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
當日出巡,韓信帶了五千精兵護送皇帝出的咸陽,但回來之時卻只剩下兩千餘人,幾乎折了一半,更重要的是皇帝在千軍之中,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這對在戰場上從未敗過,以驍勇天下而聞名的秦軍騎兵而言是個巨大的羞辱。
而且皇帝失蹤,生死不明是件大事,一個疏忽,動搖的是整個帝國。韓信不是沒腦子的人,他先將這兩千殘兵安排在軍營,讓人控制了起來,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準進出,然後沐浴更衣,進了咸陽宮。
那裡,有人在等他!
威嚴肅穆的大殿之內,安靜的有些嚇人,空氣中似乎浮動着一種不尋常的味道。
李斯小幅度的挪了挪坐的發疼的屁股,眼角餘光時不時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石之軒。
對於這位不常現於人前的王君殿下,他從來不敢小覷,能夠發明造紙術,能夠揮揮手就將幾十個刺客拍飛,能夠讓皇帝在出巡時放心的把朝政託付給他的人,又豈是等閒之輩。
就是不知他突然讓人將自己叫來,到底是爲了什麼事。
李斯摸了摸鬍子,瞧了眼大殿中僅剩的那一位,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果然,沒一會兒,他就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按捺不住的響了起來。
“王君殿下如此急切的讓人叫孤前來,到底所謂何事?!”
說話的正是大公子扶蘇。
按理來說,他不該是如此沉不住氣的人,認識他的都知道,公子扶蘇是個謙和禮讓,禮賢下士的人,就是最卑賤的奴隸,也從來不隨意輕視。
可就是這樣一個溫和如玉的翩翩公子,在對待石之軒的時候,卻總是心浮氣躁。
別人都說,他是爲自己的母親抱不平,畢竟他的母親曾經離王后之位僅有一步之遙,卻被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給取代了,他要恨也在情理之中。
但只有扶蘇自己知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熟讀聖賢之書,凡事講究禮儀規矩,是以對他父親當年立一個男人爲後的做法很是不滿。
他不是沒有抗議過的,可再多的反對,在顏景白這個說一不二的帝王面前,都沒有任何效果。
說到底,他只是秦國公子而已,皇帝的兒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就算他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他的母親鄭姬也是不許的。
所以,他對石之軒從來就是能避則避的,好在咸陽宮夠大,石之軒又深居簡出,兩人輕易的碰不到一塊,而這次皇帝出巡,所有政事交由王君掌管,這讓身爲大公子的扶蘇心情很不好,現在被人叫來了又一直沉默着不說話,他就更煩躁了。
石之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個眼神,竟讓他有些發冷,然後就見對方大袖一揮,一張雪白的,輕薄的紙就像是被人託着一般,飛過大殿,穩穩的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
扶蘇和李斯皆是心下一緊,他們都是有眼光的人,都知道這樣的一手功夫,在江湖上能夠做到的恐怕也屈指可數,這人的武功到底有多強!
扶蘇心中警惕,他拿起面前的宣紙看了起來,只一眼,他便驚呼出聲:“匈奴人又進犯了?”
什麼?!
李斯瞬間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也顧不得對方的身份了,一把搶過紙張匆匆掃過。
等他看完,一雙眼睛驚疑不定的看向好端端的坐在上首的男人。
石之軒淡淡道:“這是第一件事,至於另一件——”他突然擊掌,清脆的聲音迴響在大殿中。
隨着掌聲響起,一個年輕的將軍從後殿拐出,出現在三人面前。
“韓將軍!”
李斯二人驚呼,扶蘇更是忍不住,先一步說道:“你不是跟在父親身邊負責保護的嗎?怎會秘密回了咸陽?”
比起扶蘇的質問,李斯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身爲一隻已經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而他的預感也很快成真。
當韓信將那天的事情詳細的講了一遍之後,殿內一片死寂,幾道視線一同落在石之軒身上。
半響,扶蘇澀聲道:“王君殿下打算如何做?”
石之軒緩緩地站起身,修長的身影沉靜如淵,他冷聲道:“此事不可傳揚出去,我會親自將陛下找回來,朝政由你和李斯共同處理,匈奴那邊蒙恬將軍離得近,再由韓信親領三萬秦軍前往支援。”
李斯沉默片刻道:“沒有陛下璽印,秦軍是無法調動的。”
石之軒慢慢看向韓信。
青年猛然跪地,沉聲道:“此事是我護駕不力,一切後果,末將一力承擔!”
石之軒淡淡道:“我會在你趕到邊境之前找到陛下。”
韓信點頭,率先離開。
“如果......”扶蘇眼眶微紅,“如果父親他已經......已經遇害......”
“閉嘴!”石之軒面色鐵青,“他絕不可能出事!”他相信顏景白的能力!
石之軒沒有耽擱,當天夜裡便悄悄的離開了咸陽宮,臨走前他狠狠地敲打了一番扶蘇。
扶蘇這人才學不錯,手段謀略也還好,只是性子太柔軟,當一個賢王的話也就罷了,若是當皇帝卻是欠了點火候。
以石之軒的性子原本不會管這樣的閒事的,奈何扶蘇是顏景白中意的繼承人之一,他不得不提醒這一次。
而且,他總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
月圓夜,小院中。
荊天明縮在柱子後面探頭探腦,時不時的略帶擔憂的看向月光底下,那個顯得有些孤單的背影。
張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忽然轉身,朝他招了招手。
荊天明脖子一縮,然後吐了吐舌頭,一臉我錯了的表情磨磨蹭蹭的往對方走去。
張良摸了摸他的腦袋,無奈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明天還要趕路呢。”
“你不是也沒睡嗎?”荊天明小心翼翼的擡了擡眼睛,然後道:“三叔公還在想白天裡的事情?”
張良抿了抿脣,道:“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荊天明齜牙,有些困擾的說道:“少羽說狗皇帝說的不對,是在蠱惑人心,我是不知道對不對啦,但是和以前相比,大街上的乞丐確實少了很多。”
張良再次嘆了口氣,“你也是這樣認爲的麼?!”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失落,荊天明趕緊拽着他的衣袖道:“我什麼都沒有認爲啦,狗皇帝就是狗皇帝,我還是很討厭他的,三叔公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張良微笑道:“天色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那你也早點休息。”荊天明吶吶道。
他低着腦袋,無精打采的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回身道:“三師公,其實你不需要在意狗皇帝的說法的,只要你堅定自己的信念,一直往前走別讓自己後悔就好了。”
良久良久,直到荊天明的身影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張良才輕笑出聲,他語音含笑道:“天明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不是嗎?!”
隨着他的話音剛落,牆角的陰影中慢慢的走出一個人,長髮素衣,正是蓋聶。
只聽他淡淡道:“天明確實是一個好孩子。”
張良搖頭,“十六歲了,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偏頭,靜靜的打量着蓋聶,忽然道:“蓋先生原本不必參與到這個計劃當中來的,我和嬴政一樣,有些好奇,你爲的又是什麼呢?”
蓋聶沉默,就在張良以爲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才道:“小莊的流沙,我想幫他拿回來。”
張良目光一閃,“原來如此!”
顏景白已經坐了幾天馬車了,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想將他帶到哪裡,又是有什麼目的,他屢次試探未果,便也熄了弄明白的心思,反正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馬車是一直往西去的,有很大的可能是前往咸陽
。
可是又怎麼會?這個時候去咸陽是自投羅網的想找死嗎?
想想張良的爲人,還有他在歷史上的名聲,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看來對方應該是早有謀劃了!
顏景白這幾天倒也謹守自己的本分,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俘虜,讓項少羽和荊天明這兩個看他不順眼的少年想找茬都找不到理由。
直到某一天,在路上聽說匈奴犯境的消息後,顏景白終於爆發了。
冰冷而又氣勢十足的威壓別說兩個少年,就是張良這樣淡漠冷靜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一雙眼睛譏削諷刺,顏景白幾乎是無比刻薄的說道:“竟是如此麼?!一幫亡國之人,竟不惜與外族之人聯合,來顛覆我大秦江山,真是好本事啊!寡人欽佩!”
“你在胡說什麼!”荊天明跳腳道:“什麼和外族人聯合?!我們纔沒有!”
顏景白沒有說話,臉上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鄙夷。
項少羽按住荊天明的肩膀,怒喝道:“愛信信,不信拉倒!就算聯合匈奴又怎樣,只要能讓大秦亡國怎樣都好!”
“閉嘴!”
說這一句話的不是顏景白,而是張良,他的面色並不好看,在聽到項少羽的那番話後,就更差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冷聲道:“這樣的話我不想在聽到!”
向來溫溫雅雅的張良都發火了,荊天明二人都有些害怕,項少羽低下了腦袋,他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說錯話了。
訓斥了兩人,張良看向顏景白,道:“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良雖非聖賢,卻也知道什麼是自己該做的,什麼是就算死上一萬次也不可踏錯一步的!此事我們確實與人合謀,但絕對不是匈奴!”
顏景白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心中卻暗暗點頭,總算是探聽到一點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