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未等我想明白自己這莫名生出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一件叫我頗覺意外的事情就發生了。
我打算時刻戴在手腕上的那串銀鈴突然叮噹作響,以至於我幾乎是猛打了一個激靈,當即擡頭去看。
赫然入眼的,是微微顫動着的鈴鐺——它真的在響!
瞬間意識到四周有附着着女魔頭七魄的物件出現,我再也顧不得方纔的那一段小插曲——甚至管不了眼前還站着試圖帶我回去的紀無期和唐立——這就徑直繞過了他們的身子,急急四下尋覓起來。
在哪裡?在哪裡?!
視野中不斷晃過各種各樣的人和物,我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讓我眼前一亮的目標。是以,我忍不住邁開腿到處走動起來,思量着若是我帶着這串有神力的鈴鐺接近了我要找的東西,那它的反應是不是就會變得強烈。
然而讓我失望的是,那銀鈴響了一會兒後,就一下子沒了聲音。
我急了,趕忙轉身回到我原來的位置上,以爲這樣就能重新聽到鈴鐺的聲響。誰料饒是我這般嘗試了,那銀鈴卻始終再無動靜。
這下,我不光是急,更是慌了:怎麼會不響了呢?!難不成……那依附着靈魂碎片的寶物,會移動得這麼快?!
幾乎就要驚慌失措的我依舊不死心地左顧右盼着,如是古怪的行爲,毫無懸念地惹來了紀無期的疑心。
“公子在找什麼?”他冷不防走到了我的背後,一句話叫我猝然還魂。
可是,我來不及作答也不曉得要如何回覆,因此匆匆與他對視了一眼後,我就一路跑出了客棧。
左右張望着那人來人往的大街,我擡手緊緊地盯着腕上的那串銀鈴,卻再也沒能瞧見它的震動。
真的不見了嗎?就那樣……曇花一現?
我擰着眉毛在客棧外站了好一會兒,直至紀無期的嗓音再次從天而降。
“教主。”大約是見附近無人留意,他行至我的身後,得以喚出我真實的身份。
不……什麼真實的身份……我纔不是他們的教主。
得而復失所造成的極度失落感登時席捲周身,我回頭愁眉不展地看着他,終於因滿滿的負面情緒而選擇了“撕破臉皮”。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的。”我冷不丁倒退一步,同他拉開了些許距離,一雙眼則驀地看向了他腳邊的地面。
“教主……”
“你如果硬要逼我的話,信不信我不活了?”
話音剛落,遽然擡眼去望的我目睹了男子一瞬怔住的神情。
他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當着他的面突然進行如此瘮人的威脅。
“別再胡鬧了。”直到他臉上的詫異之色倏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嚴肅和隱隱的不悅。
“誰胡鬧了?憑什麼我就要被關在那隻籠子裡,當一個傀儡主子?”數十日來從未快活過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瀕臨爆發,“不要再拿魔性來堵我的嘴,我告訴你,真正促使我終日鬱結乃至忍不住肆意發泄的,不是那所謂的‘魔性’,而是你們自始至終都不信任我、將我束縛的做法!”
誠然,我雖不清楚這身子的原主是何感受,但想也知道,一隻整天被關在牢籠裡的鳥兒,是不會覺得快樂的!
“今日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都只有兩條路能走,要麼放我離開,過一段時間我自會回去,要麼,你就直接把我的屍首帶回去吧。”
既然已經開了頭,我便索性把話撂在他的面前,逼他罷手。
然話音落下,紀無期只把眉頭皺得跟緊,卻半天沒有接話。
兩相對峙間,明辛與唐立一前一後從客棧裡走了出來,一個站到了我的身邊,另一個行至紀無期的身側——這立場,再明顯不過。
“我選第三條路。”片刻後,沉默良久的紀無期卻出人意料地說了這六個字,隨即目光流轉,側首凝眸於身旁的唐立,“你回去同子書他們報個信,我跟着教主。”
這回,換我傻眼了。
的確,我事前完全沒有想過,他會選擇“帶不走我就跟我走”這條路。話說回來,他就這麼不放心我?就怕我給他惹事?
潛意識裡已確信那女魔頭乃是個分分鐘都安生不了的公主病併發中二症患者,我不由如是腹誹。
算了,反正是她原主不好,我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罷了。
如此思忖的我剛要表示此折中之法頗爲可行,就冷不丁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不對!他要是跟在我後頭,那肯定會察覺到我的“一反常態”——教主不是要散心嗎?怎麼好像是在有目的地找些什麼?
轉眼間,我彷彿已經能夠預測出紀無期不久後的心聲了。
沒錯,我可以坦然地與明辛同行,卻無法在紀無期的跟前放開手腳。畢竟,他們一個是同爲穿越者的我的“老鄉”,一個卻是全然不知情的土生土長的古代人。
“你不用跟着我了,有明大哥陪我就好。”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還是出言試着爭取一下。
“……”奈何紀無期聞言卻倏地挪回了看向唐立的視線,使之直直地投入了我的眼中,讓我霎時心尖一顫,“這是屬下最後的底線。”
鄭重其事到略顯咄咄的口吻,令我忍不住想要朝天翻個白眼。
你也曉得你是個“屬下”啊?有你這種明裡暗裡都壓着頂頭上司的“屬下”麼?
話雖如此,可礙於此時此刻他的這張臉太過認真嚴肅,又考慮到再這麼僵持下去對我也沒有好處,我也只得見好就收了。
於是,唐立離開了,紀無期留下了,我和明辛的二人行就這樣成了三人行。
話都不方便說了……
走着走着,我偷偷看了明辛一眼,恰逢他也斜着眼珠子衝我略一挑眉。
我想,他肯定也生出了與我類似的感覺。至少,他懂得我此刻心中所思,纔會和我一樣,選擇以眼神來作無聲的交流。
奈何我們都做到這一步了,這“暗送秋波”的行徑,還是引起了紀無期的注意。
“公子。”他冷不防開口一喚,嚇得我差點猛打了個激靈。
“什麼事?”我壓下心頭忐忑回頭看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下的步子。
“你打算去哪裡散心?”微微晃動的視野中,我見他目不斜視地瞧着我的臉。
“到處走走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所以,這裡哪兒是哪兒,我也分不太清楚。”說着,我不徐不疾地回過頭,下意識地瞅了瞅一旁的明辛。
“既然如此,就莫要耽誤明公子的時間了吧。”豈料下一刻,我會迎來紀無期這樣的回覆,“有屬下陪着公子便好。”
他猝不及防地給我來了這麼一招,自是叫我我不免心頭一緊,驀地注目於未置一詞的明辛。
我猜,紀無期大抵是出於不好意思麻煩抑或不想麻煩到旁人的考量,纔會冷不丁有此提議。
可是,他並不知曉,於我而言,明辛怕是比他更爲重要的存在——好不容易遇到個可以分享秘密的“老鄉”,他要是就這麼把人家給“趕”走了,我這心裡頭還真是空落落的。
“爲什麼呀?”是以,我未作多想,便一把攬住了明辛的胳膊,當即決定“據理力爭”,“明大哥說了,他也沒什麼急事,本來就是打算來找我們玩兒的,爲何不讓他留下?”
“不是‘不讓’,是不好誤了明公子的行程。”再度回首去看的時候,我又目睹了紀無期那張雙眉微鎖的容顏。
真是……都說了人家沒什麼要緊事了,你幹嗎皇帝不急急太監?
這一瞬間,我險些就想衝紀無期齜牙咧嘴了。
“誠如凌公子所言,明某確實閒來無事,並且準備上貴府叨擾,誰料半路上剛好偶遇了凌公子,這不是正巧嗎?”所幸明辛頗爲善解人意,這就親自開口,和顏悅色地肯定了我的說法,令我得以當場得意地朝紀無期揚一揚眉毛。
這一下,原本試圖“打發”走明辛的紀無期總算是無話可說了。我見狀,也終於放下心來,同時放下了自個兒挽着明辛的手,衝他會心一笑。
可惜這一天下來,我老覺得紀無期那雙眼睛正盯着我和明辛,故而一直心有顧忌,沒找着合適的談話時機,一直到夜幕降臨,我們一同在新的城鎮上尋到了落腳的客棧,我才趁着紀無期好好呆在自個兒房裡的空當,悄悄地潛入了明辛的臥房。
至於我緣何要偷偷摸摸的……那還不是因爲那個讓我越來越不敢親近的紀大護法嘛。
被明辛笑着提了上述疑問,我癟了癟嘴又斜了斜眼。
“你這樣,反倒容易讓他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你我有染哪?”
我毫不猶豫地翻了個白眼。
“怎麼可能?我們纔剛認識好不好?”然後,我擺正了眼球,理直氣壯地反駁。
“那是‘你’和‘我’,不是‘明辛’與‘凌邈’。”明辛老神在在地注視着我,不急不躁地提醒。
好吧,算他所言極是。
“哎呀……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好了。”不過,心服口服的我還是無所謂地甩了甩手。
“誒,那怎麼行?你那五大護法還不得把我給吃了?”誰知對方聞言,竟即刻啞然失笑,口中還毫不客氣地調笑於我。
我繼續朝他歪嘴眯眼。
“別提他們了。”須臾,我無力地邁向了他房裡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指不定哪天就要催着我回去了。”
語畢,我免不了沮喪地垂下了腦瓜,恰以餘光瞥見了明辛徐徐行至身側而後落座的景象。
“你有沒有考慮過……把實情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