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一看那崩塌下來的僧舍,陳劍臣暗呼一聲好險,如果自己醒轉慢那麼幾分,後果真不堪設想。見到負傷累累的嬰寧,又想着聶小倩此時還不知在哪裡了,一雙拳頭不由緊緊握起來。
——依照燕赤俠的計劃,這幾乎是唯一能誅殺樹妖的機會。只是樹妖的強大遠超尋常,乃至於出現一系列的意外來。
其實這些意外,多少還算符合心理預期。畢竟這等規格的事情,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誅殺樹妖,豈能不付出代價?
“嬰寧,小倩呢。”
陳劍臣沉聲問。
“小倩姐姐在那邊。”
聽到公子的發問,嬰寧連忙舉起前肢指點,示意聶小倩的下落——她被打回原形,受創不淺,不過自從結出金丹後,本體煉化喉嚨軟骨,已能輕鬆地口吐人言了。
聞言,陳劍臣趕緊翻牆過去,在僧舍區外側的一處廢墟堆中找到了聶小倩。
頭髮蓬亂,身體多處被擦傷,因爲受長舌席捲的緣故,罩在外面的一件軟皮甲已被撕爛開來,露出了貼身的粉紅色褻衣,不少地方都能看見雪白的肌膚了。
也幸虧因爲備戰劫囚的事情,聶小倩身上一直穿着一件質料上乘,防禦能力強悍的軟皮甲,不曾換脫下來。否則被樹妖那噁心又可怖的舌頭一卷,不死都得脫一身皮。
一個大姑娘家,如果被卷掉了一層皮膚,那就相當於破相毀容了。
伸手探一探鼻息,只是昏迷過去了,陳劍臣才放心下來,將聶小倩抱起,回到庭院裡頭。
天時已到了深夜,月已殘,星子黯淡,寥落幾顆的掛在夜幕之上。
此時燕赤俠和樹妖的搏鬥已漸漸脫離僧舍庭院,轉到另一側的樹林子了。
毫無疑問,在破掉陳劍臣所佈下的正氣劍陣過程中,樹妖損耗不小,另外煉製出來的六條根鬚也悉數被毀,等若是左右臂都被砍斷了,實力大減。再和燕赤俠的元嬰御劍對陣,明顯力不從心。所以便想往後面的榕樹林方向去,邊打邊走,顯然存着放棄苦心經營的蘭若寺,有遁逃的念頭了。
燕赤俠洞悉到樹妖的企圖,攻勢更緊,但見一匹劍光如練,上下揮斥,不離樹妖周身。咔嚓,揮舞之間,一劍斬在樹妖左臂之上,將長長一截手臂斬落下來。
“啊,牛鼻子,我和你沒完。”
樹妖咆哮着大叫,故技重施,猩紅的長舌席捲而出,將人劍合一的燕赤俠團團裹住,一時半會,燕赤俠竟無法破開來。
——庭院內,陳劍臣已翻找回血檀木書筪,從中取出一個簡陋的木瓢,在那儲水池的角落內掬了一瓢水,先幫小狐狸清洗好傷口,又拿出外用藥物敷療住。
在這個過程中,嬰寧大受痛楚,兩眼都閃現出了淚光。處理完畢,她便跑進血檀木書筪內休息調養了。
陳劍臣又去弄水,幫聶小倩洗臉。
少女身上表現出來的外傷不明顯,反而**出來的皮膚晶瑩如玉,偶爾摸在上面,觸手如牛奶般細膩柔滑。不過此時此刻,陳劍臣心裡哪裡會有那些旖旎的念頭?
受到冷水一激,聶小倩呻、吟一聲,悠然醒來,睜開眼睛見到陳劍臣,一把抓住他的手,緊張地問:“留仙,你沒事吧?”
陳劍臣愛憐地摸着她的長髮,微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倒是苦了你。”小倩對他的心意,他早已一清二楚,眼下見到少女受傷的柔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別樣的柔情。
聶小倩並沒有受到太重的傷,剛纔可能是被重擊,一下子打閉氣了,醒轉過來後就沒大礙。她掙扎着坐起來,問:“現在怎麼樣了,那妖孽被燕大哥斬殺掉了沒?”
陳劍臣搖搖頭:“還沒呢……”
正說着,驀然心一動,感覺到有危險的氣息靠近,猛地側頭往左邊一看,熹微的光線下,就見到一團黑影不知從哪裡跳躍而起,目標正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燕赤俠肉身。
這一團黑影,形狀猙獰,五指張開,宛如一隻長大得畸形的巨手。
一隻斷手!
“小心!”
聶小倩本想第一時間衝過去阻擋,但剛一運勁,頓感氣血翻騰,壓都壓不住,手腳根本難以完成動作,反而直接摔倒在地。
心有餘而力不足,大概如斯。
這時候陳劍臣已飛身過去,一拳擊打在斷手上。
噗!
如擊敗絮,聲音沉悶而難聽。
他這一拳看起來有模有樣,但對於斷手的傷害簡直就是隔靴搔癢,不癢不痛的。呼,斷手五指突然變長,根根轉化成藤蔓的形體,瘋狂地長出來,將陳劍臣頭顱團團繞住,並死命地要往他五官七竅裡鑽進去。
這一下變化,詭異迅猛,陳劍臣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如今想要用手去扯脫都難以辦到了。
地上的聶小倩擡頭看得真切,悲聲喊道:“留仙!”不知從哪裡萌生出一股力氣,掙扎着撲過去幫忙,雙手難以出力,就直接張嘴狠狠地咬在斷手的怪指上。
她咬得真狠!
戰局那一邊,燕赤俠的元嬰忽有感應,張目回望,心中隱隱猜測到發生了什麼事,喝道:“老怪物,剛纔那一隻手,你是故意讓我砍斷的?”
樹妖桀桀怪笑:“牛鼻子,今天定叫你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燕赤俠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先前的狀況他都看到了眼裡,小狐狸和聶小倩受傷不輕,陳劍臣更因爲耗費魂神過度的原因而沉睡不醒。樹妖這番卑鄙行徑,利用斷手殺個回馬槍,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要毀滅掉自己的肉身。爲了達成這個目標,其不惜用修爲攸關的舌頭將自己困住。
這困住的時間無需太久,只要那邊斷手得逞,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呀呀呀!”
想到這裡,燕赤俠仰天長嘯,急速催動起劍光,要突圍而出。
只是樹妖哪裡會如他所願,長舌翻飛,又伸長了丈餘,匝了一匝。
……斷手變化成堅韌鬼魅的藤蔓狀,猶如五條毒蛇,將陳劍臣的頭顱纏繞得一團亂麻般,那森然的指頭就往陳劍臣七竅內鑽——這一鑽進去,人就得當場交待了。
自穿越來,陳劍臣也遭遇過不少驚險的場面,但從沒有眼下這般生死一線——命在旦夕的感覺非常不好受,感受到耳邊傳來嘶嘶的破風聲,他脊背的寒毛都根根豎立了起來。整個世界頓時變得黯然失色,仿若不再存在。
存在的,只是纏繞着自己頭顱的邪惡斷手。
整個事情的劇變說起來長,但其實不過短短兩三呼吸間發生的事。不過瞬間功夫,一根藤蔓狀的手指已準確地找到了陳劍臣的嘴,就要鑽進去……嗤!
指頭剛碰到脣邊,其猛然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極其危險的信號,居然一下子就捲曲起來,越卷越小,最後又變回本來的斷手模樣,通體微微顫抖,很畏懼的樣子,飛快地掉落下來,以手指爲腳,唰唰唰的,要遠遠逃離開去。
“還想走!”
陳劍臣爆喝一聲,一箭步上去,舉起右手,伸出食指,當下就以指爲筆,憑空比劃,寫出一個字。
一個大大的“定”字!
這也行?
剛纔斷手纏繞陳劍臣不放的時候,聶小倩撲上去抓住一個手指就咬,無奈那手指不知是什麼來歷,極其堅韌,使出了吃奶的勁,銀牙竟咬不進去。然後下一刻,斷手竟主動恢復原形逃走了。
一攻一逃,變化倏然。
聶小倩還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呢,那邊陳劍臣已開始憑空寫字了。
陳劍臣筆下有正氣,聶小倩是大概瞭解的,對於正氣的功用也有模糊的認識,但僅僅侷限於表面,比較膚淺。眼前陳劍臣不用筆墨,直接用手指虛空寫字,無疑極其新穎出奇,難道說這樣也能揮發出正氣來,克敵制勝?
事實絕對是最好的證明——下一刻,逃到丈餘距離外,想從另一個角度再度發起攻擊,想再撲向燕赤俠肉身的斷手,本來十分靈活的身形,隨着陳劍臣的手指寫完字,身形驟然一定,就像猛地有一大塊石頭壓倒了手背上,沉重異常,哪怕開動五根手指走路,也難以挪動起來了。
它就那般一寸一寸地艱難行動着,看上去,滑稽而可笑。
這樣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砰,整隻斷手當中炸開,綠色的**濺了一地。
“怎麼可能?”
戰局中的樹妖失聲驚呼——陳劍臣身上的正氣不是早就耗費得差不多了嗎?爲何還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破!”
劍光如電,不可正視,縱橫一斬,已將纏繞於身邊的猩紅長舌劈爲兩截,一舉衝出,裹挾着無堅不摧的信念,嗤的,沒有絲毫猶豫就衝向樹妖包裹在黑袍下的頭顱。
此劍之勢,能斷流水,何況頭顱?
劍過頭斷,沖天而起。此時包住頭顱的黑袍終於被吹開了,露出樹妖的真面目,不過是一副初具五官雛形的醜陋面容罷了。它修煉來歷不明的魔功,固然進度甚快,但也落得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下場,說是進階法相之境,畢竟境界不穩,不真實。
爲防春風吹又生,燕赤俠不斷催動劍光,將樹妖殘存的軀體絞殺個粉碎,這纔算真正的解決掉此千年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