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盡頭,連來時的路也被抹去了,甚至說,連自己的存在也開始淡去,若是再在這裡半刻鐘,怕是連自己也會消失殆盡。
顧曉白不想消失,也不想‘死亡’,她單單是看着歐陽暮便有如此濃烈的恐懼,那麼怕是歐陽暮本人,正在經歷着比這要嚴重百倍的折磨。
歐陽暮能不能挺過來呢?
顧曉白嚥了一口口水,她想要上前拉扯着歐陽暮從這個怪圈裡出來,但是身體卻在後退,一步一步的,甚至邁上了來時的臺階。
所以顧曉白離開了,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離的意識,她不想離開,但是身體已經做了主張。
而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是一陣塵土飛揚,那些塵沙直擊上面門,嗆得顧曉白連打了五個噴嚏,後退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留神,便跌倒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陽光破開了重重塵霧,讓顧曉白麪前的景色清晰起來。
一片廢墟。
顧曉白麪前,只剩下了一片廢墟,連那最開始發問的石像,也碎裂在了這片廢墟之中,毫無生機。
歐陽暮呢?
顧曉白瞳孔一縮,她踉蹌的爬起來,撲在了面前的廢墟之上,慌忙的挖掘着,企圖在其中能挖出歐陽暮的身軀。
但爲時已晚,這座殿堂早已坍塌,而歐陽暮,早已不知去向。
他還活着嗎?
顧曉白頹然的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片廢墟,突然有一種愧疚感涌上心頭,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她彷彿殺了人一樣的愧疚,坐在地上,也感覺連石頭也能將它壓穿一樣的彆扭。
“我……我幹了什麼?”顧曉白不可置信的擡起了雙手,呢喃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顧曉白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又很模糊,她記得從哪裡聽見過,但是卻想不起到底是誰。
顧曉白聞聲望過去,看見了那頭破碎的石像上,漂浮着一個上身赤裸的男人,他盤膝坐在空中,身影縹緲,烏黑的長髮如瀑蕩在身後,隨着微風緩緩飛揚。
“貪婪,人的貪婪永無止境。”男人單手拖着下顎,十分愜意的坐在半空裡,低頭瞧着顧曉白,輕笑着繼續說道:“你的朋友過於貪婪了,但他還不是那麼貪婪。”
“過於貪婪……那麼貪婪?”顧曉白聽得雲裡霧裡,她迷茫的擡頭看着出現在面前的男人,內心十分明確這並非是真人來此,或許是些陣法,又或許是誰的分身。
但是無論是誰,他都知道這個地方的事情。
顧曉白抿了抿嘴,繼續問道:“你告訴我,這個全視之眼到底是什麼?”
“那是洛君臣的雙眼。”男人的話語中帶着些嘲諷的味道。“很少的人能承受得住洛君臣所見的真實,至少他不行,但是他卻過於貪婪了,認不清自己的本質,卻又仰望着神仙的光輝,並企圖佔爲己有。”
“……洛君臣的雙眼?”顧曉白倒吸了一口涼氣,呢喃問着:“難道這就是歐陽暮所言的,能看見過去與未來的根本原因所在?洛君臣……他看見了什麼?”
“沒人知道他看見了什麼,除了他自己以外。”男人撇了撇嘴,聳肩無所謂道:“但話又說回來,也沒幾個人好奇心如此之重,自命不凡者雖然不佔少數,但是如此愚笨的人,我如今倒是見到了一例。”
“歐陽暮?”顧曉白皺了皺眉頭。
“對,就是這個‘勇敢’的小夥子。”男人嘲諷笑着。“那麼你呢,顧曉白,你作爲《鬼佛陀》所選定的貪婪之主,你又有怎樣的慾望呢?”
“我?”顧曉白愣在了原地,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短短的幾句聊天,這男人卻將顧曉白心頭的愧疚打散。
這人的話語有着魔力,或者說,這人歷經滄桑,才能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讓顧曉白打消顧慮。
他是誰?
顧曉白內心盤旋着這樣的問題,但是她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卻又不想問出來了,因爲顧曉白突然發現,這個問題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來說,太過多餘,也太過幼稚。
一個人的名字有什麼重要的呢?或者說,爲什麼一定要知曉一個人的名字,爲了日後的報恩?還是爲了日後的利用。
他是誰?這並不是由他所決定的事情,而是由這個世界決定的,他的一言一行與這個世界相聯繫,最後纏繞成複雜又簡單的脈絡後,他纔是‘誰’。
而不僅僅是一個名字這麼簡單。
但是顧曉白看着他,是連名字也不想去問了。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告訴顧曉白,她與這個男人的緣分,還沒有開始——日後他們的命運將會緊密相連,而到那個時候,顧曉白在去問這個問題也並不遲。
所以,顧曉白垂下了眼眸,嘆息了一身。並沒有想要回答男人問題的想法,而對方也看得出來,卻並沒有任何怒火。
他只是笑了笑,落身來到了顧曉白的身前,虛空揉了揉顧曉白的頭頂,嘴角勾起,綻放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那我送你回家吧,顧曉白,日後再見到的時候,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麼?”
“我們日後還會再見?”顧曉白驚訝的擡頭,雖然她方纔的確想到了這些,但是對於自己的心事,怎麼回如此輕易的被對方猜中?“你會讀心術麼?”
“我不會。”男人笑了笑,按上了顧曉白的胸前,他的手是虛無的,但顧曉白眼睜睜的看着男人虛影的手按在了自己胸膛上時,卻仍能感到一股駭人的寒氣。
那一刻,顧曉白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但是我們的心是連着的,比你和顧玄之間的關聯還要緊密的多,如果你感到了什麼,我也會感到。”
“……你知道顧玄?”顧曉白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目光一冷,立刻後退一步,敵視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冷聲問道。“你來此地的意義爲何?”
“別激動,好姑娘。”男人笑着搖了搖頭,似乎這個男人生來就是笑的一般,在這些聊天中,顯然話題並不快樂,但是這個男人卻一直在笑,彷彿他從來不會別的表情。“我來是爲了送你離開,以及告訴你,沒有必要爲一個利用你的人悲傷,別那麼仁愛,死亡會迫不及待的先找你的。”
“我怎樣生活,還不勞你教育。”顧曉白皺緊了眉頭,冷聲反駁道。“歐陽暮的生死與我有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或是說由歐陽暮,而不是你,聽懂了麼?”
“脾氣暴躁的姑娘總是吃虧的,你還吃夠教訓麼?”男人聽了這些話也沒有收起笑容,好像是真的不會生氣一般,他擡手虛空點上了顧曉白的額頭,在話音落地的時候,一股白芒突然在指尖綻放,隨後沒入了顧曉白的額頭之中!
“等一下……!!”
那一瞬間,他沒有給顧曉白任何一刻逃離的時間,顧曉白只覺得面前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白芒!隨後便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再次醒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躺在了星雲湖畔的鍊鐵室內、屬於自己的那張小牀之上了。
一切來得太快,顧曉白甚至來不及去回憶,當然,這也讓顧曉白開始懷疑這段記憶的真實性。
她轉頭就看見了枕邊的兩本古籍,一本《玄陰明火》,一本《鬼佛陀》。
此刻正是寅時,窗外的星雀鳴叫了起來,今天的日頭升的也提前,陽光透過了紙糊的窗棱,打亮了顧曉白這間小小的鍊鐵室內。
顧曉白視線凝聚在牆上,窗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混戰組的其他學員都已經出門進行清晨的吐納,顧曉白愣愣的盯着牆上的陽光,隨後緩緩起身,拉開了木門。
陽光一下子就都傾瀉了進來。
她看見了在星雲湖畔,端坐在草坪蒲墊之上的歐陽暮,完完整整的、沒有任何傷痕的坐在那裡,閉着雙眼享受着晨光的沐浴,身旁的星雲湖水波光粼粼,植被鬱鬱蔥蔥,而歐陽暮就坐在那裡,完好如初。
一瞬間,顧曉白突然紅了眼眶。
“顯然你還沒有調整好狀態,顧曉白。”正當顧曉白陷入莫名感動的時候,江鐸的那種冷冰冰、硬邦邦的聲音便傳進了顧曉白的耳中,在這種環境下聽起來,卻也沒那麼刺耳了。
顧曉白擡手揉了揉眼眶,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向了身後的江鐸,抿抿嘴,露出了一個微笑。“的確,今天起來的晚了,那麼還是勞煩江老師叫我入定,可以麼?”
江鐸顯然被這種反應嚇了一大跳,他甚至又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瞧了瞧顧曉白,再三確認的確是顧曉白本人無誤後,這才點點頭,表情微妙的帶着顧曉白來到了另一處僻靜的地方。
“很顯然在外面的經歷教會了你什麼叫尊重,那麼,若水的混戰組並非尋常,它從不收留怠惰之人,每個人都是極其特殊的,纔會被送進來培養。”江鐸站在顧曉白麪前,逆着光,卻好像也是爲了顧曉白遮擋越發刺眼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