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亭子裡站定,這裡四面沒有阻隔,若有人來,方便知曉,我惴惴不安的抽出袖子裡的物事,竟然是一個月白色桃形的荷包,正反兩面都繡着翠竹,一邊綴着一顆紅瑪瑙珠子,一看就是價值不菲。荷包裡面封着一張素箋並一塊碧綠色鏤刻着梅花的玉佩。
因爲我上學的時候學過書法,當時附庸風雅,一上去就摹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所以認得素箋上面的字體是行書,可是字卻多半不認識,我皺着眉頭讀了半日,大概弄明白是十三阿哥寫給完顏玉音的,意思是玉兒怕熱,他尋到一塊玉,佩戴起來可以降暑。
我收起信,開始琢磨那塊玉,雖然我不懂玉的好壞,可是這一塊不論是色澤還是觸感都極好,而且確實是觸手冰涼。看來這個十三阿哥對完顏玉音倒真的是一往情深,巴巴的弄了塊玉,又舍着面子託別人給送來。
看來四福晉請我去賞荷花,倒是別有用意了,我到底要不要去呢?十三阿哥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我一時覺得爲了個人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去了,一時又對十三阿哥的爲人好奇的緊,一時又因一直憋悶在這院裡確實想要出去逛逛,終究是人神交戰,猶豫難決。
晚間沐浴之後,房裡沒有別人,我在燈下將那封信燒了,又摸出了那塊玉佩,轉了一圈發現屋裡並沒有什麼可以藏東西的地方,想了一下,遂掛在了頸上。
瑩瑩從外走了過來,細聲問道:“福晉,明天要去嗎?”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瑩瑩又道:“如果福晉想去,最好先徵得十四爺的允許。”
我出門還要經過他的允許?豈不是一點人身自由都沒有,心思千迴百轉,既然這樣,那我明天就去請示一下他,也算是投石問路,如果他不讓我去,就說明他真的把我當作是四爺黨的眼線,可是如果他讓我去,能說明他信任我嗎?似乎也不能。
我覺得有些煩躁,向瑩瑩擺擺手,“歇了吧。”
十四爺似乎是要出門,急匆匆的從書房向外走,我站在書房廊下福了福,“十四爺吉祥。”
他纔看到我,停住腳步說道:“起來吧。”
我見他心情似乎不錯,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又上前說道:“十四爺,昨兒四福晉着人請我過府賞荷花。”
他微擡了下眼睛,看了我一眼,說道:“去吧。”
他這麼輕易就答應了,我不禁有些意外,所謂做賊心虛,大概就是這個了。
我又做了個福,退了幾步轉身欲走,只聽他在後面說道:“把身上的衣服換了再去。”
我低頭看了看衣服,也不覺有什麼不好的,水藍色緞面滾邊繡水仙花刻絲氅衣,夠素雅,夠清涼。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眼中仍舊帶着絲笑,“後襬颳了。”
有嗎,我又低頭仔細查看,瑩瑩也在一旁幫着看,果然發現後面刮壞了一點,一根線頭露在外面,可是隻是一點點而已,他怎麼看到的呢?我又看他的時候,他已大步走遠了。
瑩瑩在一旁嘀咕道:“福晉,這可是您最後一件好衣服了。”
我堂堂大清國康熙朝的十四福晉居然連一件出門的衣服都沒有?我不可置信的盯了瑩瑩一眼。
瑩瑩嘟着嘴說道:“福晉,您那些衣服都全是刮壞的。”
我張口結舌,我還真成刺蝟了,半晌說道:“不用換了,不就那一丁點嘛,不礙事的,叫人備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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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穿着暗紅色牡丹圖案的氅衣,頭上也只挽了根赤金鑲翠的鳳頭簪子,看着十分的端莊溫和,挽着我的手一邊走一邊細聲慢語的笑問道:“玉兒近來又淘氣了不曾?”
難道我淘氣是出了名的?我訕訕的笑了笑,看着她溫柔和氣,就放肆了一些,“原來四嫂都聽說了。”
她含笑望着我,“果然又有故事,說來聽聽。”
我撓了撓腦門,笑道:“不過是拔了幾根鵝毛,結果十四爺聽說了就找我要烤全鵝吃,害的一對白鵝生生的被烤了一隻,剩下那隻形單影隻的整天只是嘎嘎嘎嘎的叫。”
她掩着嘴笑了一會,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快走吧,那邊亭子裡備了你最愛吃的冰鎮西瓜。”
完顏玉音原來愛吃西瓜,這可也是我的愛好。
微風吹過湖面,花園中都是淡淡的荷香,碧綠的葉子中間點綴着朵朵嫣紅,宛若夜空中的星辰,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一朵朵亭亭玉立,滿池瀲灩,與碧波相映成輝,讓人見之忘俗,神清氣爽。
四福晉攜着我的手向岸邊的一個亭子走去,遠遠的就看見亭子裡立着兩個男子,一個着寶藍色長袍,一個着青灰色長袍。兩人依着欄杆,不知道聊些什麼,都是神采飛揚。
我正琢磨亭子裡的人是誰,四福晉笑着看了我一眼,我不禁臉上一紅,莫非裡面有十三阿哥,看來今天這宴還真是另有玄機。只是十三爺對一個有夫之婦而且還是自己弟弟的媳婦如此念念不忘,喜歡的會是完顏玉音的什麼呢?我這個沒有談過戀愛的人真的無法明白。
對我來說男人的心思都是難以捉摸的,就像三國時堂堂曹丞相偏偏喜歡別人的妻子一樣,只能說是,怪癖。
我跟着四福晉一起行禮,“貝勒爺吉祥,十三爺吉祥。”
四阿哥擡了擡手,“起來吧。”
我擡頭先向四阿哥瞟了一眼,難怪說一母同胞,果然跟十四阿哥有幾分相像,只是面色冷峻,一雙眸子如一潭沉靜的秋水,深不見底,令人望而生畏。我忙低下了頭,卻感到另一雙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火焰般炙熱,我有些臉上發燙,鬼使神差的訕訕向桌邊走去,“冰鎮西瓜。”笑的卻極不自然。
十三爺笑着道:“還是這麼愛吃。”聲音中盡是笑意,清朗好聽。他大步走到桌旁拿起一片遞給了我,我微微感到有些窘迫,接過了西瓜,不好再不看他,擡頭衝他笑了笑,迎上的,卻也是他的笑臉。
他的笑溫暖純淨又張揚,他的面容清秀又帶着些不羈,一襲青袍更襯得他落落不羣,就像是那湖中的荷花,遺世獨立,不染一塵,在這炎炎夏日中,自成一道清泉。
我捧着西瓜望着他,恍惚間只覺得我似乎早就認識他,已經認識了幾百年,我要找的那個人就是他,我等了他幾百年,找了他幾百年,隔着幾百年的光陰在此與他相會似乎是上蒼早已註定的,無法逃避的輪迴。
心跳的越來越快,頭腦發暈,他還是那樣笑望着我,我突然有一種泫然欲涕的感覺,就像是失落多年的心突然回到了自己身上,手中的西瓜掉在地上,淚水已涌了出來。
他的笑漸漸靜止,上前一步,將我深深的摟在懷裡,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玉兒。”
我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就像是一個離家太久的孩子重新返回了故鄉,眼淚大堆大堆的涌出,將他的衣服溼了一大片,又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生命從此不再沉淪。
這都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躺在完顏玉音的身體裡,遇見的卻是我自己的愛情,我的一見鍾情。
我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音字,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雖然我已經二十七歲了,雖然我沒有戀愛過,雖然我在另一個時空,可是,我知道,這就是愛情。
良久他才鬆開手,掏出手絹替我揩掉臉頰上的淚水,我有些羞澀,不太敢看他,只瞧見他的雙眼也有些模糊,卻仍舊笑着。
我忽然想到了周圍還有別人,臉上緋紅,回頭看時,四阿哥跟四福晉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就連瑩瑩都不見了蹤影。
他笑着在我鼻翼上點了一下,走到桌旁又拿了一片西瓜遞給我,“趕緊吃吧。”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甘甜爽口,竟然是我從未吃過的好吃。一陣狼吞虎嚥,他只在一旁笑着說:“慢點,還有呢。”
我一直吃了四片才停下來,他又忙將帕子遞給我擦嘴。
他從桌上拿了一把摺扇給我,我笑着從衣服里拉出了那塊玉佩,“有這個,不熱。”
他低頭笑了一會,指了指外邊說道:“出去走走吧。”
湖邊鋪着鵝卵石小徑,我的花盆底踩在上面難免搖搖晃晃的,我抱歉的笑了又笑,他時不時的伸手扶我一下。
他擡手替我撥開了道旁的垂柳,淡淡的問道:“近來還好?”
我皺着眉頭想了一會,“不好不壞吧。”
他眼中浮起了一絲陰鬱,轉瞬間又變成了笑意,“我聽瑩瑩說你缺錢的緊,連陪嫁都讓拿去當了?”
我大窘,漲紅了臉說道:“她什麼時候告訴的,這丫頭真是嘴快的緊。”
他從箭袖裡抽出了一疊銀票給我,“把那些東西贖回來。”
我沒有接,“不用,那些東西反正也沒用,與其壓爛了箱子底黴掉了,還不如拿出去換幾兩銀子。”
他笑了笑,還是將銀票塞進了我手裡。
我心頭髮酸,險些又流下淚來,當年上學的時候,老爸總是揹着媽偷偷塞錢給我,唯恐我在學校受一點委屈,而那些錢他都是辛辛苦苦揹着媽才存下來的。
他揚了揚眉毛笑說道:“今天怎麼這麼多眼淚?”
我鼓着嘴說:“西瓜吃多了。”
他愣了下,解過我話裡的意思,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