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連連的炮聲映紅了南天的半邊天空,爆炸聲從不遠處的賈寨傳出來,潘鼎新心痛如絞。賈寨就在他現在所在的張家莊西南,是淮軍現金的兩大聚集地之一。潘鼎新眼下已經是欲退不能了,他知道秦軍的騎兵正在縣城邊上活動着,黑夜裡混亂並士氣低沉的大軍返回縣城,要再被騎兵給突襲一通了,淮軍就徹底完了。
他只能盼望着劉暹也能顧忌天黑不便大戰,好歹將今夜給拖過去。哪兒知道賈寨竟然被秦軍炮羣轟擊了……
一種不能抑制的心痛讓潘鼎新只想昏過去,而還沒等他回過身來,他現在所處的張家莊就也被炮羣打出的炮火也覆蓋了。
“快帶大人撤出莊……”
潘鼎新腦子一片混亂,他想不通,秦軍大炮怎麼就打的這麼準,先是賈寨後是張家莊,難道秦軍的斥候、細作能力就這麼強?自己剛在這兩地集結兵力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把消息神不知鬼不覺的傳了回去。秦軍炮羣到位,射擊諸元等等全都計算完畢???
對手的能力真要是這麼強,自己還打什麼?直接投降就是了!潘鼎新現在整個人都是不好了。
“轟轟轟……”
“轟轟轟……”
秦軍的炮彈像不要錢一樣,雨點樣兒打下,二十分鐘不到。張家莊和賈寨就全成了一片廢墟。而這兩個地方集結的鼎軍和武毅軍主力,以及部分親軍兵馬。一萬五千淮軍,或是或傷。還活着的是完全放了羊,徹底崩潰!
劉暹當然立刻就曉得了淮軍的變化,但是他手下的軍將不知道啊。
劉暹讓羅伊集結全部的炮兵,分成兩路炮擊賈寨和張家莊,還可以用‘觀地圖,洞悉敵情’來解釋,畢竟戰場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淮軍集結兵力的地方並不是太多,能兩押全中。那是劉暹的本事!
但要炮擊之後,不等前方信息反應回來,就立刻指揮部隊大局進攻,就顯得自信的近乎魯莽了。
現下不是白天,可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夜裡動兵本就困難,劉暹再如此,便讓人覺得有些超乎人的‘理解’範疇了。
“報……”
通訊兵把聲音拖得長長的,“報王上,賈寨、張家莊皆是淮軍囤積之處。炮擊之下成爲粉亟,敵將遁逃,兵將打亂,現在已經崩潰!”
劉暹看了一下懷錶。時間剛剛過十一點。從八點大舉進攻,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傳本王軍令,全軍突擊。除留下一個營防禦,其餘盡出。給本王把淮軍徹底擊潰。”
……
劉暹命令傳下。養精蓄銳的萬餘秦軍生力軍,四個營長相互間你爭奪我一番。最後是資歷最前的陶大林營被留了下來。
“行,行,我留着,你們去吧。”
陶大林很好說話。三個營長笑嘻嘻的離開了。片刻,黑壓壓的秦軍將士就跟壓頂的黑雲一樣風樣的席捲而出。
“營座。爲何我們留守讓他們去?咱們留在後臺可是一個敵人都見不着得啊!”
一個年輕的軍官在三個營長離開之後,充滿不理解的對陶大林問道。
“怎麼,想打仗?”
“當然想打仗。俺們縣一共九個進軍校的,我們旅就分配了五個。咱們營就我一個!這回打淮軍那是有大功的,咱們營落在後面,我還怎麼立功?要是那四個人立了功,等到過年的時候,他們四個都升到了上尉、少校,就我還是一個小少尉,家裡還怎麼在俺那縣裡擡頭?”
這軍官明顯很得陶大林喜歡,在陶大林跟前說話很隨便,也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年輕人想立功總是好的,不管出自什麼目的。陶大林微微一笑,輕鬆地說道:“你放心,總能撈着仗打。這可不是一天兩天能結束的!
現在他們三個營去追去打,不管打的再狠再厲害,寶應縣城總是他們打不下的。不管跳的再歡,到得天明瞭他們還得乖乖的休息。到時候就是我們上場的時候了。
現在我命令,全營安心等待,細心戒備!”
“硬座,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你好是高啊!”軍官表情立刻轉憂爲喜,有些沒上沒下的叫了起來。
陶大林呵呵的一笑。
而對於此刻的潘鼎新來說,秦軍的笑,就是他的哭。
淮軍敗的太慘了。
李鴻章交給他的四萬餘部隊,現在他手中還能掌握的三千都不到。
淮軍大潰,崩潰!
他現在臉色極是難看,“命令部隊,所過河流橋樑,一旦部隊通過,就立刻把將橋炸了!”潘鼎新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啊。他內心裡知道,今夜過後中國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淮軍,也不再是之前的淮軍了。
直線是十幾里路,平常時候策馬狂奔,半個小時都用不到。但黑天瞎火的,潘鼎新深怕碰到秦軍的騎兵,不敢走官道去縣城,饒了些路,距離就長了不少。身邊的兵力更是連一千都沒有了,其餘的不是失散了,就是掉隊。
“可以歇口氣了。”到了向陽河橋,離戰場已經遠了,曾經非常迫近的槍聲,早就停歇,潘鼎新緩了緩神,下令全軍歇一歇,緩一緩。
“大人,事情……事情真不可爲?”一路上潘鼎新緊張的很,身邊槍炮聲不絕,手下的親軍親近都不敢詢問,也沒時間。但到這裡了,他們終於怯怯地開口了。
潘鼎新環視諸人,見大夥都是滿臉悽惶,顯然,對於未來都失去了信心。他們這些人都是跟着潘鼎新十多年來看着淮軍一點點成長,最終變成橫跨中國南北的龐然大物,成爲大清國的一根肱骨支柱,若不是有感情,平時也受他重恩,只怕也象那逃散的士兵一樣,早就離開了吧。
“不可爲了。本將這一敗,是把淮軍給敗沒了。潘某愧對中堂,也愧對大夥兒啊。”潘鼎新嘆息一聲,兩眼淚水橫流:“諸位,我爲淮軍大將,受中堂大人大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跟中堂大人在一起。但你們沒必要隨我潘某玉石俱焚。你們走吧。淮軍已經是窮途沒路,諸位能護我至此,已經是對得起我了,你們都離開吧,自求平安吧!”
他這番話說得與平日裡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當真是虛弱至極。旁邊諸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一人才嘆息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等本是泥腿子出身,這些年得享富貴,全是中堂大人和大人的提攜。這個時候若是棄大人見危及走,還是人麼?
如今我們手中尚有精兵,秦軍再是虎狼,今晚上也吞不了我淮軍四萬多人。蒐羅蒐羅總能有七八千人吧?
只要中堂大人還在,回到北面再招募壯勇添補,我淮軍就還在!”
這人言語雖是勸慰,卻隱隱也有心灰意冷。但淮軍是以鄉黨爲紐帶組建起的一支部隊,這些人若是見淮軍事不成了,就棄潘鼎新,棄李鴻章逃跑了,回到鄉里也名聲壞了。
“是啊大人,不要灰心啊。”
一幫人紛紛進言,意思大抵都是這樣。
潘鼎新眼含的熱淚再度流出來來,哽咽着道:“就怕我一死不足惜,還要連累了你們與我一起得罪了秦軍。日後若是不濟,你等便是想回鄉爲一農夫,只怕也不能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潘鼎新的演技很不錯。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樹倒猢猻散,如果眼前這些人要鬧出個什麼事來,淮軍完蛋不完蛋他不知道,但他的鼎軍是一定完蛋了。
而且潘鼎新還最怕有人心生歹意,將他綁了,獻給秦軍,那真就是難有翻身之日了。
以潘鼎新的眼光和他掌控的一些消息來看,劉暹對他家中堂和杭州哪位都心有招撫之意,繼續抱着李鴻章的大腿比自己落單好的太多了。再是差勁也能回鄉安心做個富家翁。
潘鼎新總算籠絡住了手下殘兵的軍心,正待再許下些諾言,這時突然耳邊聽得一聲轟鳴,赫然是秦軍迫擊炮的爆炸聲音。
部隊剛歇口氣就又碰到了秦軍,簡直就是噩夢纏身!
潘鼎新這一路人馬逃到此處,早就破了膽的,可沒鬥志跟秦軍一斗,甚至連探看一下情況都不願意。
潘鼎新原本準備好了的話語吞回了肚子裡。他一愕之後,毫不猶豫,快步前奔,搶到自己的馬上,翻身上馬。
“走!快走!”一聲大喝,然後催馬便逃。
“大人快走。諸位快走。我留下斷後,你們快走!”
十多個軍官當中一人挺身而出,一臉悲壯的高聲叫道,然後帶着自己的部下便向着炮聲響處迎去。
正所謂疾風識勁草,板蕩知英雄。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願意爲潘鼎新爲大夥兒拼死斷後,此人忠烈義氣,當直沖霄漢,讓人敬佩至極!
潘鼎新真的哽咽了,心中的感激無以言表,在馬上遙遙喊道:“汝且放心,今後我潘某人但凡有命在,必厚待汝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