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把酒共飲

十四阿哥看見我身上的衣裳,先上下看了一番,又睜大了眼又掃了一遍,最後轉過身搖頭慨嘆道:“不倫不類。”語氣中盡是不屑。

我從腰後抽出了一把摺扇,又扶了扶帽子,挺了挺腰板,煞有介事的扇了兩下,頓聲道:“怎麼,難道不像是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說完故意咳嗽一聲,瞥了他一眼。

十四阿哥本來繃着臉,卻沒忍住笑了出來,聲音裡雖然滿是笑意卻仍舊帶着他慣有的不屑,“成語倒是會的不少,你穿成這樣,我們要不騎馬去吧?也省了在車裡憋悶。”

方纔的不服氣瞬間沒了,半晌我才幽怨的盯了他一眼,聳拉着腦袋鼓着嘴嘀咕道:“我不會騎馬。”

十四阿哥詫異的反問道:“你不會騎馬?”似乎我不會騎馬倒成了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我又瞥了他一眼,垂目點頭道:“忘了。”

他更加詫異,笑問道:“騎馬也會忘?”

我憋屈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又使勁點了點頭,喪氣的說道:“腦袋被馬踢了,就忘了。”

然後就聽到他滿含譏誚的一陣爽朗的暴笑。

唉,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約摸行了半個多時辰,馬車才停下來,他當先下了車,我剛掀開簾子,就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笑着說道:“十四弟來了。”

十四阿哥也笑着說道:“十哥,九哥,十三哥都到了。”便上前去行禮。

緊接着又聽見十阿哥笑着嚷道:“十四弟帶的這個小廝倒是比先的都清秀,會唱什麼曲?”說着便迎着我走了上來。

我一半身子探在簾子外,一半還在裡面,想要再退回去已不能夠,可是出去,這幾位阿哥都在,尤其是十三也在其中,難免十分的尷尬,更兼十阿哥方纔的話,真是狂暈,看來他們的性趣還真是廣泛!

我擡眼去看十四,他低頭含笑不語,他是知道十三會來這裡才故意叫我來的?還是隻是偶然?不得而知。

轉過目光,見十阿哥仍舊滿臉垂涎的大步走來,我不免心中有氣,鑽出馬車跳了下去,拍了拍袖子,瞪了十阿哥一眼,彎腰做了個福,氣呼呼的說道:“完顏玉音請十阿哥的安,十阿哥吉祥。”

十阿哥唬了一跳,後退了一步,拿袖揉了揉眼,一時愣在那裡。

九阿哥在後面抿着嘴笑了笑,擡步向院中走去,十三早縱聲笑了起來,十四也捶着腰大笑。

我跟十阿哥面面相覷,都是臉上發紅,十阿哥半晌指了指我,又回頭指着十三及十四說了幾個‘你’,腳在地上一頓,轉身拂袖便走。

十四阿哥笑着追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是味了故意撇下我跟十三,還是單純爲了十阿哥方纔的氣惱趕着說解。

我愣愣的站在那裡,十□□而大步走了過來,指着裡面道:“走吧,進去吧。”

我點了點頭,臉上仍舊發燙,轉過臉對上他的目光,又忙低下了頭,“你們怎麼也會來這裡?”

十三阿哥道:“十四弟提前約的。”

看來真是他故意的,那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我一時不解,微微皺起了眉頭。

十三阿哥大概知道了我的心思,說道:“不要想太多了。”

我點了點頭,走了幾步,擡眼問道:“你還好吧?聽說最近太醫沒少到府上去。”

十三阿哥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側福晉產後身子虛弱,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我愣怔了片刻,纔回過神來,解過他話裡的意思,點了點頭,只覺得腦中如蒙重擊,一片空白,心中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沉默了一會才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孩子還好吧?”

他怔怔的瞅着我,道:“女孩,挺好的。”

我木然的直視着前方,隨口說道:“那很好。”似乎這件事已不再與我相關。

我跟在他後面一步步向裡走去,他時不時的回頭看我,我勉強擠出一個又一個笑臉,彼此卻再也找不到一句話說,只覺得心裡什麼都沒有,腳下的路卻又怎麼都走不完。

快要走到一間暖閣門口時,他又回頭緊緊的盯了我一眼,我才聽到裡面傳來陣陣的歡笑聲,回過神來,努力的整理了一下表情,舉步走了進去。

十阿哥笑着站了起來,“十四弟妹不要見怪啊。”

我擠出一個笑臉,木然的說道:“怎麼會呢,十四爺本就說我這身衣服不倫不類,也難怪十爺認錯了。”

十阿哥哈哈笑了兩聲,顯然並未主意到我的異樣。

我在心裡努力的提醒自己,現在大家都在,千萬不要失態,定了定神,向桌子周圍望去,忖度着位置,九阿哥坐在上位,十阿哥坐在他旁邊,十三跟十四打橫對面坐着,我剛要在下首坐定,十四阿哥卻招手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我只好坐了過去,一擡頭,正對上十三那一雙清冷中略帶傷痛的眸子,心裡又是一陣滋味難辨。

十阿哥向身邊侍立的貼身太監李全說道:“傳菜,另外傳唱曲的進來吧。”

太監答應了剛要退出,九阿哥忽然咳嗽了聲,看了十阿哥一眼,向李全說道:“叫唱曲的先候着吧。”

十阿哥一想,笑着附和道:“對對,先候着。”又瞟了我一眼。

我知道九阿哥是顧忌我在座,不方便讓那些人進來,不禁感激的向他微微一笑,他卻起身早別過了臉,專心看一側懸着的字畫。

十阿哥忽然想起什麼,又招呼已走到門口的李全,說道:“李全,看有什麼好酒多備兩壇,上次喝的,叫什麼,記不住了,就很不錯,你說給老程,他自然知道。”

李全答應了又行過禮才退了出去。

一時房中再沒有外人,衆人卻都各自喝茶不語,十阿哥本來眉飛色舞的想要說什麼,見衆人神色都淡淡的,剛一張嘴,便閉上了,我忖度着是因爲我在場,他們不得自在,默了一會,實在受不了這尷尬的氣氛,向十阿哥說道:“聽說西域的葡萄酒不錯,既然吃烤肉,就該配葡萄酒纔好。”

十阿哥一想不錯,笑道:“說的是,西域的烤肉就該配西域的酒纔好,還是十四弟妹懂得多。”

我說道:“十阿哥過獎了,不過是旁學雜收,正經學問可不會。”

十阿哥嘿嘿一笑,又道:“別十阿哥十阿哥的叫了,囉裡囉嗦,跟十四一樣,叫我十哥吧。”

我也笑着說道:“好啊,那十哥也別叫我十四弟妹了,好生拗口,叫我玉音或者玉兒都好。”

十阿哥連連點頭稱是,又親自忙着出去交代底下人備葡萄酒。

房中又恢復了寂靜,九阿哥垂着眼,只是淺酌着杯中的茶,對面十三阿哥低頭盯着面前的杯子,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而一旁的十四阿哥顯然對於我跟十阿哥方纔的交談沒有任何興趣,一直靠在椅子上面,手中撥弄着拇指上的扳指。

氣氛又變得有些詭異,只有十阿哥卻渾然不覺,一臉興沖沖的神色,滿懷期待。

我喝了口茶,一時靜下來,心裡的刺痛酸澀又一點點襲來,或許從一開始,我喜歡上的都只是一種並不真實的感覺,沉浸在自己幻想出來的世界裡,而忘了他不光有家室且妻妾成羣,不光有妻妾還有子嗣。

我想他的時候他正陪着別的女人,我爲他跟十四周旋時他在摟着別的女人,我愛若珍寶的他送的玉佩,有可能別的女人那裡也有,我給他寫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時,他朝暮相伴的還是別人……

苦澀瞬間充斥着整個身心。

又在心裡笑自己癡傻,因爲我望了,這是古代。

這對於古代的女人真的不算什麼!

可是我一個在現代生活了二十七年的人確實沒有辦法接受。

細細思量,其實這個問題一直都存在,只是我刻意的不去想,刻意的以爲我愛着的他只愛着我,只有我。或許他是隻愛我,在他那裡跟那個女人生孩子跟愛是兩回事,但是我的觀念卻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女人本來就是感性的,不可能理智到把愛和其他東西分的那麼清。

可是,我呢?我還不是朝朝暮暮陪着十四,儘管現在十四可以不跟我如何,以後呢?以後,以後真的什麼都不好說,或許有一天我也會有十四的孩子。我開始心虛起來。

左思右想,或許,我真的不該怪他,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不該癡心妄想在這個時代可以守護住一份感情,連自由都沒有,何談愛情?

心裡愈發的酸澀,糊里糊塗。

烤肉跟酒很快就上來了,我不停的吃,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把自己塞滿了,大概就不會有地方難受了,會嗎?

我大聲的笑着,誇張的跟他們碰着杯子,彷彿在現代,忽略掉所有不可思議,驚喜,讚賞的目光。

可是,自始至終,他們說了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清楚,他們的面容在我眼前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猛然清醒,只覺得十三阿哥越來越沉默,十四的目光也愈發的冰冷。

我醉了,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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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以前也宿醉過,可是這次卻絲毫不感覺頭痛,看來還是古代的酒好,純天然。

孫嬤嬤見我醒了,忙按着我說:“福晉先別起來,仔細起的急了頭暈。”

我轉過臉,盯着牀前的薰爐,困惑的問道:“薰的什麼香,味道怪怪的。”

孫嬤嬤笑着說道:“是張公公送來的,說是薰着可以醒酒,到底裡面是什麼藥奴才就不知道了,不過聞着卻是不同一般的香料子。”

我點了點頭,看來不是酒好,是用了藥,張公公是十四阿哥的貼身公公,我腦子裡仍舊迷迷糊糊,一時也想不了許多事,過了一會才又問道:“嬤嬤,我昨日是怎麼回來的?”

孫嬤嬤笑着說道:“是十四爺親自把福晉送回來的,十四爺自己也醉了,安置好了福晉,又不放心,怕奴才們伺候不好,張公公苦勸了良久,纔回去歇了,倒是張公公在這裡親自安置好了,才又回去伺候十四爺呢。”

我點了點頭,心裡想,十三看到我昨晚的樣子一定很傷心,十四,他肯定知道我的反常是跟十三有關,九阿哥,九阿哥這次算是見識了,以後在他們面前一點面子都沒了,十阿哥,十阿哥最好,可惜卻沒機會做朋友。

可是我,以後該怎麼辦呢?忽然又愁了起來。

孫嬤嬤在一旁又說道:“福晉未出閣時也極能飲酒,老爺每次在書房裡喝酒總會讓福晉在旁陪着一起喝,太太見了總說老爺太慣着你了,可是嬤嬤心裡明白,那是老爺疼福晉,記得福晉出嫁前,老爺獨自在書房裡喝了幾個晚上的悶酒,任誰勸都是不聽,最後還是福晉把老爺勸住了,福晉回門時,老爺卻是滴酒不沾,當時十四爺執意要敬老爺酒,老爺一直推說身子不好,十四爺最後很是不悅,嬤嬤也知道,老爺是心疼福晉,可是也沒辦法,是皇上指婚,誰又能如何呢,不過老爺若是知道福晉現在跟十四爺和和美美,想是會寬慰許多了。”

孫嬤嬤從來沒跟我講過以前的事情,這還是第一次,這樣說來,我在這個時代的阿瑪竟然是真心疼我了,並沒有把我作爲政治上的籌碼,而且他還知道我屬意的是十三阿哥。我不禁對這個阿瑪很是憧憬。

胡亂想了一會,又想,孫嬤嬤今天說出這番話一定是認爲我跟十四阿哥越來越好,她卻不知道,我們的好只是彼此對對方有利用的價值,只是一種等價交換。

不知怎地,我忽然又想起了那我十三看我的眼神,心頭刺痛,忙閉上了眼,轉過臉朝向裡面,好不讓孫嬤嬤看到眼裡的淚水,悶聲說道:“嬤嬤,我想再睡一會。”

孫嬤嬤愣了一下,俯過身給我掖了下被角,又放下了簾子,走了幾步,又回來低聲說道:“福晉想要什麼吃的,不如先告訴奴才,奴才好叫人備着,等下福晉醒了就好吃。”

我想也不想便說道:“叫廚子煮一碗麪吧,放多多的辣椒,出出汗纔好。”

孫嬤嬤答應了,做了個福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