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廣州來信了!”張凡像個大孩子般的衝進小院。惹的院中的下人側目不已,張家兩位管事向來老持穩重,怎麼今兒個像是得了失心瘋似的。
程水若此刻正沐浴在春日暖暖的太陽下,愜意的靠在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本醫書,身邊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清茶以及幾碟小點心。
院子裡的花兒開的正燦爛,這五年裡忙裡偷閒,院子裡到處都種滿了她從四處蒐集來的花花草草,一到春天便是滿園飄香。
合上書,擡起頭起身去迎張凡,程水若笑道,“什麼喜事兒,竟然讓你這麼開心?”
張凡揮舞着手上的信,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咱們,咱們的船從海外回來了,帶回來了許多的珍奇物件,據說,據說還有好多金子!”
一時間又覺得說不清楚,乾脆將信塞到程水若的手裡,“小姐。你自己瞧吧!船一到廣州,沈大老闆就派人送信過來了,說是要請你過去呢!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真的?”程水若一把接過信來,一字一句的仔細瞧下去,沈誠的信寫的很簡單,只是說船行出海以後經歷了許多的艱險,歷經四年放才能歸來,就算這樣,也沒有將所有的地方都走完,不過,此次的收穫甚豐,遠比就在近海做貿易來的高,具體的事情要請程水若過去一起探討,他希望還能走的更遠一些。
“真回來了!”千盼萬盼,望眼欲穿,曾經千百次的以爲沈誠一行人是無法回來的了,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她絕望以後竟然傳來這樣驚天的喜訊,程水若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悅,來回走動跑跳,張凡也是在一邊樂呵呵的傻笑,爲了這一天,他們盼了多久了啊!
“明天就去!咱們明天就去!”程水若一邊繞圈子,一邊激動的道。
張凡道,“行,我立馬就去準備!”說着就要往外衝。
程水若依舊沉浸在喜悅之中,恨不得立馬就飛到廣州。想當年,飛機在天上飛,兩三個小時就能搞定,這時代即便是最便利的水運,也要花上大半個月時間,太熬人了。
想到這裡,便迫不及待的往自己房間跑去,她要先把衣服收拾好才行,現在小環管着外面的事兒,霽風也開始跟着張揚忙活,身邊雖然有兩個小丫鬟,她總覺得用起來像奴役童工,寧願自己多做一些。
跑到一半就撞上了去而復返的張凡,與之同行的還有張揚。
“小姐,我聽說你明天就要到廣州去?”張揚問道。
對於如今管着自家在豫州城所有事務的張揚,程水若是尊敬無比的,停下來道,“是啊,廣州城來信了,說是出海的船回來了,我打算過去一趟。”
“打算呆多久?”張揚道。
這話倒是讓程水若愣了愣。如今豫州城在新任的知府管理下越發的嚴厲了,因爲注重軍事,所以對民間徵重稅,特別是商戶,程水若也是靠着劉家和黃家留下來的人脈關係才能稍做發展,說起來因爲那位知府的行事,這豫州城商戶的日子越發的難熬了,因程水若是這豫州城內少有的富戶,又沒有什麼根基,前幾天那位知府大人又跑上門來化緣,但是程水若並不想給。
憑什麼啊?
銀子大把大把的給出去,卻換不來半點兒好處,偏偏別人手握重權。
說起來,若非這位殺雞取卵似的對待本地的商戶,程水若想要一枝獨秀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而豫州城的日子也不會那麼難熬了。
將她當成*人民公敵對待,還一臉的恩賜,也不想想她爲豫州城的百姓提供了多少的就業機會,若非她領頭來做這些事兒,豫州城能有那麼多錢給他揮霍麼?
上次的交談不歡而散,如今的程水若也是有些門道的了,快餐店開到了許多的地方,給黃家等人帶來了許多的好處,自然他們要投桃報李,那位知府想動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這種情況當然只有她坐鎮的情況下才能維持,她可以等那個知府上門來求她,可是,若是她走了呢?
沒有家主的人家。這些人都只能讓人揉圓搓扁。
看見程水若的臉陰晴不定,張揚道,“說起來,我也正想跟小姐提這個事兒,最近有不少衙門的人跑到咱們的鋪子上來找麻煩,小姐,這豫州城是呆不下去了,不如趁着這個機會搬離此地吧。”
說起來,程水若在豫州城其實沒多少產業,本地的發展空間本來就小,當意識到這位知府人不怎麼地道的時候程水若就有意的往外擴張,自然,這些錢都比不上從海上得來的那一份兒。
離開這裡麼?
程水若想了想,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她本就是無根的浮萍,沒有哪裡不能呆下去,對哪裡都沒有依戀,即便是住了六年的地方又如何?
這個地方的產業也不是不能拋棄,她的田產多半都在江南等富饒之地,本地的田地還是最初官府奉送的那些,就是這樣,如今的苛捐雜稅也讓那個莊子沒多大的出產了。
怨聲載道,用這個詞來形容如今的豫州城絕不誇張。這五年皇帝一步步的穩定了自己的權威,整個國家的經濟卻是每況愈下,國庫入不敷出,因此那些官員纔會將手伸向他們這些商戶。
在這個地方已是不能像往日般自由自在了。
而廣州城的情況卻是蒸蒸日上,不得不說當初讓楚懷沙留在廣州是個明智的抉擇,馬家倒了,沈誠和胡家的目光又放在海外,楚懷沙便將程水若用在豫州這一套改良在廣州實行,如今的廣州城商貿繁華,據說比起五年前可謂天上地下,便是比起江南等富饒之地也是不差的。
在廣州經營五年。楚懷沙也變了,可以從他來信的字裡行間看出來,他甚至組建了一隻類似軍隊的隊伍,跟朝廷派去的知府虛與委蛇,卻是將廣州城管理的井井有條,造福一府之民。
跟沈誠和胡家的相處也找到了正確的定位,楚懷沙的地盤是廣州城,上了岸,便遵守他的規矩,楚懷沙與沈誠和胡家方便,沈誠和胡家也投桃報李,在海面上相安無事,想必日後還可以繼續下去。
如今的廣州城雖不說路不拾遺,民風卻是尚佳的,出了事,別人第一個想到的不會是官府,而是要去請楚懷沙決斷,可見民心所向,他甚至帶領着廣州城的百姓打退了好幾只海盜隊伍。
朝廷這個爛攤子是不知道會如何收場,楚懷沙估計是不會回來的了,此人秉正剛直,在這個時代的大流之中時運不濟,卻終究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也算圓了他的這一場夢。
接下來程水若的打算是先到廣州呆着,這個王朝的興衰禍福與她已經沒有干係,天災可以救,**卻是無能爲力,若是起了戰亂,廣州城出海避禍也不是不行的。
想到這裡,程水若道,“將這邊的事情全部結束掉,半個月之內,然後你南下來尋我們,我和張凡先下廣州去安頓,三天之後啓程吧。”
張揚點點頭,“那家中的家人呢?”
“樂意跟咱們走的就走,不樂意的看他們在咱們家呆的日子長短。各自發上一筆錢讓他們自己謀生去吧。”
說要走輕鬆,真正要收拾的時候才發現有多少的事情要做,收拾東西,典賣家中的物品,又去到每一戶關係好的人家辭別,再跟家中要離開的老人敘話,忙忙碌碌兩天下來才把事情辦了十之二三,程水若卻是等不得了。
只是,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踏進這間院子的時候,程水若才發現自己是第一次來,小院有些雜亂,單身的男子,身邊除了一個小童和一房管事,就沒個貼身照顧的人,便是這個男子在這個地方等了她五年時間。
扳着指頭算算,如今的程水若已經二十一歲了,在現代是青春年少,在這個時段卻是老姑婆了。
而方白芨比她大三歲,若是成親早的家庭,二十四歲的男人有的都可以當爺爺了。
院子裡曬着不少的書,老管事激動的帶着她往裡走,盼望了多少年了,這位程姑娘總算是上門來了。
接到小童通報的方白芨從屋子裡衝出來,滿臉的笑容,手上還捏着一本書,當年的還帶些稚氣的青年此刻已然滿身的儒雅,五年時間,每天替人治病或是尋藥看書,皮膚黑了些,身上的氣質卻是沉靜了許多。
不待方白芨開口,程水若便道,“我是來辭行的,明天我要南下廣州,以後怕是不會回來了。”
笑容,凝固在方白芨的臉上,他慌亂的揉揉臉,“怎麼會這麼突然!”
程水若心頭閃過一抹不忍,下一刻又硬起心腸來,五年了,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方白芨爲她拋棄家人,在這兒守候了五年,只是她生性倔強,再這麼下去,方白芨怕是最終只能失去親人,她就是沒有親人的人,又怎麼忍心讓別人承受她所經歷的一切?
“豫州城已經不適合呆下去了,你也不要再在這裡等下去,這些年你都沒有回過方家,是時候回去了。”
方白芨聞言點了點頭,“是該回去了。”
這些年程水若暗示了他許多的東西,雖不說,他心中卻是明白,他們之間的那道隔膜並非一人之力所造成,說起來,是他一直執拗,總以爲只要努力就會有希望,即便感覺到會有這一天,卻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他以爲兩人會這麼天長地久的繼續下去。
只是,他還有他的責任,方家已經遠遠不是當年的方家,如今的程水若羽翼已豐,無需他的照顧一樣可以過的很好。
程水若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才能難看的笑出來,方白芨道,“不要這麼難過,我會找機會過去探望你的,記得給我寫信,白蘇也很掛念你呢。”
沒想到竟然是方白芨反過來安慰她,程水若點了點頭,逃也似的逃告別離開。
走出院子的時候,她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這份感情太沉,她真的承受不起。
再次清點了物品,確認了沒有遺漏,將家中的一切搬的空空蕩蕩,動用了一艘自家快捷的船才勉強將所有的東西搬空,並將願意一起走的家人帶走,張揚留下來處理剩下的事情,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程水若走了。
春天的江水上漲,一路上都順風順水,也不過十七八天就到了廣州城,只是,程水若這些日子的心總是低落莫名。
船到了岸,小環來喚了她幾聲才聽見,岸邊有沈家和胡家派來的管家,茶夫人甚至親自來了,程水若在船上看見岸上熱熱鬧鬧的人羣,擡步走下去,眼神卻是不由得在人羣中搜索着什麼。
廣州城的確比往昔見到的發達多了,碼頭比以前大了三倍不止,周圍的建築物,碼頭上的工人絡繹不絕的扛着貨物上上下下,而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的穿着比京城還要華美三分。
“妹子,你可算到了!”茶夫人笑的合不攏嘴,顯然是真心的高興,月餘前出海四年的丈夫歸來,今天又迎到了久別的朋友。
程水若卻是懶懶的提不起興致,笑了笑道,“姐姐看起來越發的年輕了。”
寒暄了幾句,走下船去,讓管事們忙活搬東西的事兒,院落依舊由茶夫人安排,竟然是五年前被燒燬的那片地方新修起來的小院。
將程水若安頓下來,茶夫人也發現程水若興許是累了,情緒不太高的樣子,便匆匆的告辭,程水若也不留她,撇開手邊的事,心中急切的想到街上看看。
方纔的走馬觀花是不夠的,除了感到物是人非之外,卻是看的不真切,她心中蠢蠢欲動,卻是不知從何而來,隨便梳洗了一下,便叫上小丫頭與她同出門去。
走在青石板路上,環顧四周,卻是終究找不到那一抹心慌的來源。
已是物是人非了呀……
“程姑娘?”帶着一絲不太確定的問句。
擡頭,不遠處一青衣男子傲然而立,眉間的儒雅不再,反而平添了幾分匪氣,只有目光溫和如舊。
“楚……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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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爲我看錯了。”楚懷沙淡淡的笑着。
“豫州城呆不下去,我就來廣州了,聽說你把這裡治理的不錯。”程水若道,理清了心頭的心慌來歷,她有些不太自在。
看着程水若故作冷漠的臉,楚懷沙道,“我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程姑娘了。”
這話,似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怎麼會,我總是會來看看的。”
沒有管程水若在說什麼,楚懷沙自言自語似的繼續道,“後來聽說沈家的船從海上回來了,我就在想,你一定會來。然後,今天有人告訴我,說是在碼頭看見一個像張凡的人,茶夫人又親自去接,我想,一定是你來了。”
程水若笑了笑,楚懷沙又道,“你爲什麼沒有嫁給方白芨?”
程水若一愣,低頭,苦笑,“你該明白的。”這事兒,她不樂意提,楚懷沙該懂的。
楚懷沙道,“我自然明白,你花了三年時間,爲一個名聲狼藉的死人洗脫罪名。”
“這是我欠你的……”程水若擡頭,望着楚懷沙。
楚懷沙搖搖頭,“很多時候你看起來精明,卻是看不透問題的本質,哎……方白芨如是待你,足足等了你五年,已是不顧方家人了,方家人也沒有話說,畢竟,他們欠你的。可是,你爲什麼還是不同意,你真想不明白?”
她怎麼會不明白?只是,明白的晚了點兒而已,眼前這個男人與她的距離豈是千萬道的鴻溝。
“你心中所想,我盡數明白。”
“啊?”程水若驚訝,他會明白麼?
楚懷沙微微笑着,“知道我當年爲何會做出那件事麼?我若不說,或者是換個人來說,你定然會避開去的。因此,我以爲該當面告訴你,我楚懷沙雖無能,在正常的情況下也不會做出那等傻事來!”
程水若有些懵了,他是什麼意思?
楚懷沙搖搖頭,眼前這個女人,果然到了關鍵時刻就是傻乎乎的,不是他想邀功,有些事不挑明瞭還真說不清楚,“換了別人,我絕不會這麼做!那只是因爲是你!”
那只是因爲是你!
耳中猶如一聲炸雷,迴響的盡數是這句話。
“你……你跟我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呢?”楚懷沙笑。
“你不管自己的誓言了?”程水若不敢置信的望着楚懷沙。
楚懷沙道,“我楚某人此生違背的誓言又豈止這一個。我還發過誓,你不來,我若遇不上了便罷了,若是你回來,自然要與你說明白。”
“你就不怕兩個誓言相違背,老天爺劈死你?”
這個女人!
楚懷沙一向的好脾氣快被她磨的沒耐性了,咬牙切齒的道,“若是有蒼天,那麼多善男信女爲何不得善終?若是有蒼天,爲何天下蒼生悽苦卻無人過問?人,只有信自己,靠自己,與人鬥,與天鬥,方能成就心中所想!你若樂意,不怕與我這朝廷欽犯亡命天涯,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終章……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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