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敢說啊……
六皇子原先以爲自己對這個皇弟已經足夠了解了, 沒想到他永遠能夠輕易的跌破自己的底線。
別說是六皇子了,就連旁邊的五皇子都震驚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甚至都沒來得及露出招牌性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小皇孫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九皇叔膽子好大啊……
再看一旁的岑大人, 一雙手抖的馬上要出殘影了, 整個人更是氣的一口氣上不來:“荒唐!簡直荒唐!”
看樣子是不成了。
好在葉朔也沒抱太大的希望, 生怕把眼前的少傅氣出個好歹, 他趕忙道歉道:“岑少傅對不住, 您別惱, 是學生失言了。”
其實葉朔認錯的時候態度還是挺誠懇的, 而且明顯能看出來發自真心,但一想到他認錯不改, 岑大人就覺得他這張嘴臉越發可惡。
“手伸過來!!”
大約是氣的狠了, 今天岑大人下手格外的不留情面,讓葉朔終於感覺到了什麼叫疼。
但是吧,還是跟前世沒法比。
要說給皇子當老師真可憐, 碰又碰不得, 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遇到個臉皮厚的就徹底沒辦法了。
絲毫沒有作爲禍害的自覺,葉朔往那兒一坐,書一攤,大眼掃了一下今天的學習內容, 總共就不超過盞茶的功夫,便沒了耐心, 開始眺望起了窗外的風景。
正在給衆皇子講課的岑少傅的聲音明顯變了個調。
很快,不足一個時辰的功夫, 葉朔的“至理名言”就傳遍了整個宮廷,就連鎮國公都有所耳聞。
面對隔壁文臣的嘲笑與譏諷,鎮國公心裡頭想的卻是,怎麼九皇子把他們家這個毛病也給遺傳到了呢?
衆所周知,他們一家,哪怕是女兒都不愛讀書,一看到書就煩就頭疼,故而鎮國公非但沒有遷怒,反而覺得有些愧疚。
顯然即使是鎮國公,也知道讀不進去書對一個皇子來說意味着什麼。
至於後宮那邊,衆嬪妃自然是又好一通看笑話,尤其是有兒子的,樂都快樂死了。
太子太傅的話,對自己的老對手越發的同情了,甚至最近都不在背後嘲笑對方了,因爲真的覺得這樣不道德,而且不好意思。
景文帝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儘管已經對這個兒子的本性有所瞭解,但最初聽到的時候,他還是沒控制住,眼前一黑。
是那種明明說好了心如止水卻還是會生氣的程度。
“加!繼續給朕加!”
他就不信了,看誰治的了誰!
皇帝一聲令下,上書房那邊關於遲到的懲罰直接連翻六翻,從一開始的三個板子,到如今的18個板子,葉朔憑一己之力,在短短兩天時間裡使得上書房本就嚴苛的規矩變得越發可怕。
關鍵是連帶着其他人倒黴,葉朔自己倒是一點事兒沒有。
好巧不巧,五皇子和七皇子住的地方是離上書房最遠的,兩個人上學本來就沒有六皇子積極,雖然說不至於遲到,但也最多給自己留了兩盞茶的功夫。
這麼一番規定下來,兩人又得早起一刻鐘,不然哪天遇到一點意外情況就麻煩了。
一刻鐘啊!五皇子得知此事,頓時就在心裡頭把葉朔罵了個狗血淋頭。
再看葉朔自己呢?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預料到了便宜爹還得改口,還是說覺得頭天多挨的那三個板子不划算想要賺回來,於是一口氣又往後拖了兩個時辰纔來。
好麼,直接用完午膳,馬上下午上課了纔來。
憑什麼!憑什麼他就能這樣!?
雖說他那十八個板子是結結實實挨在手上了,但看起來不痛不癢的,壓根就沒有什麼影響啊!
腦海裡猛地閃過這樣念頭,等回過神來,五皇子才發現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喲,這就開始嫉妒啦?”
一扭頭,正好對上葉朔調侃的目光,五皇子腦子“嗡”的一下,當即就炸了:“哈?!我嫉妒你?嫉妒你這個不學無術的人?”
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炸毛了,葉朔覺得有意思極了:“不是嫉妒就行,畢竟要是承認了,可是三個要求呢。”
五皇子猛地冷靜下來:“呵,我告訴你,你一輩子都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這才兩天了。
葉朔笑笑,不置可否。
第三天的時候,板子已經累積到36了,葉朔更是直接等到晚上快放學的時候纔來,真正的實現了一開始無意間說過的話。
每天等領完板子就直接走人了。
這個舉動,給岑大人和六皇子他們,帶來的震撼程度不亞於他三天前說的那番話。
如今他們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嘩啦”,從外頭往勤政殿裡走的時候,聽到裡頭傳來杯子破碎的聲音,王自全大概就明白了,聖上的計策今天還是沒能湊效。
“加!再加一百個!”
事實證明,人氣狠了真的會失去理智,包括以理智著稱的景文帝在內都逃不脫。
王自全心裡頭一緊,苦着一張臉道:“不成啊皇上,這樣真的會把九皇子打廢的。”
景文帝什麼都沒說,只是說了一句:“這是他自找的。”
景文帝這話一出口,王自全心中驚駭自是不必多言。
但王自全不知道的是,一轉頭景文帝就後悔了。
親手廢掉自己兒子的手,縱使是皇帝也不是那麼容易承受的。
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說出去的事就斷然不能更改,於是景文帝成功的失眠了,一宿都沒能睡着。
晚上批改奏摺外加一夜沒睡,景文帝眼下蒙上了一層青黑,精神頭也不大好。
第二天一早,就在景文帝猶豫着要不要讓侍衛到秋吾宮,壓着他去上書房,畢竟這樣的話,就不算是他食言。
結果還不等景文帝吩咐下去,就見那頭王自全步履匆匆的走了進來:“皇上,皇上,九皇子他——”
136個板子已經打完了嗎??
景文帝突然覺得喘不上來氣,結果下一秒,卻聽王自全說:“皇上,九殿下如今已經到上書房了!”
擡頭看天,是卯時沒錯。
今兒個太陽怕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景文帝忍不住笑了:“就知道他早晚撐不住。”
因着葉朔上學的事,滿宮上下都鬧得不得安生。
看到他準時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岑大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原本他還在爲難今天的板子該怎麼打呢。
真打肯定不成,到時候皇子廢了,皇上後悔了,倒黴的還是他這個做老師的,但又不能打輕了,打輕了他沒記性。
結果現在好了,不用愁了。
岑大人久違的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別說是他,就算是五皇子看到自己這個皇弟的時候,表情也跟見了鬼似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這是不得不屈服的時候,沒想到,第一節下課,他人又不見了。
“什麼??走了??”聽着小太監的話,岑大人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但其實怎麼可能,九皇子他真的在第一節課下課之後,就大搖大擺的走出了上書房。
畢竟葉朔研究過,上書房可沒有早退這一說,也就是說,他只要來點個卯,然後再走人,就不算遲到。
“皇、皇上……”天知道把這個消息告訴景文帝的時候,王自全心裡頭有多害怕。
果然,下一瞬景文帝手上一個用力,就把手頭用了好多年的湖筆給折斷了。
王自全深深低下頭去,不忍再看。
當然,葉朔肯定不能再跟之前一樣,逮着羊毛一通使勁亂薅,不然不出三天這懲罰就噌噌噌漲上去了,於是之後的日子裡他把曠課、早退、請假這三樣玩兒出了花兒,一定要叫便宜爹摸不着規律才行。
反正只要便宜爹不親自到場,葉朔就一點都不怵。
到場了那就沒辦法,畢竟便宜爹是皇帝,自己也不能做的太過火。
至於便宜爹爲什麼到現在沒露面,葉朔大概也能猜到一點,估計就是想着冷處理唄。他不會以爲這樣有用,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再然後,上書房時不時就會上演這樣一幕——
這天突然降溫了,或者天空突然暗了下來,葉朔保準拍拍屁股就走人,按他的話說就是,衣服穿的不夠,隨侍的小太監又沒拿,萬一冷着了、生病了可怎麼辦?
還有淋雨,雖說有傘有蓑衣,但還是會被水汽濺到,萬一淋雨發燒了怎麼辦?有沒有特效藥的。
看着他這麼愛惜自己的模樣,衆皇子不禁有些無語。
尤其是小皇孫,眼中的羨慕之情都快要滿溢出來了。
他也好想像九皇叔這樣瀟灑啊……
但是想想,就連自己的母妃都不會同意,小皇孫整個人都蔫兒了。
呵,裝模作樣。五皇子看他這樣,心裡頭忍不住冷笑,但不知道爲什麼,落筆的時候筆跡卻比往常凌亂了一些。
還有,天氣太差不行,天氣太好也不行,畢竟在葉朔看來,這麼美好的天氣,就是應該好好玩耍,不應該將大好時光浪費在隨時都可以進行的讀書上面。
所以每當天氣好的時候,葉朔基本都會叫上他娘一起,在御花園裡頭野野餐、放放風箏什麼的,一開始容貴妃還罵他來着,但漸漸的,也就雖他去了。
畢竟葉朔說親手烤肉給她吃,自己兒子親手烤的肉啊,容貴妃哪兒能抵禦的了這種誘惑。
比起其他在內宅裡頭待久了,被自己兒子嫌棄沒見識,多說一句兒子都嫌煩的情況,容貴妃自然更喜歡這樣一些。
風箏這東西吧,畢竟飛的比較高,也飛的比較遠,葉朔發誓,他真不是有心的,結果就這麼好巧不巧,被五皇子給看見了。
燕子模樣的風箏是那麼的顯眼,色彩是那麼的豔麗,在天上飛來飛去讓人心口堵得慌。五皇子就覺得這是葉朔在挑釁自己,一個沒控制住,就把手邊的課本撕掉了一角。
混蛋!!
衆皇子已經坐了一個來時辰了,本來就覺得累的不行了,結果又看到了這一幕,當真是心中百味雜陳,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葉朔講的那個富商的故事。
其實那個故事,聽起來還是有點道理的……
就連六皇子也忍不住,調整了一下位置。
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慪的,還是說最近的天氣有些反覆無常,五皇子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風寒。
本來嘛,情況也沒有特別嚴重,就一點點輕微的症狀,鼻塞外加頭昏而已,放在往常五皇子壓根不當一回事兒,吃兩副藥,忍忍也就過去了。
淑妃對他的態度其實也沒變,一番噓寒問暖之後,就跟之前一樣,叫他上學去了。
畢竟讀書纔是最要緊的,尋常病痛可不能耽誤了讀書。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還是說風寒頭暈的有些厲害,五皇子腦海裡突然閃過葉朔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畫面,貴妃從來都不加以阻攔,萬事以他身體最爲要緊。
這還是那個混蛋生龍活虎、一點事兒沒有的情況下貴妃都不說什麼,結果自己病了,他母妃還要讓他去上書房。
難道讀書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委屈涌上心頭,五皇子的語氣帶着從未有過的幽怨:“容貴妃就從來就不會叫九皇弟這樣,而母妃你,就只會叫兒子讀書讀書讀書。”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殿內一片安靜。
另一邊,秋吾宮——
還有兩刻鐘就到卯時去上書房的時間了,一襲玄色衣袍出現在秋吾宮門口,這衣袍的主人在門口站了差不多有盞茶的功夫,這才擡腿邁了進去。
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守夜的宮人們心裡頭一驚,隨即變想着請安。
然而下一瞬,卻被那人攔住了。
“不必,不準驚動任何人。”
在宮人們驚駭的目光下,玄色衣袍的主人向偏殿的位置走去,然後…進入到了九皇子的房間裡頭。
看着馬上就要到點都還在呼呼大睡,並且沒有絲毫要清醒意思的葉朔,玄色衣袍的主人捏着手中的珠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再看旁邊,工部尚書的兒子,還有守夜的小太監也不逞多讓,只不過一個是在貴妃榻上,一個是在葉朔腳邊罷了。
哦,忘了說,這麼長時間過去,邢玉成已經徹底淪陷了,渾然忘記了當初的堅持,睡的不比自己伺候的皇子差到哪兒去。
玄色衣袍的主人額頭上青筋猛地跳動了兩下。
旁邊隨侍的人見狀,忍不住默了默。
“就這麼看着,看他什麼時候——”
“算了,直接把他叫起來!”
似乎想到了什麼,話說了一半,來人迅速改口。
很快,葉朔感覺到有什麼人在扯自己的被子:“放、放開……”
“小殿下,小殿下,卯時到了,您該去上學了。”
“胡說…還早…再睡、再睡五分鐘……”
來人見狀,徹底忍不了了:“立刻、馬上、給朕滾過來!”
葉朔一個激靈,猛地從牀上坐起來,而此時景文帝的臉色已經跟外面的天一個色兒了,可能是睡迷糊了,葉朔脫口就是一句:“爹你怎麼來了?”
景文帝剛想罵來着,結果聽到這話後,下意識的就是一愣。
“你剛剛…叫朕什麼來着?”
嗐,他一個皇帝,肯來而且就帶了王公公一個人,意思很明顯了。葉朔也沒那麼不知好歹,於是打着哈欠,一疊聲的開始喊——
“爹。”
“爹。”
“爹!”
景文帝突然就沉默了下來,葉朔屏住呼吸,等待他下文。
大約十幾個呼吸後,就聽到景文帝認命似的開了口。
“說吧,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老老實實去上學。”
話音落下,葉朔的瞌睡瞬間就被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