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無痕耳畔想起了方裘方纔的話語,無情與絕情,他難道終於學會了麼?曾經的同門之情,如今已經可以這般的下手狠絕了麼?
正當書無痕猶豫之際,在那團刀山之中徐徐傳來了方裘的聲音,書無痕眉頭一皺,目光緊緊地盯着面前這紋絲不動的……像是刀的墳墓一樣的山峰之上。
輕薄的刀沒有一把產生振動,但方裘的聲音卻的的確確從中傳了出來——
“書無痕,我且問你一句。”方裘的聲音滿是飄忽,即便這是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想要聽清方裘到底在言語些什麼,也要屏息聆聽,方纔能聽的真切——或許是書無痕不想錯過方裘的任何一句言語,似乎這是千金一諾的字眼。
“千年修仙,得天道獲正果,修去一身戾氣,所謂靈氣如胎元輕靈,人之性是否該破,仙魔孰是孰非?”方裘的聲音隨着問話的推進而越發的縹緲,書無痕眯起了雙眼,他面前的刀山安靜的像是個幻影。
“只是因爲你入了詛咒成了魔道,便對正道產生了怨念?”書無痕清冷地問道,但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便覺得身後有一陣戾氣襲來,他心下一驚,還沒來得及轉身便只覺得肋骨生疼!
耳畔,傳來了方裘說話中帶有的溫熱的吐息:“我且問過天,天也不語。我去求過地,地也不言。那我問這天地悠悠,情爲何物?義是否薄雲天之遙?生死相許,是否是童言無忌?”
而與這問話一同傳給書無痕的,是源自於肋骨的作痛,他已經許久沒有像這般疼痛過了,而造成這一切痛苦的之源,還是那雙被自己打斷的雙腿——書無痕低頭看過去的時候,只覺得一陣淒涼。
他還是輸給了這雙腿,輸給了當年自己的那一掌,也輸給瞭如今這連玄機都爲看出的功法身上……他頓了頓,沒有回答方裘的問話:“這邊是鬼佛陀麼?”
“鬼佛陀?”方裘低聲的笑了起來,他收回了自己的雙腿,感受着這並非真實的觸感,站在了書無痕的面前,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那把不離身的短刃。“鬼佛陀算個什麼?你當時問我,陸安憑什麼就覺得自己可以弒神。”
“憑什麼?”敗局近在眼前,書無痕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他喘息了幾次,通過這短短的一次交手後,便知道了自己已經不再是他的對手,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屬於他的了。
這個世界屬於方裘,他的證悟之界已經覆蓋在了他的天痕之界中,直到這一刻,書無痕才恍然大悟的看懂,證悟之界如他的名字一般,並沒有具體的模樣,而是隨着對方的變化而變化。
這個世界依附於對手的強弱,對手若是強,它便強。反之亦然——而自己的世界,則已經站在了這世界的巔峰……之下。除一個人之外,他已經站在了這世界的頂點。
這個人並不是陸安,而是楊崢。
陸安究竟有多強或是多弱小,書無痕並不知曉,這個人雖然同他有過同窗的日子,但在那段日子裡,卻彷彿一個透明者一般,寂靜無聲地修煉着自己的東西,最後……離去。
就像生命的終點一樣,他最終選擇了離去,並要在這東洲大鬧一番,譬如火魃臨世,譬如弒神之邀……書無痕想到這裡,突然感覺腰間傳來了銳器的寒意。
“鬼佛陀也不過是洛君塵能力的分支,若是陸安想用這東西擊敗洛君塵,他也有點太異想天開了。”方裘低聲地說着,那口氣聽進了書無痕的耳中,卻好像是在訴說臨終的遺言。
突兀地,一股不安在書無痕心中蔓延開來,在那一瞬間,書無痕想起了楊崢,那個執拗的像頭牛一樣的師弟,如今帶着若水之境的弟子在何處呢?他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另一處桃花源?
他會不會成長起來,作爲一個有擔當的領導者去帶領一個族羣去走向生機呢?書無痕此刻徘徊了起來,他感受着從刀鋒上傳來的寒氣,心中又是嘆息了一聲。
到了最後,若是陸安想要趕盡殺絕,那麼在方裘殺死了自己之後,會不會找上楊崢呢?那麼那個時候,楊崢會不會擊敗方裘呢?書無痕心想着,口中卻接上了方裘的問話:“是因爲何?”
“當年在上古之時,曾有三本秘籍存留在世上,正是因爲這三本秘籍……才令洛君塵能夠開啓修真紀元的大門。”方裘緩緩說道:“當年洛君塵有兩位死敵,而他們三人亦是交情頗深的兄弟,最後反目,最後成仇。”
“互相殺害的結局總是會重複的上演,不是麼?”書無痕淡淡地說道,這個時候,他感受到了方裘刀鋒的插入,一寸又一寸,緩慢而又堅定的。
他彷彿是要看着他慢慢走向死亡的,就像如今這般,用這把長度剛剛好的短刃切開他的身軀,看着鮮血流乾,看着他慢慢冰冷。書無痕如是想想着,也感到了終局,他便也不再去控制自己的求知慾了,便開口,第一次主動地、發自內心地詢問道:“洛君塵的敵人,修行的是什麼樣的功法?”
“獵天書與舊約神紋。”方裘也沒有停頓,似乎就是在等待書無痕如是問一般,緩緩開口說道。“而洛君塵修煉的則是霸歌訣,也就是如今《鬼佛陀》的原型。”
“是何物?”
“我看見了獵天書,但那玄奧的上古文字我並非全能理解參透,故只學了皮毛,但卻在同時發現,這些東西在哺育着我的世界。”方裘每說完一句話,便將短刀納入書無痕體內一寸,似乎這是一場臨終的談話,也就沒有了秘密。
“所以陸安所得到的便是舊約神紋?”書無痕皺緊了眉頭,他並未聽說過這種東西,這邊是他們天選之人之間的鬥爭麼?那種……上蒼欽定之仙神的鬥爭?
這似乎是他無法理解的。
“顧曉白得到了霸歌訣。”方裘在書無痕耳畔如是說道,他的聲音是低沉沙啞的,彷彿他切近書無痕體內的刀是切在了他身體之中一般,疼痛並沒有煎熬着書無痕,反而是在折磨着方裘。
——情況有些不對勁。
“所以,我今日便是非死不可?”書無痕視死如歸的看向了方裘手中的,他的話說完了,這是一個驚人的秘密,他作爲聆聽者,聽到了最後也是該入土長眠了,帶着秘密,作爲另一個看守秘密的屍骸沉睡。
但是方裘的聲音卻並非是帶着憎恨的,他開口的時候,甚至是帶着一絲惋惜與猶豫的,他開口,如是說道:“是的,非死不可。”
“你若回頭有何不好?”書無痕也是惜命的,可此刻方裘的短刀已經切開了他的衣襟,刺入了肌膚之中,那柄絕世的好刀切進去的時候,清冷的寒意似乎鑽進了骨血之中,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上下。
“回不去了的,書無痕。”方裘低聲地說道,口氣中甚至帶上了無奈的哽咽,但那聲音異常的細微,細微到書無痕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陸安準備將這片大陸重新洗牌,他已經瘋了,沒人能阻止他的……。”
“除非是洛君塵臨世,對麼?”書無痕聽見方裘說這些,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看着面前自己這片無艮的星雲之海,彷彿已經放空了思緒。“他擁有着全視之眼,他該知道自己的未來是怎樣的一片漆黑與死寂。”
方裘苦笑地搖了搖頭,他們都爲陸安算過命,無論在任何時候,無論在任何地點,這個未來都只有死亡……或是未知的黑暗,可是,那能命定一切的血祭之器已經誕生了。“但是作古墨已經被創造出來了。”
“……。”書無痕瞳孔一縮,他僵直在了原地。“方裘,你不要讓你的孩子去……。”
“晚了。”方裘搖了搖頭,突然笑了起來,他又將刀插入了書無痕體內一些,如今這把鋒利的刀已經納進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根部在肌膚之外,泛着清冷的寒芒。“最懂我的當還是你,語兒已經找到了餘未了,如今也該那到作古墨了……我們方家的這個詛咒,如今該連本帶利的還給他了。”
——沒有一滴血涌出。
“我們本不該這樣。”書無痕聽着方裘的言語,卻是越來越心驚,也越來越心涼,方裘想要死——他已經清楚地明白了這點,但是他不單單想要一個人死,他想要全家都陪着他一同走向終局。
爲了什麼?只爲了一個人想要弒神的慾望?只爲了一個人開的那個過於偏激的玩笑?書無痕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腰間,那裡除了感覺寒冷之外,連疼痛都沒有一點,他突然明白了什麼,扭頭看向了方裘的腰間。
那裡,早已被的鮮血染透!!
“你瞧,書無痕,當年爲了一個饅頭去學道法的你不在了,當年爲了一個饅頭去偷盜的我也不在了,你還在期望什麼?”
方裘扯出一抹苦笑,如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