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拖着疲憊的腿腳,正往張家去,忽然一個小人兒撲過來,抱住她腿。
低頭一看,原來是泥鰍,正仰頭望着她笑。
妞妞看了劉雲嵐一眼,有些不安地說道:“少奶奶,他跑得快,我……我不好攔的,怕絆倒了他。”
劉雲嵐也沒說啥,這麼小的娃兒,又不是壞人,還能咋地。
小妹娘也趕過來,對菊花笑道:“也不曉得他要幹啥,掙着要過來。這是想找你哩。泥鰍,你咋認得菊花姑姑的?”她讓泥鰍跟稱呼劉小妹一般稱呼菊花。
菊花也詫異,彎腰問道:“泥鰍,你找姑姑?”
泥鰍拍拍口袋,夾雜不清道:“麼了,毛毛。”
小妹娘奇怪極了,問孫子說啥。餘者也都一頭霧水。
小娃兒剛說話,有些詞語說不清,那意思只有天曉得了。菊花就留心過,板栗和小蔥能嘰裡咕嚕說老長的句子,可惜她這個當孃的跟聽外文似的,往往都是連蒙帶猜。
她見泥鰍反覆說毛毛,又撐開胸前的口袋讓她看,裡面空空的,啥也沒有,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給他的那個穿馬甲的布偶貓,恍然大悟,於是笑問道:“泥鰍把小貓弄丟了?”
泥鰍聽了用力點頭,拽着菊花的衣襟,仰臉看着她討好地笑。
菊花見他頭上一大塊黑黢黢的頭髮扣在頂門,倒真像個馬桶蓋,裂開的小嘴裡上下各四顆牙齒,旁邊是粉紅的牙牀,一點白色正冒頭出來。笑得像只小巴兒狗,忍不住也笑起來,用手摸摸他頭,對妞妞道:“你跑去拿一個布偶貓來給他。”
妞妞聽了急忙往鄭家去取。
泥鰍聽見拿玩意給他,笑得美美的。
菊花望着這個娃兒。純淨天真,如一張白紙,絲毫不知道在他失蹤的這幾個時辰裡。人性的種種全部浮現,而她這大半天,也是難過、緊張、害怕、傷心。簡直跟過了一年那麼久。
不過還好。到底找回來了,否則的話,鄭家張家和劉家周家再也別想回到從前那樣了。眼下雖然還是有些膈應,但鄉里人,磕磕碰碰的,吵嘴打架也常見,只要沒大礙,都不會產生太大的仇怨。也就柳兒娘那樣的神經病,一點小事把兩家人鬧得跟世仇似的。
小秀在那邊看見婆婆帶着泥鰍跟菊花說着什麼,本沒在意。因劉三順等人正跟槐子要那人販子,要剁了他喂狗。槐子不允,說今日的情形跟集上那回不一樣,若是隨便殺人,誰也擔不了這干係,還是交給衙門裡處置比較好,要出氣的話,打斷他雙腿就是了,雙方吵做一團。
可是過了一會,見他們還在那,她就走了過去,一聲不響地俯身抱起泥鰍就走。
泥鰍急得大叫起來,轉頭對着菊花揮手,連聲叫着毛毛。
菊花嘆了口氣,皺眉對小秀道:“他丟了小貓,我讓妞妞拿一個來給他。省得他哭。”
小秀頓住腳步,沒吭聲。
小妹娘急忙上前接過泥鰍,道:“你累了,晌午還沒吃飯吧?要不先家去歇着,回頭我帶泥鰍家去。”
小秀鬆手,讓她抱過泥鰍,卻沒離開。
小妹娘看着菊花等人有些尷尬,就找些話來問孫子:“泥鰍,跟奶奶說,你咋把小貓弄丟了哩?”
泥鰍就鼓着嘴道:“壞人。”
他忽地掙下地,用一隻小手捂住嘴,另一隻小手伸出來,做個託着東西的樣子,向前猛跑幾步,然後回頭看大家。
小妹娘愣愣地看着孫子那一副等着她解答的樣子,卻啥也說不出來,半響才幹笑道:“乖孫,要笑就好好的笑,蒙着嘴笑幹啥哩?”
衆人覺得她說得肯定不對,但也都不解其意。
泥鰍不滿地撅起嘴兒。
菊花見小秀彆扭地站在一旁,本想不插嘴的,可她覺得這小子實在機靈可愛,很想逗他說話,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問道:“是不是那個壞人捂着泥鰍的嘴巴,抱着你就跑了?”
泥鰍立即笑得眯了眼,蹬蹬地跑過去拉住菊花的手,連連點頭。
小秀臉色有些不好看,劉雲嵐在一旁看着她暗自搖頭。
菊花猶未知覺,她心中一動,問道:“那泥鰍可記得那個壞人在哪把你抓走的?”
泥鰍聽了,眨巴了幾下眼睛,沒說話。
菊花以爲他沒聽懂,換個方式又問道:“壞人在哪捂住泥鰍的嘴巴哩?”
小秀繃着臉說道:“泥鰍那麼小,叫人抓了又害怕,咋能記得這些?直接問那個人販子不就曉得了?”
菊花見她那彆扭的樣子,心裡替她難受,暗道這心結要是不解開,往後你就耿耿於懷、自我折磨去吧,我是沒空陪你折騰的。
泥鰍卻骨碌轉了兩下眼睛,四處瞧了瞧,忽地一指鄭家和張家之間的竹林,道:“竹子。”
小妹娘立即眉開眼笑道:“我孫子就是聰明,記得在竹林邊哩。”
正好劉三順和槐子等人商議妥當,見她們聚集在一塊,以爲又槓上了,慌忙過來察看,小妹娘就告訴了他們泥鰍的話。
劉三順樂道:“那傢伙可不就是說在竹林裡迷暈泥鰍的麼,我兒子就是聰明。槐子,咋樣,我泥鰍比板栗聰明吧?”
一轉眼,兩人就好了,好像沒剛纔打架那回事。
槐子見馬叔和王忠拖了翻牆的兩個人過來,不及跟他囉嗦,狠瞪了他一眼,囑咐菊花快家去歇着,他則帶着他們去找李耕田了。
泥鰍得了妞妞拿來的布偶,聽見爹說板栗,忙對着要走的菊花叫道:“姑姑。妹妹。”說着又跑到菊花身邊,抓住她手不放。
小秀心裡難受極了,咋兒子也這麼喜歡菊花哩?
小妹娘急忙道:“泥鰍,咱家去吃飯了。奶奶蒸蛋蛋給乖孫吃。”
泥鰍望望菊花。對小妹娘道:“妹妹,玩。”
菊花詫異,這小子是想跟小蔥玩?咋異性相吸這麼小就開始了?無論是葫蘆,還是李敬文和李敬武,都更喜歡小蔥。這個泥鰍也是。
劉胖子因爲今兒跟張家鬧得不痛快,正想要找法子補救哩,聽了孫子的話。樂呵呵地說道:“你去。去跟板栗玩。他娘,你帶泥鰍在張嫂子這玩一會,煮飯的事不是有老二媳婦麼?晚點家去不要緊。”
這就是求好的意思了。再說。泥鰍剛找回來,那簡直是當眼珠子一樣疼,他也不忍讓孫子失望。不過,可不能讓小秀帶泥鰍去:她下午鬧得太狠了,跟菊花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緩過來。
劉三順卻想起辣椒的事,忙阻攔道:“明兒再來找妹妹玩。天晚了,妹妹要睡覺哩。泥鰍,跟爹家去。爹做了個小網子,咱去溝裡兜小魚兒。”
泥鰍一聽,立即丟開菊花。撲向劉三順,叫道:“網魚。”
劉胖子還奇怪哩。見劉三順對他使了個眼色,雖不明白是啥意思,聽兒子的想必不會錯,也就不堅持了。
劉三順卻意有所指道:“爹去瞧那翻牆偷看辣椒的人,村長是咋處置的。是李家人吧?哼,專門想佔人便宜。”
劉胖子這才恍然大悟,忙不好意思地跟菊花招呼一聲就過去了。
菊花正要轉身回去,劉三順叫住她,對小秀肅穆道:“小秀,你過來,跟菊花賠個小情。今兒你實在做得不對,就算泥鰍丟了,也不該藉着這事跟菊花鬧,更不該打她,你娘推鄭嬸和青木嫂子更是不應該。岳母我不好說她,自有岳丈管教;你是我媳婦,我還沒幹過虧心事哩,咱們該咋地就咋地。”
小秀頓時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眼中盈盈淚光閃現。
劉三順忽然心生怒氣,知她又想歪了,想要呵斥,又想一堆人還在那邊哩,若是吵起來害菊花丟臉,於是緊繃着臉瞪着她。
小秀娘也道:“是哩!秀,你該好好跟菊花賠個情。先前泥鰍沒找回來,你心裡慌張糊塗還好說,如今槐子都把泥鰍找回來了,你還不下氣,就不對了。”
菊花見小秀無聲流淚,那委委屈屈的模樣,就算迫於劉三順的壓力,給自己賠了禮,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還讓自己添堵,皺眉擺手道:“算了,還提這茬幹啥?是非對錯各人心裡有數。”說完轉身就走。
劉雲嵐冷笑着對劉三順道:“她心裡轉不過來這個彎,你逼她賠小情,只怕她更加恨菊花。她樂意咋想隨她去。不過我可跟你說,再要跟今兒這樣欺負人,甭指望我饒了你。今兒不過是瞧你丟了娃兒,不跟你計較,不然的話,誰還怕了你?”?說完帶着人走了。
劉三順臉色難看地讓娘帶着小秀泥鰍先回去,他轉頭就奔鄭家院門口去了。很少見他發火的小秀滿心驚惶,流着淚跟在婆婆身後往家去。
院門口,李耕田看着自己面前兩個五花大綁,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族人,氣得手腳冰涼。
死狗子翻人院牆還好說,反正他是糊不上牆的爛泥,就那樣了,再說也不姓李;可是李家的族人也幹這丟人的事,真是打臉,槐子說不定會誤解是他指使的哩。
如今李家可不是普通鄉民了,好歹家裡也出了個舉人,長風往後說不定還會當官,這些族人今天丟人現眼不說,赤裸裸地覬覦張家的秘密,也不想想,人家如今是你能欺負得了的?還當是往常哩,啥好事都想分沾些。
他對一個下人喝道:“把他們拖回去,關在祠堂旁邊的屋子裡先餓一晚上,明兒再處置。”
衆人嚇了一跳。
那兩人急忙叫道:“木耳。好多木耳哩。他們種出木耳了。”
他們想着告訴人這重要的事,沒準大夥就會幫他們說話,逼張家放了他們。可惜沒人理他們。這會兒情勢不同了,張大栓父子可是站在一旁哩。
槐子臉色陰沉,冷冷地瞅着兩人,心裡想着要多喂幾條狗才好,到時候狗咬傷了賊,也怪不得旁人。
大夥看槐子的神情都變了,一個辣椒還沒鬧清,張家又種出了木耳?這真是要發家了。人們心裡說不上是啥滋味,但後悔是肯定的。
就有李家人不忿道,張家已經把人打個半死,還不解氣,還要去祠堂處置?
李耕田怒視他道:“張家打是張家的事,賊進了家,主人家當然要打了;但我李家族規也寫得清楚,凡姦淫偷盜者,絕不輕饒。”說完氣沖沖地甩手而去。
大夥面面相覷:這事鬧大了,還以爲爬個牆不算啥哩,沒想到村長把族規都搬出來了。
他們李家在清南村是大戶,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小家族,各自種田,族人間也鬆散的很,那族規啥的,也不大用得上,這回村長是要真管了。
不說李耕田如何處置族人,且說張家和鄭家等人散了後,又忙着收拾辣椒,做荷葉雞,直忙到掌燈十分方纔聚集在一處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