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靜夜思

十一

按着記憶的方向走,卻總是找不到正確的路。這金國還真是全然的爆發戶姿態,連自己住的地方都要弄出許多院落來才甘心。偏巧造王宮的人忘了爲我這樣的初來者豎路標,導致我越走越偏離本來打算去的地方。

“東琴?”前方有個男子喚住了我,昏暗的光線下,讓我很難看清他的長相。

站在原地看着男子漸漸靠近,我終於看清來人,“酒宴這麼快就結束了?”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慕容梓虞,我的目光飄向他身後。“還沒有,”梓虞伸手牽起我的指,“梓倫與父王在應酬,我有些不勝酒力先退席了。”

不甚瞭解的點點頭,他已經牽着我朝前走去。默然的跟隨其後,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卻選擇無條件的相信他。

不知走了多久,竟然來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宮殿門前。梓虞側過臉看着我,聲線溫柔:“這是你住了五年的寢宮,還記得嗎?”

困惑的搖了搖頭,我對眼前的一切完全陌生。梓虞的眸子黯了黯,鬆開了我的手,率先擡腳踏進了宮殿的大門。擡眸看着他的背影,我隨後走進了這座寢宮。

如雲的宮女跪了一地,整齊的請安聲讓我真正有了做公主的感覺。梓虞隨意的揮手,“都起來去做手頭的事情吧,留下一個人給公主守夜就可以了。”宮女們皆散開了去。梓虞轉身看我,伸手來拉我的臂,“喜歡這裡麼?”

“還好啦!”我擡臂躲開他的手,卻沒想到讓肩頭的披風滑落在地,剛想彎腰去撿就被一股力量拉了過去。

“你受傷了?”慕容梓虞的臉上閃過一抹心疼,他的眸色中漸漸有了慍怒,“梓倫知道你傷未好,還讓你登臺跳舞麼?”

閉了閉眼,我有些不自覺的替梓倫辯解,“我告訴他我的傷已經好了,並無大礙。所以他並不知道。”梓虞仔細審視着我肩上的傷口,雙手已然摟住了我,“是麼?”他的口氣裡多了一份質疑。

“我累了。”掙開他的手,我轉身朝內室走去,“讓我睡覺吧!”梓虞沒有阻止我,只是跟在我的身側,神色緊繃。

找到目標中的大牀,我立即滾落上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準備夢周公去。

“你總是這樣,連被子都不肯蓋好!”梓虞的嘆息聲在我耳邊徘徊,我伸出被子外的手臂腿腳都被他一一塞回被子裡。

“真是個管家公!”喃喃着,我翻身睡去。朦朧中好象聽見有人在問:“你真的是司徒東琴麼?”

“但願我不是呵……”低聲呢喃着回答那個人,頭腦逐漸昏沉,掀了掀眼皮又無力的合上,任自己沉入黑甜鄉中。

早晨

終於可以睡在柔軟舒適的大牀上一覺到天亮,我滿足的蹭着頰邊的軟枕不肯睜開眼睛。

不知是誰坐在了牀邊,致使牀塌陷了一邊,我撅撅嘴翻身不理,打算繼續賴牀。

“東琴,”有一隻手溫柔的理順我散亂的髮絲,“我都下早朝了,你還不起牀?”

慕容梓倫!我一驚,立即坐起身,張大眼睛看向聲音的來源。金色的陽光在他身後鋪灑開來,給他的身形外廓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顯得他如神柢般俊美。

“你的傷?!”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眉心漸漸攏起。

我撈起被子遮住肩頭,朝他笑笑,“沒什麼。”

慕容梓倫並沒有那麼好打發,他傾身,一把奪過我捏在手裡的被子,藍眸緊盯着我雪白的左肩,“是昨天跳舞扯裂的嗎?”

我尷尬的紅了臉,身體因爲他的靠近而向後傾,“好像是。”

梓倫並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他溫柔的抱起我,將我置身在他腿上,右手小心的描繪着我肩上的傷,“恐怕要留下疤痕了。”他嘆息着吻上那道剛結痂的傷。

我不着痕跡的偏了偏左肩,躲開他的啄吻,擡眸嬌笑着看向他,“你怎麼過來了?”

“我不能來麼?”他挑眉看着我,淺藍色的眸子漸漸深至墨藍,我心知不妙剛想跳下他的腿就被壓在了柔軟的牀鋪上!!

那張極其俊美的臉在我眼前放大,感覺我的心跳在太陽穴上一下一下的鼓動,興奮大過緊張的情緒讓我閉上了眼睛。不由得在心裡暗歎,到底是個美麗的男子啊!

慕容梓倫的脣很溫暖,相較於他平時的霸道,他的吻溫柔得教人心碎。當我不自覺的迴應他的時候,他的吻立刻變得狂猛而充滿□□。心裡有一晃而過的不安,理智卻很快沉淪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他喘着粗氣低吼:“不行!”

我迷濛着眼睛看見慕容梓倫突然撐起上半身,氣息不穩的注視着我,搖頭低語,“你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現在還不行。”

漸漸清明的大腦開始運作,我低頭看向被褪到腰間的裙衫,突然覺得好笑。這個男子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以我二十六歲的高齡,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該是“老牛吃嫩草”吧?壓抑住脣邊的笑意,我正要伸手把衣服拉好就被他按住了手臂。

“換件衣服吧。”他擡起右手,藍眸裡閃過壓抑的光。將一疊紫色衣裙放在我身邊,傾身摟了摟我,轉身走出內室。

換好衣裙,就有一排宮女走進來給我梳洗裝扮。當我走出去的時候,慕容梓倫已經坐在桌邊享用美食了。

“以後的每日三餐,都由我來陪你吧。”我從那雙藍眸裡看見了一抹深濾,看來他還是擔心我會在下一刻就消失於王宮裡吧。

“恩。”我點頭,樂得有人保護,那個王后昨天被我氣得不輕,再加上東方涪羽的虎視眈眈,我在這金國王宮待着並不算安全。唉……目前只有期望白翳趕緊帶着蜘蛛草來找我了。吃完早飯,梓倫就被慕容軫派來的人叫走了。我百無聊賴的在王宮的花園裡閒逛,遠遠的就看見慕容梓虞在花間練劍。

他怎麼能不寂寞呢?渴望着父愛,卻又拒絕去靠近。看着自己的弟弟受寵,只能羨慕而不能嫉妒。難怪他總是冰冰冷的樣子,那也是也一張面具吧!用來掩飾他的脆弱。

靜靜的看着他揮舞劍式,我連呼吸聲都壓低,實在是不想打擾他啊!

“東琴?”他的目光落在站在花叢裡的我身上,滿臉的驚訝,“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你練了多久?”我的反問很快讓他明白過來。向我伸出手,他目光裡承載着溫暖的光芒。

輕輕搭上他的手,就被用力一拉,腳步不穩的摔進他懷裡。有些驚慌的擡頭,卻看見他一臉的捉狹笑意,不禁有些惱怒。忿忿的推開他,“你練武就是爲了欺負我這樣的弱女子麼?”語畢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呵呵,你這樣生龍活虎的樣子,真是少見呢!”梓虞似乎對我的惱怒並不在意,他走過來拉着我一起席地而坐,眉宇間的落寞一掃而空。

“東琴,這些時日可有想起什麼?”他的臉上閃現一絲期待,直至看見我狀似無奈的搖頭,才泯滅了眸中的光芒。“無妨,”他伸手來輕撫我的發,“你總會記起來的。”

看着他目露寵溺的光,我突然有些好奇他與司徒東琴之間的關係是否真如梓倫所說的那樣。我低垂下眼眸,脣邊的笑意閃過一絲惡意,身體微傾依靠在了慕容梓虞的身上。

“一大早的就犯懶麼?”梓虞似乎見怪不怪的側身摟住了我,任我依靠在他懷中。我微微睜開眼,神情迷離,“你很在意我失去的那段記憶麼?”

摟着我的身體突然僵直,他的眼眸中滑過一道危險的光芒,“東琴,”他依舊是溫柔的撫着我的長髮,語音卻輕而冰冷,“不要試探我,在你沒有想起過去以前,不要妄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關於過往的點滴。”

“如若,我永遠都記不起來了呢?”我坐直了身體,面色裡有了一抹肅穆。

“那你將永遠是我最寵愛的妹妹。”梓虞淡淡的掃我一眼,站起了身,揀起一旁的劍繼續揮舞。我默不作聲的看着他練劍,心頭的疑惑漸漸有了眉目。

兄妹情麼……多麼掩人耳目的藉口啊……

三個月後。

又是一個月圓夜呵!我仰躺在花園的草地上,對着寧靜夜空上的月亮唏噓。蜘蛛草有那麼難找麼?已經是第三個月圓夜了,我內心焦急的等待着久久不出現的白翳。

“東琴——”不知是誰在呼喚,可是我實在懶得去迴應,心情已經極度煩躁的我只想一個人待着。

大概是覺着我真的不在這裡,呼喚我的聲音久久未再響起。腦海裡突然滑過《古朗月行》的詩詞,興致突來的指着那輪圓月吟道: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

剛剛吟完兩句,就想起小時候和爺爺一起背詩的情景,不自覺的笑出聲來。

“普天之下能指着月亮傻笑的,也就只有咱們的東琴公主了!”頭頂傳來的聲音讓我的笑僵在了臉上。慕容梓倫的臉映進了我的眼簾。

在這座王宮裡找個清靜地兒是越來越難了!我冷着臉坐起身,緊抿雙脣不肯看他。

梓倫坐在了我身邊,伸手握住我的下巴轉向他,“還在爲昨天的事不高興?”

伸出雙手想使蠻力把他的手掰開,反被他擒住手腕反鎖在身後不得動彈。惱怒的瞪着他,我就是不想開口和他說話。

“別任性!”他的鼻尖輕觸我的臉頰,“你吟出那樣的詩怎能不叫我發狂?”

《靜夜思》是黃詩嗎?我朝他翻翻白眼。一想到昨天慕容軫叫我們各吟一首與月亮有關的詩就來氣,那老東西肯定看穿了我胸無點墨故意刁難我!結果我念了首小學生都會的詩就被慕容梓虞當着衆人的面批評得一文不值,就連平日最愛護着我的慕容梓虞也是在一旁冷眼相看,甚至還落井下石的要我把《烈女傳》抄寫十遍!真是他孃的!《靜夜思》好歹是李白寫的吧?有那麼不堪入耳嗎!!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慕容梓倫輕聲念着,摟着我的雙臂不自覺的收緊,“你始終是在想着要回去嗎?”

清明的神志瞬間甦醒,我終於知道昨天這兄弟倆爲什麼那麼陰鬱了,忍不住撫着額無奈的呢喃,“被李白給害死了啦!”

“李白?”慕容梓倫的臉上閃過一抹嫉妒,“他是誰?”

天啊!不要隨便聽個男人的名字就當成情敵好不好!委屈的撅撅嘴,“他是我小時候的師傅!專門教我吟詩的。”

“是麼?”梓倫將信將疑的看着我,拉我靠坐在他懷裡,“昨天爲什麼不吟剛纔那首詩?”

“沒想到嘛!”重點是《古朗月行》我已經背不全了,爲了不在中途掉鏈子,我當然選簡單的《靜夜思》啦!

“東琴,”梓倫低下頭緊緊的盯視着我,滿目的寒光,“你是回不去的,不要再想了,好嗎!”

但願我離開的時候你能阻止得了!我不屑的在心底冷哼。臉上卻透露出絲絲懼意,身軀也配合着顫抖了一下,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梓倫似乎滿意於我的順從,傾身而來,在我的脣間落下一吻。眨了眨眼睛,我突然伸手指向暗藍的天空,嫣然一笑,“你看,多美的月亮!”

梓倫並沒有順着我的指引擡頭,那雙藍眸裡載着一抹莫名的探究深深的凝視着我的面龐。不以爲意的側臉瞥了他一眼,仰面看向空中那輪清冷的月,我怡然自得。

“東琴,”下巴被一隻手輕柔的掐住轉向慕容梓倫,“過去的五年間,我不只一次的懷疑初見你時的場景不過是個夢境。”微皺了皺眉,我出聲提醒他,“對於過去的一切我已經不記得了。”

他嘆息着與我的額相抵,神情間有一絲惆悵,“忘了嗎?”我合上眼簾,不願去看他眸中那抹對過去的懷念,聲音不自覺的放柔,“是的,完全忘記了。此刻在你面前的司徒東琴是重生而出的,不受任何過往牽絆。”

“真好……”梓倫呢喃着,雙手將我緊緊擁抱在懷裡,“至少你是我當初看見的那個司徒東琴……有沒有回憶不重要……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就好。”閉着眼睛靠在這具溫暖的胸膛裡,我知道他在意的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司徒東琴,我其實只是個替代品而已。腦中突然滑過東方涪羽滿載溫柔笑意的臉龐……也只有他喚我“藍蘇”呵……是不是也只有在他面前,我纔是我呢?

月光淋漓,撒了一地的銀白。我和慕容梓倫靜靜相擁,直至我意識渙散沉沉睡去,也未曾離開這片月光籠罩下的青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