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瞧着兒子直搖頭道:“你如今唸了書,咋說話還這樣哩?媳婦娶回來了,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又不是買衣裳!不到萬不得已,誰會休妻?俗語說‘當面教子,背後教妻’,媳婦不好,你做男人的就該管。男人要是不爭氣,管不住媳婦,旁人再操心也不中用——她終究是跟你過一輩子。像你二舅,他先就縱着媳婦,那你大舅、我這當妹子的,哪裡好多說啥?就說了她也不會聽,還不是白費口水?我們還能一直呆在他家管着她不成?連你外婆也管不好,鬧一場,好像是聽了她的話,轉頭又是原還原,長久下來,她也疲了累了。”
菊花聽到二舅母就心煩意亂,忍不住道:“想那些麻煩的事幹啥?咱就擦亮眼睛,找個好的,後邊不就沒事了?”
楊氏失笑道:“你這娃兒,誰不是擦亮眼睛地找媳婦?可是這當閨女跟當媳婦不一樣。當閨女的時候,不當家不曉得柴米油鹽貴,那她就是一個樣子,有些品性你不一定能看出來;等嫁了人,做了媳婦,一當家,一經事兒,那各人的品性、能力就看出來了。你別不信,有些閨女嫁了人,完全跟原來不一樣。你說這有啥辦法?就說這秋鳳,沒嫁人的時候,都說她如何的文靜,如何的勤快,如何的會過日子;這嫁過來了,這些品性倒是一樣不拉,就是沒想到還多了兩樣孤拐性子——她文靜的過了頭,跟誰也不來往;會過日子到連婆婆也甭想沾一點兒。”
菊花聽她娘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不禁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關於女孩嫁了人之後由珍珠變成魚眼睛的高論。
鄭長河道:“反正咱就一個兒子。不急,一定要好好地找。要找知根知底的,那樣也不會出岔子。憑她咋變,有些品性是變不了的。比如要是她心善,就不會像秋鳳那樣爲人行事。”
青木聽了點點頭,說道:“不會過日子不要緊,就算懶點都不要緊,要是不講理、不孝順,那是萬萬不成的。”
菊花想想楊氏剛纔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便對青木道:“哥,我覺得娘說的對哩,娶個十分合心意的媳婦是不可能的——人家也有人家的想法不是?兩口子還是要多交心。真要是遇到那不省事的,平日裡常常地勸解和管教,把道理掰扯給她聽。天長日久的,不就好了?”
楊氏一拍手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先擦亮眼睛找媳婦,娶回來了就要好好地對她。該管的也要管,哪能動不動就休妻哩。”
青木含笑點點頭,對菊花道:“我曉得。像今兒小妹的大哥,做得也不妥當。瞞着他媳婦把肉提來就不對。家裡就留了一道肉,媳婦還懷了身子。他跟爹孃說清楚,劉叔劉嬸哪會怪他?就是想表孝心,那也應該先跟媳婦好好說,不定就說通了;就算說不通,要管也應該在家管。偷偷地把肉提來,發現了明擺要慪氣,這不是幹蠢事麼?到最後,他老孃肉沒吃成,倒受了一肚子氣,連媳婦也生氣。兄弟也生氣,全家都生氣了。你放心,我怎也不能讓爹孃跟你慪氣的。”
菊花笑道:“哥哥這話說對了。要說這媳婦婆婆相處。兒子在中間起的作用大着哩——得兩頭勸!不過哥哥可別說啥不讓咱受氣的話,要是人家閨女聽見了。誰敢嫁來咱家?你這副樣子護定了爹孃和妹子,可人家閨女也是爹孃寶貝養大的哩。”
鄭長河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對青木道:“媳婦娶家來要對她好,她才能聽你的話;要是你對她不好,老是護着老孃也是不成的。這一碗水要端平了。”
楊氏笑道:“咱家人少,脾氣也都不古怪,只要娶的媳婦不算太差,就肯定能過好。不過等媳婦娶家來,還是應該分開過比較好。”
青木愕然,家裡只有他一個兒子,還分家?
楊氏見了他的樣子的,笑對他說道:“分家不過是分開單過,難道分開我就不是你老孃了?你要曉得人口一多,最是容易起是非了。分開了,再上門那就是客,說話也得收斂些。”
她還有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爲了菊花,這家是一定要分的,誰曉得娶家來的媳婦是啥心思?管她人咋樣,分開過,不在一個鍋裡舀飯吃,心裡也踏實些。
菊花也笑道:“是應該分。開枝散葉麼,這也是常情。咱們房子也是要蓋在一處的,就分開了,還不是捱得近,有啥事就能叫一聲。”
青木瞅了菊花一眼,沒言語。他有些明白孃的心思,當下也不多說。分不分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往後怎樣讓媳婦跟爹孃妹子相處好。自己讀了書,可不能跟劉大順似的,幹糊塗事。
再說,等自己娶親了,妹妹怕也是在家待不長哩——槐子還能等得及?只怕他前頭娶完親,後頭槐子就要把妹妹娶回家。所以,這事他是不擔心的。
鄭長河因爲媳婦早跟他商討過這事,對這分家的說法也不感到驚訝,笑道:“兒子娶了媳婦的,都是分家的多。那先不分的,到後來攢了一大家子人,還不是要分?這中間也不曉得要生多少是非。咱家就一個兒子,按理說不應該分,可是青木,你就這一個妹妹,爲了她過得自在些,還是分了好過些。倒不是說娶的媳婦肯定就不好,只是咱先把事情做在前頭,也叫人沒話好說。”
青木見爹把話說開了,點點頭道:“我曉得,爹。分家也沒啥不好。咱們總還在一處,能互相照應着。”
楊氏喜悅地說道:“就是這個理。有些人家,以爲分家就像要斷絕父子關係似的。我就想不通,他們不分家也沒見多親近,倒是互相防備着;那妯娌幹活也是你拼我、我拼你,生怕多吃了一點虧,還偷偷地攢私房錢哩!”
青木跟菊花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氏笑道:“你們別笑。你倆是沒見過那一大家子人過活是啥形景。我先沒出嫁的時候,在村裡,那些兄弟多的人家,在一個鍋裡吃飯,那日子過的——全是心眼子。要是哪個媳婦從孃家得了好東西,又不捨得拿出來讓大家吃——她也不是小氣,她是心疼娃兒——就晚上偷偷地煮了給娃兒吃,跟做賊似的。叫人瞧見了,就得慪一場氣。”
菊花和青木確實對這種大家庭的生活沒有體驗,所以聽了覺得好笑有趣,不過想想要是真身處其中,怕是也笑不出來了。
談笑一會,鄭長河催道:“洗洗歇了吧,明兒還要起早拔秧哩。”於是歇息不提。
把插秧這一大事忙完了之後,大家的目光又轉向麥田和油菜田,生怕到最後的收穫時刻,這莊稼出問題。
那插好的秧苗經過一段日子的生長,莖苗茁壯起來,由淺淺的翠綠轉向烏青墨綠,在水田裡扎得牢牢的,不再像剛開始那般柔弱。原先白漫漫的水田變成了連綿不絕的綠,和靠近山邊的金黃麥田相映成趣。
種了油菜的人家已經在收油菜了。菊花家去年田地少,並未種多少油菜,一小塊地,鄭長河跟楊氏一個早晨就砍了回來,堆在院子裡。曬乾了也沒鋪開,拿棒槌砸砸,收了半石油菜籽。也就夠家裡換油吃罷了,賣是沒有的。
接着就是給山芋、玉米、黃豆等鋤草、澆水,也是忙得腳打後跟。楊氏在家的日子就少了,跟鄭長河一起下地忙農活。
菊花卻不嫌勞累。伺候自家幾個人,跟燒十幾或者二十幾人的飯,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細心的安排,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條。
暖風佛面,菊花帶着草帽,挽着竹籃,到地頭給爹孃送吃的。今兒青木休假,也在地頭幫忙。
楊氏見她來了,高興地直起腰來,先去小溪裡洗了手,然後往地頭的一棵大槐樹下走去;鄭長河跟青木也放下了鋤頭,笑嘻嘻地去洗了手,過來吃東西。
菊花拿出大碗,讓爹孃哥哥喝大碗的菊花茶,吃餅子。自己則坐在一旁瞧着這荒地,想着才幾個月,它就由當初的荒涼變成眼下的生機勃勃,不禁心頭欣喜!
那山芋實在是頑強和充滿野性的,淋了一場雨,就長瘋了。她每次來都發覺它們變了個樣,藤蔓到處爬,山芋藤的藤節處生滿了或白或紅的細小根芽兒,挨着土就往裡鑽。
那黃豆也長得很茂盛,棵棵肥壯。
青木跟菊花說起那溝裡的泥鰍:“我把兩頭都用篾編的網子堵起來了,還網了不少小魚苗放在裡邊。不過裡邊本來也有不少的小魚,如今正是魚兒產仔的時候哩。”
菊花笑道:“這溝還是太窄了。也不過是養着玩罷了,誰還指望能逮好多魚麼?”
鄭長河聽了忙道:“等我有空的時候就把它挖寬挖深些,佔些地也不要緊。到時候再丟些藕和菱角進去。弄大些,養些魚還是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