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盪漾的大海上,六艘軍艦一線拉開,在洋麪上劃出一道細白的水痕。
揚武號上,劉步蟾、林泰曾、鄧世昌等十幾個船政水師學堂最優秀的畢業生們,此刻全都集中在甲板上。
不管劉暹此次南海之行打的究竟是什麼目的,這種海上的長途跋涉,向來是很鍛鍊人的。左宗棠首許,沈葆楨就一股腦的將十多個人才全塞進了艦隊裡。
別把滿清的官員想的多麼無能。正月十九號時,香港、上海、廣州等等只要是有租界的地方,洋人的報紙上面就滿篇幅的都是婆羅洲的事變了。福州也不例外。而且左宗棠的‘情報’收集來源也十分廣泛,香港、廣州、上海等地的洋人報紙,每一期都能從他的總督府中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會被譯成漢文,第一時間呈現給他。
左宗棠、沈葆楨的‘老眼’都還未昏花,他們能肯定蘭芳的變故跟劉暹有不小的關係,否則劉暹年前跟他們就定下的約期,怎麼就那麼巧的正撞上?
而且還是上面那一說,遠航航程十分鍛鍊人。海軍跟陸軍不一樣,堂課教育從來不能塑造出一名真正的海軍軍官,拿僅是海軍教育的第一步。要成爲合格的海軍軍官,必須經歷過練習艦上的實習。兩年前鄧世昌這一批英才畢業的時候,就是前腳走出船政水師學堂,後腳就大家一起登上“建威”練習艦,開始了他們必須要經歷的海上遠航。而那一次航習,建威號先後到達過廈門、香港、新加坡、檳榔嶼,歷時了四個月。海天盪漾。有時數日不見遠山,有時島嶼縈迴,紗線交錯。練習艦上的學員們必須經受各種各樣的考驗。他們會由教員躬督駕駛,各學員逐段眷注航海日記,測量太陽和星座的位置。練習操縱各種儀器。到返航時學員們輪流駕駛,教師將航海日記仔細勘對,經過二年艦課實習才畢業。然後就直接趕上了小鬼子的徵臺之役。
現在來到揚武號上的十多名當初的畢業生,此刻已經人人都是一名軍官。他們的位置也不再是實習,而是真正的充任到期間。雖然因爲揚武號本身配備的人員,他們的工作量減小了很多。
“正卿。你說這蘭芳之事,婆羅洲之變,跟臺灣的那位劉侯爺,能有多大的關係?”
葉富,廣州府新安縣人。與鄧世昌是老鄉,同期考入船政學堂駕駛班,成績也都非常的優異。在學生時期兩人就意志相洽、志趣相投,成爲摯友。畢業後,他們也十分有緣分的先後在海東雲號擔任管帶【此刻薩鎮冰是鄧世昌的二副】,交情好的那是沒的說。歷史上兩人還結爲了親家,葉富的兒子葉錦瑛娶了鄧世昌的二女兒鄧秀嬋爲妻。【註明:海東雲艦是小型炮艦,排水不到四百噸。1870年閩浙總督英桂向洋商購得。用作臺海巡防。】
所以,葉富跟鄧世昌說話不需要考慮的滴水不漏,有什麼說什麼。
鄧世昌性格嚴厲。性格嚴厲的人對朋友說話,要麼是實話實說,要麼就是閉口不言,絕不會油腔滑調。
葉富對鄧世昌說話隨便,鄧世昌跟葉富說起話來也從不思前想後。“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那報紙上不都說了。起兵者樑路義,近年始以販賣秦軍五金貨件發家。”
“咱們這位劉撫臺的胃口。可真不一般的大。行事也特立獨行!”
滿朝野的官都在大清的地盤找食兒,獨獨這位。早在廣西的時候就開始着手越南,拿下了今日令不知多少人垂涎欲滴的鴻基煤礦。
鄧世昌是海軍軍官,對於煤炭,尤其是鴻基煤這種品質上等的優質煤炭,那是相當關注的。今日的鴻基煤暢銷整個天下,不說秦軍自家的船運公司,連福建船政水師都開始從鴻基購煤,再有數都數不清的洋船,鴻基煤礦一年的收益比船政局一年的籌款,那是多的太多了。
“發財有道啊!”鄧世昌腦子裡想起了馬尾船廠船塢里正在全力建造的那些軍艦,如果全是船政水師的該有多好!
而此時的香港。
總督堅尼地正跟轉道香港,準備坐船回英國的前任駐華公使阿禮國,就西婆羅洲的事變,訴說着自己的擔憂。
“這個人是一個堅定地民族主義者。當事情發展到必須要的地步時,他的軍艦絕對敢對着荷蘭人開炮的。”作爲一個軍人出身的總督,堅尼地的性格卻並不強硬霸道。事實上他很善於安撫這種軟手段。19世紀60年代以後,香港華人勢力增強,當然這也是因爲香港現在根本就沒有真正的發展起來,英國人在港的投資和商業資本,遠不能跟他們在上海的投入相比。【歷史上的香港究竟是什麼時候才‘變’成後世人腦海中的香港的,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查。】
內地富戶不斷來港,由於經營有術,其經濟勢力大大發展,以致於完全壓倒了在港的西商。堅尼地沒有堅持的否定華商的地位,他很善於安撫華人,多次向外表示隨時可以接見華商代表,聽取意見;總督府每有慶典,也多邀請華人紳商參加;還鼓勵在港的殖民政府官員學習中文,設立考試委員會,給學會中文的歐籍官員頒發證書。
他在任的這幾年裡,香港的發展有了很顯著的起色。不過去年時香港遭到了颱風席捲,損失慘重。堅尼地不是海峽殖民地總督,西婆羅洲的變故影響不到香港。但是他作爲一名負責人的英國官員,對於西婆羅洲蘭芳的變故,關心極了。那兩艘跟着中方艦隊的英國鐵甲艦,就是堅尼地與英在港艦隊聯繫後,後者派出的。
“蘭芳叛軍手中有着先進的輕武器,子彈的口徑跟秦軍所使用的自制雷明頓步槍完全一致。他們手中還有一定數量的左輪手槍和散彈槍,這兩種武器在遠東,只有秦軍有大規模配置。
這一切都是證據,都是劉侯爵插手西婆羅洲的證據。我們必須要提高警惕,東萬津不能完全被劉侯爵控制,那對整個婆羅洲,對荷蘭在巴達維亞的統治,都會造成致命的威脅。”
阿禮國靜靜地聽着堅尼地的話,臉上沒表現出態度的傾向,而是問向堅尼地,“我想你之前已經跟新加坡有了溝通。克拉克總督的意見是什麼?他願意出動新加坡的艦隊嗎?”
“不。他不願意!”堅尼地喪氣的坐倒在沙發上。
“真的,說真的。現在的中國不再是十五年前的中國。除了雲南這個邊境省份還有反抗政府力量的太平軍,中國政府已經平定了所有的內亂。他們的軍隊大規模換裝了新式武器,還有了一支近代的艦隊,雖然那無比的弱小。
最主要的是他們中有一個劉侯爵,俄國人和法國人的生命與失敗表明,中國人是能打仗的。一兩萬人就征服這個廣闊的帝國,讓他們的統治者低頭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俄國人、法國人的鮮血讓這個古老的帝國有了變化。他們對我們的軍隊不再像一樣那樣的恐懼。
必須要坦誠,我對中國人真的產生了一絲懼怕。他們的軍隊,那些普通軍隊,不需要有劉侯爵軍隊那樣的戰鬥力,只要跟日本人的戰鬥力相符,中國簡直不可能被征服。
所以,克拉克總督的謹慎,我表示理解。”
堅尼地煩躁的揮舞着胳膊,他很羞愧這一刻自己的心情。但是,說真的實話,他就是因爲對中國人產生的那一絲懼怕,所以纔想堅定地限制劉暹的發展。
而那一絲懼怕……,讓他覺得是那樣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