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近午時,院中銀杏樹葉子在枝頭簌簌的響着,日影斑駁的透過細碎的葉子撒在青石板地面上,地上熱氣上衝,蟬單調的在窗外叫着,更增燥熱,懶得吃飯,隨便吃了些糕點就歪在榻上午睡,從前是沒有午睡習慣的,只是這裡時間難熬,而睡覺又是一個很不錯的打發時間的方法。
午睡醒來,房中十分安靜,竟然沒有一個人,我心裡想着平日裡對丫鬟們太鬆了也不好,個個都學會了偷懶,若是有人來,看着太不像話了,只是要做到張弛有度,着實不易。
我剛要出去自己倒水洗臉,卻看見瑩瑩蕊兒兩個一步一挪的走進了院子,兩個人都是臉色煞白,滿頭細漢,蕊兒兩腿挪着,卻明顯的哆嗦着。
我快步走了上去,“發生什麼事了?”
瑩瑩素來伶俐,可是今天卻嗚啦了好久仍說不出個整句,“前面,打板子,奴婢們都被,被叫去,看。”
我狐疑的抓着瑩瑩的胳膊,“打誰呢?爲什麼打?都誰在看?”
瑩瑩目光渙散,口齒仍舊不清,“纖兒,桃香,一人杖責一百,打完,打完直接叫人,拉去,拉去火場了,府裡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在看。”
我頭皮發麻,吃驚道:“什麼?火場?”
瑩瑩點頭道:“死了,滿身都是血,一百板子沒打完,沒打完就死了。”
我鬆開了瑩瑩,“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沒事的,啊。”
我自己卻也哆嗦了起來,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四肢越來越涼,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站在日頭底下卻不住的冒着冷汗,絲毫挪不動腳步。
纖兒是我院裡當值的小丫鬟,桃香卻是庶福晉伊爾覺羅氏的丫鬟,爲什麼要打死他們兩個?爲什麼還要所有的奴才都去看?殺雞儆猴?可是他們究竟犯了什麼過錯,竟然下這樣的毒手。
十四阿哥的笑臉一個接着一個在我腦中閃過,可是那些笑後面的東西卻越來越讓我心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將我的思緒扯了回來,“姑娘,怎麼一個人站在日頭底下?”
我木木的轉過臉,向聲音望去,卻見一個着墨綠色緞袍的貴婦娉娉嫋嫋的站在門口,後面跟着的四個丫頭都在向我請安。
我不認識她,又轉回了臉。那個貴婦一個福沒有做完,大概是看出我有些怪異,臉上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起身快跑了過來,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在我額頭摸了又摸,“怎麼這麼涼?姑娘是病了嗎?”回頭又向身後的丫頭斥道:“還不快去請大夫。”
我呆呆的望着她着急的臉,問道:“你,你是誰?”
她一邊拉着我往屋裡走一便說道:“姑娘真是病糊塗了,我是你大嫂子啊。”
我點點頭,想起瑩瑩說過我有一個大哥在禮部當差,便由着她往屋裡拉扯,餘下的三個丫頭也一起上來攙扶我。
我呆呆的躺在炕上,望着帳頂,她着急的在一旁拿帕子替我擦拭着額頭上的冷汗,“姑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轉過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前面打人呢,打死了兩個人,你難道,難道不知道嗎?”
她的神色有些錯愕,瞅着我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若有所思的說道:“我倒是剛給十四爺請完安過來,沒有聽說,姑娘原來是因爲這個害怕,有嫂子在呢,不礙事,啊。”
我頭腦中仍舊迷迷糊糊,她一臉慈祥的在一旁照顧我,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像我媽,再也忍不住,流下兩行淚來。她一邊給我擦着一邊指示丫頭們去端茶倒水。
大概是去叫大夫的丫頭驚動了人,不多會十四爺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嫂子及其他丫頭都忙着請安,他擡了擡手,徑直走到炕前,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我看到他,不禁向炕裡面縮了縮,轉過臉不敢看他。
他有些氣惱,厲聲問周圍衆人道:“福晉怎麼了?”
嫂子在一旁低聲回道:“福晉說是聽到前面打死了人,心裡害怕。”
我忙轉過來想要拉住他,他眉頭擰在一起,臉上氣惱萬分,轉身向外走去。
我氣息短促,喘息着說道:“十四爺,求你,求你放了他們。”
他哼了一聲,邊走邊說道:“現在沒時間管教他們。”
我從牀上滑了下來,伸手去拉他,“十四爺,不要走。”心裡只是覺得他不離開這裡,大家都會安全些。
他頓住了腳步,轉身看了我一眼,神色氣惱中帶着些憐惜,又轉了回來,在炕沿上坐下,“我是去叫人傳太醫。”
我緊緊的攥着他的手,“叫丫頭們去吧。”
他無奈的看了我一眼,扶着我躺了下去,“好了,我在這裡陪着你。”安頓好了我才又叫丫鬟去前面着人往太醫院。
嫂子在一旁看這個情形,只好做了福退到了外間,十四阿哥從丫鬟手中接過手巾一邊給我擦着一邊靜靜的看着我。我卻再沒有一點力氣,微笑着看了他一會,便睡去了。
傍晚時迷迷糊糊的醒來,睜開眼,見他還在旁邊守着,又一看是因爲我握着他的手。我怕他離開去責罰瑩瑩蕊兒兩個告訴我消息,故睡夢中也不曾鬆開手。
他含笑望着我,“還不打算鬆開嗎?”
我索性將他的手又朝裡面拉了拉,“就不鬆開。”
他眯着眼笑了笑,“今晚不打算讓我走了?”
我會過他話裡的意思,臉上微紅,過了會又問道:“太醫還沒有來嗎?”
他說道:“已經來過了,藥怕是都要煎好了。”
我臉上又是一紅,不知道我這樣握住他的手,太醫是如何診脈的,緩緩鬆開了手,默然片刻,問道:“太醫怎麼說?”
他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現在知道害羞了?太醫說是內裡受了驚嚇外面又有些中暑,好好養着,要不了幾日就好了。”
我在枕頭上點點頭,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微嘆了口氣,“又不搭理我了?”
我搖搖頭,“十四爺,我想問你一句話。”
他答道:“問吧。”
我說道:“打死那兩個丫頭是跟我有關係對嗎?”我仍舊閉着眼,可是卻可以感覺到他盯着我的目光越來越寒。
他沉默了好久,沉聲說道:“是他們自己不守規矩。”聲音裡依舊帶着幾分氣惱。
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就因爲我的一時興起,就因爲我的恣意妄爲,竟連累了兩個無辜的生命,可是,他說的也無可厚非,自古無規矩不成方圓,如果不懲戒,只怕以後會有更多的故事傳到皇上耳中,我覺得很無助,很無力,更多的是無奈,因爲很多事情看着在眼前發生卻阻止不了,突然好怕,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又握住了我的手,“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緩緩的睜開眼,卻不可抑止的滾下了淚水,“十四爺請吩咐。”
他默然了片刻,說道:“不管你當我是你丈夫或者知己或者朋友,或者,陌生人,答應我,以後不要跟我說謊話。”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他帶着期盼的目光灼熱的盯着我臉上,我心裡的寒意漸漸消散了些,竟鬼使神差的點頭說道:“我答應你,以後不對你說謊,其實,我每次說謊臉上都會帶出來的。”
他釋然的笑了笑,“所以看到你說謊我會更難受。”
我沉默了會,問道:“你也能做到對我坦誠相待嗎?”
他想了一會,也點了點頭。
我反握住他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剛纔說的都不對,其實,你是我的親人,在這個世上第一個親人。”
他微微一怔,“第一個親人?那你阿媽額娘兄弟妹妹呢?”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盯着我的眼睛,“你可是說了,不對我說謊的。”
我想了一會,點點頭,“好,我告訴你,我其實並不是完顏玉音,我的名字叫做蘇音,只是我的靈魂住進了她的身體,就像是,像是蒲松齡《聊齋志異》裡面的借屍還魂,所以我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個親人是你。”
他吃驚的望着我,末了笑着搖了搖頭,在我額頭上摸了摸,“說胡話吧,這世上哪有鬼神,不過我能在你親人裡排到第一位,蠻開心。”
我淺淺一笑,忽然想起了嫂子,問道:“我嫂子呢?”心想他不信也罷,若是真的信了,刨根問底,我倒是不能答言了,我還是容易感動,容易選擇相信人,一開口就對他說了實話,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他說道:“已經回去了,你阿媽聽說你窮得緊,讓你嫂子送了一箱子黃的白的過來,我這個十四阿哥的臉面這次可是徹底讓你丟光了,全京城怕都知道我窮得養不起自己的福晉,不過這樣也好,顯得清正廉潔。”
我狡黠的衝他笑了笑,說道:“對不起了,這次是我太胡鬧了,沒想到會弄得滿城風雨,以後一定給你多長面子。”
他在我臉上捏了捏,“那就吃胖點,才長面子,你先歇着吧,等下吃了飯再吃藥,我前面還有些事情要辦,大概要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我點了點頭,心裡想,還要過來?還是不要過來了!
唉,時間久了一定會出問題的,到時候可怎麼辦呢,但是我確實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唉,越想越是頭大,索性閉着眼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