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鼎新前一句話還清楚聽得到,但到後一句話時,聲音已經飄渺如煙,聽不真切了。這倒不是潘鼎新已經逃遠了,而是因爲一大隊人跟着他逃,馬蹄聲、腳步聲,將潘鼎新的聲音徹底掩住了。
那留下的軍官回頭望了潘鼎新的背影一眼,目光很是複雜。但等他再轉過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邊只餘了五六十人還在,而且看着他的目光都是迷茫不解,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都給我聽好了。”軍官手指點着四周:“把這裡收拾一起,旗幟什麼的都收起來還有被扔下的軍械,也都收攏了!”
眼見身後秦軍的吶喊聲已經能夠聽見,軍官不思着如何組織防線,卻要收攏東西,所有士兵都是驚訝。但他是軍官,而且這個時候還願意跟着軍官留下的,無疑都是軍官的心腹、親信和死忠,士兵們自然只有聽命的份。
在部下收拾東西的時候,軍官又回頭看向了潘鼎新逃跑的方向。“何必再拼呢?都這個份兒上了。”軍官搖了搖頭,然後領着剩餘的部下:“走,隨我過去!”
他當先拎着一杆槍,便向着秦軍追兵迎頭走去,見秦軍相距已經是不足百米,對方都開始舉槍瞄準了,他雙一擡雙手,步槍舉過頭頂,雙膝一軟跪到了地上,同時口裡對身後的人大喊道:“都跪下!都跪下!”
身後的兵士瞬間裡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內心了。原來大人是要投降啊,投降好啊!一個個歡喜着跪倒地上,高舉着雙手,武器拋到一邊。
“別開槍。我們投降,投降,我們投降……”
不過軍官還是有些底線的。雖然人投降了,但面對秦軍決口不提他這一路敗兵是潘鼎新領頭的。
再說另一頭的聶士成,部隊在賈寨被炸了鍋,他收攏不住殘兵,眼看着秦軍就殺到跟前了。人是再也不敢停留,一直向着北面寶應方向逃去。中間一路上,放眼過去,四處都是民夫和潰兵。淮軍在蘇北徵調了不知多少民夫丁壯。反正數目不會低於兩萬。如今淮軍大潰,民夫自然無人約束,一個個都飛奔似的想要逃回家去。
這時聶士成身邊已經僅有百騎,而且從民夫口中得知,秦軍的一部已經都跑到他的牽前頭去了。聶士成還沒活夠。不敢再穿自己提督軍門那一套滿清將軍服飾了,還有他的部下,人人都換了民夫的衣裝。
“秦軍兵力有限,他們就是搶佔了縣城周邊,還沒吃掉城外的淮軍,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去進攻寶應。我們瞅準機會,一定能溜進城裡見中堂大人……”
到了這個地步,聶士成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帶着上百騎一塊走反而會引來秦軍追擊,唯一的辦法就是分散走。冒充民夫。秦軍的軍紀軍法大家是都知道的,對老百姓不說秋毫無犯,也絕對是愛護有加。現在這情況對於民夫肯定不會詳細盤查,他們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追拿潰兵。這就是個可乘之機!
心意已決,聶士成沒有時間去細想,便讓親兵隊長帶着大隊人馬走另一路,自己只帶着三五個人,穿着民夫衣裳,騎着挑出來的其貌不揚的駑馬,開始向寶應縣城進發。
果然。在路上他們便被秦軍攔住了,盤查中,聶士成謊稱自己是蘇北的民夫,現在幾個同鄉結伴要回家去。至於幾個人騎得馬在老遠望到點着火把的秦軍的時候。幾個人就把馬都放了。那秦軍眼皮子太淺,經驗不夠豐富,看着一身泥土和惶恐的聶士成等人,竟然沒看出蛛絲馬跡來。就也沒有爲難他們,只是塞了一疊紙給他:“回到家之後,替我們在街上貼幾張告示。你只管放心,如果害怕,扔在外邊也行!”
聶士成哪能不答應,接了傳單,趁着秦軍的火光還看了看,上面寫着卻是一些要求,諸如告誡百姓們要謹守門戶,潰兵不得擾民,否則一經抓到,加罪論處,各級官吏封存好庫房、物資,各種物都要注意妥善保護,能做到者便是爲新秦立功,待大軍抵到之後便可以此取得獎勵。
看了這傳單,聶士成唯有苦笑,秦軍想得太細緻,連這傳單都已經前準備好了。
不過聶士成有了這傳單至少就有了一件好處,就是隨後遇到的幾支秦軍部隊都不曾爲難他們,還有好心的秦軍士兵給了他們一些乾糧。
吃着秦軍配發的被稱爲‘壓縮餅乾’的乾糧,在水渠小河裡喝着清水,聶士成默默無語,路上幾個人從溝子裡整出了一輛板車,又好運的在一處莊稼地裡牽了一頭馬,搞出了一輛馬車來,低頭趕路到了距離寶應縣城只有七八里遠時,他看到前方大片的火把光芒,看上去是有一兩千人的秦軍正在行軍。
“什麼人?”他們還沒有接近,便聽得遠處有人喝問。
“回鄉的民夫,軍爺!”聶士成的一個親信揚聲回答,沿途這樣的盤問經過不少,他們此時心裡已經一點緊張都沒有了。
“離部隊遠一些,不要干擾行軍。另外注意安全,這周邊還有大量的淮軍潰兵散勇沒被清理。”
聶士成他們有馬車坐,雖然不是正經的四輪馬車,但怎麼着也比士兵步行要稍快些。但那個秦軍士兵口氣裡沒有半分羨慕之色。
聶士成再次忍不住拿自家武毅軍跟秦軍做起比較來,他心中明白,若是武毅軍或者是淮軍別部,哪怕是李鴻章的親軍,見着這樣的情況,除了個別營頭外,定然是要將馬車奪來給自己坐的,心狠些的只怕還會殺人了帳。但眼前的秦軍士兵……
兩邊這一點上差的太遠了!
軍紀這一項上,秦軍真的將淮軍,將任何一支清軍,甩出了十條街!
在聶士成看來這不僅僅是嚴厲的紀律約束而至,更重要的是屬於軍隊榮譽感和待遇。滿清朝廷不管再怎麼看中淮軍,淮軍士兵在社會上也沒啥地位。‘好男不當兵’這五個字套在淮軍,以及湘軍、楚軍,乃至是多軍的頭上,都是再適合不過了。
可這五個字絕對套不到秦軍的頭上。
劉暹挑旗起兵以後,秦軍士兵的諸多待遇,《大公報》報道的很清楚。不僅軍餉高,有功祿田拿,一家裡男丁當兵還能減免稅賦,並且秦軍正在搞得什麼學校,軍屬子弟學費減半,烈屬子弟學費全免……
……
寶應縣城裡,李鴻章如同枯竹,呆呆的立在城牆上,看着南面拿點點火光,耳朵聽着秦軍勝利的號角和淮軍敗亡的序曲……
完了!
淮軍完了!
徹底完了!
夜過去了大半,已經三點多鐘了,寶應城收攏的敗兵才三四千人。
秦軍聚集在寶應周邊的兵力已經越來越多,時間是站在秦軍一邊的,拖得越久,淮軍殘兵再來匯合的可能就越小。
“中堂,撤吧。天亮了,想走都走不了了啊!”周馥勸着李鴻章。李鴻章置若罔聞。
同時寶應縣城的一間房屋裡,作爲英國國內首批抵達中國的戰地記者,倫敦《泰晤士報》的記者威廉.史密斯在經歷了震撼的一天之後,現在的他正在撰寫着自己的通訊稿,他在裡面激動的寫道:“隨着秦軍的騎兵和越來越多的步兵抵到寶應縣城區的外延,並開始零星的對着寶應縣城區發炮轟擊清國軍隊的外圍防禦據點,目前整個寶應城區已經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大混亂……
這裡【寶應縣城區】的情況非常惡劣,與一切陷入戰爭的城市一樣,所有的一切,都糟得不能在糟了。我眼前看到的景象非常奇異,我看見那些帶着東方式官帽的軍官們對自己手下的士兵的暴行不問不顧。他們嗜好不例外距離他們就近在咫尺的地方,那正在上演的一場場暴行。
淮軍的敗兵涌入城區,他們驅趕就近的清國百姓,無付出的佔有百姓的房屋和一切。甚至還有奸、淫這種可恥的事情發生……
軍官們對暴行的無動於衷和放縱,讓搶劫和殺害在整個城市裡上演着。城區所有的部隊連着警察一塊都被派到了前線和並不怎麼堅固的城牆上,而前線的軍隊,前線的士兵又在不斷地逃亡,許多人認爲李總督閣下應該現在,在淮軍潰敗的這個夜晚,就離開寶應,趁着秦軍沒有圍攏過來的時候。但李總督堅持不走,以至於很多他的部下都對前景感到極度的失望,所以一些人做了逃兵。這裡沒有治安可言……”
聶士成終於來到了寶應,見到了李鴻章。他對李鴻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撤離’,趕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而如何在寶應這裡牽制住秦軍呢?先聶士成而到的潘鼎新不語,聶士成挺身而出,願意率部死守斷後。
而張紹棠呢?他正在用眼睛在狠狠的瞪着潘鼎新,像是用目光就能從他身上剜下塊肉一般。接着,他又看了看聶士成,目光和緩了很多,但還是便像個怨婦般滿懷怨毒。斷了一隻腿,被彈片在肚皮上險些開膛的張紹棠,躺在牀上一言不發。
“哪裡還有淮軍?”
“沒啦。沒啦!”
“今夜過後,這個世上再沒有淮軍!”
“老夫起于軍伍,就也敗於軍伍吧。”李鴻章招呼過聶士成。“功亭,你派人去告知唐仁謙。是戰是降,讓他自己決斷!”(。) 88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