛穗綴在肩後隨風輕晃。他沉默的站在門檻外,如同雕塑般動也不動,年輕俊朗的眉目間壓着抹淡淡的戾氣,目光毫不避諱的望向大堂內紅色錦袍的青年。
青年看到他,腳下不由得一頓,隨後面色微惱,“你老纏着我做什麼?”
玄衫青年抱着雙臂不肯做聲,仍舊肆無忌憚的盯着他。
“石頭!”青年鳳目斜睨,賞給門神個白眼,舉步朝店外走。玄衫青年隨即轉身,安靜的跟在他身後。
遇到無妄之災的杜文等人被夥計帶到他先前推薦給李憶年一行人的屏風後邊,遠遠避開窗口那桌。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任誰原本只想吃頓飯卻平白無故的遇到禍事都難免胸悶。杜虎和蔣莫玉都被嚇的不輕,本來高高興興的兩家人,落座後均是萎靡不振,對着滿桌美味佳餚顯得意興闌珊。杜三嫂和蔣媽媽更是急着帶杜虎和蔣莫玉去醫館查驗傷勢,晚飯最終只得草草了事。直到醫館的大夫確認兩個孩子都沒有大礙,衆人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隔天早晨,幾人早早起牀繼續陪蘇少白去採購。購買糯米粉和生粉的鋪面裡,幾大捆半透明狀的幹海藻,被隨意的放在櫃檯的角落。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東西!蘇少白望見後,不禁眸子一亮,開心的抿起嘴角。那些羽狀的枝椏非常好辨認,分明就是做瓊脂的主要原料,洋菜。洋菜是種富含膠質的海藻類植物,用它做成的瓊脂更是果凍、布丁的最佳凝固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杜家給老爺子做壽禮的點心,這下子全部可以搞定啦!
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蘇少白向招呼他們的夥計打聽,“這是什麼?”
“哦,這個呀,是今天早晨幾個外鄉人帶過來的,他們買店裡的東西,銀錢不夠,就跟老闆商量用它抵了差頭。”以物易物雖不是主流,只要買賣雙方都願意,偶爾還是會發生的。
“那這些賣麼?”
“怎麼,你要買?”那夥計驚異的挑起半邊眉毛。他剛纔還聽到老闆娘在後院數落老闆心軟,沒想到送上門個解決問題的。
“我先看看。”蘇少白從那捆海藻裡拽出根寸許長的放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查驗了會兒,羽狀分枝呈尖錐型,長短不一,腋角超過四十五度,的確是洋菜!
“怎麼樣?”夥計立在旁邊等得焦急,面前的孩子煞有介事的模樣讓他也跟着緊張起來。蔣媽媽和杜三嫂站在兩人身後,半是驚訝半是好奇。那樣半透明的奇怪東西她們皆是沒見過的,看來也是吃食?杜文揣着雙手,黝黑的臉上同樣帶着些驚異和疑惑,按照這孩子的見識,他出身的世族,必定不同凡響,若是真的被放棄了,實在可惜。
那邊鑑定完畢的人朝夥計點點頭,“沒錯,什麼價錢?”
“您稍等,我問下老闆。”夥計撓着頭往後面招呼了聲,叫出位矮胖的老頭,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老頭雙手攏在深褐色的袍袖裡,對着那夥計微微頜首,轉頭笑呵呵的問道,“小哥要買石菜?”
原來他們把洋菜叫做石菜,蘇少白心下了然,“對,不知什麼價錢?”
“剛纔夥計也跟客官說了,此物是位異鄉的客人抵在我這裡的,小老兒斗膽想問一句,客官認識這東西?”
老闆話裡的試探意味十足,蘇少白不知他意欲何爲,咬了咬下脣道,“算是認識。”
“那客官必定知道它的用處?”
“我不知道別人的用處,但我自己是有用處的。”蘇少白實話實說,他不打算騙人,但有云來樓掌櫃的事情在前,他也不打算凡事都對別人和盤托出。
“那好,明人不說暗話,小老兒願意將此物原價售出,只要客官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小老兒姓張,鋪子做的是米麪香料的小本生意,客官來買東西必定是與吃食有關。內子孃家在鄰街開着間吃食鋪子,倘若客官日後願意用吃食做點營生,請先來與我們聊聊。”老頭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願意與蘇少白合作。
商人的眼睛最爲毒辣,張老頭兒做了幾十年的生意,察言觀色自是擅長。眼前的孩子口音一聽就不是本地人,外鄉人裡藏龍臥虎,連內子家幾個掌廚都不認識的東西,他竟然認識,說不定是食修家族出來歷練的弟子。衣着樸素倒沒什麼,修仙大族,經常有些奇怪的規矩,不是凡人能深究的。但對方若是肯留下一兩樣菜譜,就是他們的福分。即便猜錯,他也沒什麼損失,反正苦於出手的東西已經直接摺合回原本的銀錢。這就叫擀麪杖兩頭光,左右都不會吃虧。
蘇少白卻被他的話驚得後背發涼,這老頭兒是人精麼?他不過是在人家鋪面買幾樣東西,竟然就被看穿七七八八?看來以後自己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得多長几個心眼才成。兩位掌櫃的,俱都給他上了一課。
出了張老頭兒的鋪子,他們沿着南街繼續前行,沒多遠就見到間門臉極大的店鋪。巨大的黑底金字招牌上寫着“凌雲閣”三個字,筆走龍蛇,氣勢恢宏。再仔細看,居然是家賣符籙靈器的鋪面。杜文一行人對這東西不感興趣,也買不起,自然不打算進去,蘇少白偏偏站住了腳。
寒冰陣。
看到符籙,他就想起自己心心念唸的冰櫃。看下這裡的價錢也好,說不定會比集市上的那位賣得便宜些。正規的店面裡,質量應該也更有保證。蘇少白暗暗思忖了下,便邁步走進去。杜文等人躊躇過後,也怯怯的跟在他身後跨進凌雲閣。
除去雲來樓外,這間鋪子比他們在清水鎮逛過的任何一間店鋪都要大,光是樓下就有近百個平方。十二張黑色石料打造的櫃檯沉穩大氣,顯示出不凡的氣度。每張櫃檯兩邊都隔開空檔,後面站着兩位夥計,統一着青色的衫帽,待客時笑容可掬。奇怪的是,完全聽不到他們跟顧客交談的聲音,偌大的店鋪竟然比普通的小店還要安靜。
空中垂墜下四塊同樣黑底金字的橫匾,分別寫着符籙、丹藥、靈器、靈石等字樣,標示出下方的主賣品,明確將整個店鋪分門別類的劃分成四個區塊,方面顧客查找。靠牆放置的貨櫃,也不像普通的木製櫃,而是種半透明的黑水晶樣的材質製作的。透過描金邊的抽屜面,隱約能看到放置在裡面的物件輪廓,儼然價格不菲。一時間,蘇少白竟然有種前世時走進某些高檔品牌連鎖專櫃的錯覺。其實他想得也不能算錯,凌雲閣乃是在東皇大陸上分店頗多的一家靈器商鋪,清水鎮的分店,面積雖然不如雲來樓大,但隨便從那些抽屜裡拿出樣東西,最少也夠雲來樓賺上半年的。會來凌雲閣的,大多是修仙者,交易也以靈石爲主,像他這樣的凡人本是極少會進來的。
蘇少白站在門口張望了會,就徑自走向寫着符籙字樣的匾額下方。那裡的三張桌子此刻皆是空的。
雖然店裡極少接待凡人,夥計的臉上倒沒有出現什麼不耐煩的神色,“客官有什麼想買的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