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人看來,周少瑜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回南邊的巫縣和誠徽州,怎麼都是不顧大局的做法,這意味着幷州好容易出現的大好局面將付之東流。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領袖的力量,哪怕這位領袖一無是處也是一樣。
人常言御駕親征,不得不承認,此舉冒險,但的確最是提升士氣,除了有主心骨之外,還有就是因爲皇帝就在不遠處,說不得自己的英勇表現就被看到了然後升官發財?
人嘛,哪能還沒點想法。
周少瑜如今的聲望很高,晉城尤其如此,試想一下,一個被外族佔領侵略的地方,日子可能過的好麼?幾乎人人都是絕望的。
然而周少瑜來了,不僅護了他們平安,還想盡辦法讓他們吃飽穿暖,吃過苦,才更曉得珍惜和感恩,固然有那種薄情寡義之輩,但更多的,都願意爲周少瑜獻上一份力,甚至豁出命來。
可如果周少瑜不在,而攻打泰原的時機正好出現,那麼這些人,即便仍舊願意賣命,但心中難免忐忑,心理受到影響,對戰力的影響自然也大,更容易出現潰敗等不好的現象。
是以,周少瑜決定回一趟巫縣,怎麼都是不明智之舉,畢竟就像他自己所說,即便他回去了,也未必能有什麼作用,誰讓妹子們一個個都那麼厲害呢,合一塊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周少瑜不成。
不過實際上,很擔心陳碩真的事情絕對是真,但決定此舉,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不單單是江山可以再打,更重要的是自身對於妹子們的態度。
誠然,幷州的特殊情況,即便周少瑜繼續待在幷州,也不會有誰說什麼,心寒還不至於,但難免會心生不適,想不開的,鬧不好還直接會認爲周少瑜拉她們過來大梁,一是爲了美色,二就是爲了幫他打江山,然後二選一的情況下,周少瑜選擇了後者。
得,一旦妹子們潛意識有了這個想法,你就等着逐漸疏遠吧。
又不是尋常毫無主見又無本事的女子,還非得巴望着待你身邊不成。
周少瑜固然相信他和妹子們之間的感情,但這不是理由,感情這東西,從來都不是用來考驗的,在明明可以避免考驗的情況下,非得試試看感情有多深,腦袋有坑吧。再身後的感情,也經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會厭倦的,也會疏離。
反過來,如果周少瑜毅然選擇回去,妹子們就算嘴上不說,但心裡能不感動?在意的態度擺在這裡,誰心裡都會舒服,對於妹子們的凝聚力也大大提高一截。
瞧,多好。
這和心機無關,更準確的說,應當是用心維護妹子們之間的感情。
更何況,單論本心,周少瑜也是更看重妹子而不是江山。
回肯定是要回的,而且越快越好,早去,也更加可能早回。但有些事情,總要事先佈置一下。
比如,民心問題。
還是那句話,周少瑜在,則主心骨在,百姓士卒也更捨得賣命,周少瑜若不在,必然士氣大跌,鬧不好還會傳出什麼‘周少瑜這是怕死,所以不敢親自來’云云,那影響就更大了。
是夜,月黑風高,然而周少瑜和一衆妹子全都未睡。
不久之後,城中糧倉重地忽的燃起熊熊大火,竄起的火龍幾乎照亮整個晉城。
州牧府反應異常迅速,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組織人手前去救火,楊妙真也帶領數千軍隊展開救援隔離工作,避免火勢蔓延。
然而火勢實在太大了,壓根沒救出多少糧草。
晉城的百姓呆了,正所謂芒種三天見麥茬,那糧倉裡,可是剛收了沒多久的麥子,就這麼一把火沒啦?
雖然每家每戶都有留存,畢竟周少瑜又不像火鳳那般,先全收了然後再均分下去。可到底是他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其中還包括了軍隊自己種出來的全部小麥收成,一把火幾乎燒個精光。
這可如何是好。
百姓固然不會餓肚子,但他們安全的保障就是這支軍紀愈發不錯的軍隊,難不成讓軍隊餓肚子?那誰來保護他們。
換言之,周少瑜會不會一道政令下來,要強徵糧草?
一時間人心惶惶。
“看你想出的鬼主意。”周少瑜打着哈欠一臉疲憊,忙活了一宿,壓根沒時間休息,這會兒還要出去演一場大戲。至於這話,則是對武媚娘說的。
“不然還能如何?也只有如此行事了,除非你不走,不然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激發民心。”武媚娘不以爲意,撇撇嘴,真當想個主意出來容易啊。
周少瑜笑着搖搖頭,到是沒怪罪的意思,老實講,武媚娘獻出的計策還挺不錯來的。
晉城東城牆門前,數萬百姓在軍隊的組織下,黑壓壓的聚在一起,原本鬧哄哄的一片,在周少瑜於城頭現身之後瞬間歸於安靜,所有人都在等周少瑜的意思,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八成還是要徵糧了吧,不然軍隊沒了吃食,又如何維持晉城平穩。
多少是牴觸的,好容易收了滿倉的糧食,不再用餓肚子,可轉眼又要省吃儉用,嗚呼哀哉簡直。
只是不曾想,和周少瑜一同出現的,還有被五花大綁的周再興。
周再興此刻的模樣很是狼狽,頭髮凌亂,臉上皆是燻黑,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的稀巴爛,露出一條條血印以及滲出的血液。
爲了讓底下的百姓看的更清楚一點,周少瑜甚至還命人將牆頭上的一截牆垛給拆了,免得遮擋視線。
周再興在晉城的名氣也不低,好歹也是名義上的軍隊最高統帥,本來光是這個,還不夠家喻戶曉,但周再興在晉城,還有一個‘月老’的稱號。
說來也是搞笑,此事也算是無心之舉,當初因爲朝廷‘送’來了大量流民,且性別大多爲女子,這一度讓周少瑜頭疼,好容易才安排下來。
但問題仍舊不少,即便三三兩兩的安排在一起算是互相有個照應,但終究都是女子,很多活計不拿手甚至壓根不會,比如你讓她們自己去砍個樹,問題不大,可用樹木造些什麼,抓瞎!
於是周再興有了主意。
軍營嘛,都是些大老粗,大老爺們的,有幾個會自己縫補和做鞋子的,頂多編個草鞋。統一下發的軍服還好說,本就是用的耐磨的布料,或許熟識程度不大好,起碼沒啥破洞之類,可若是讓他們換自己的衣服,嘖,一個個站一起,就跟乞丐大軍似的。
再說了,再耐磨的衣服,也禁不住老穿啊,時間一長,連軍服都開始要變乞丐裝了,那怎麼行。
於是周再興腦洞一開,提議了一項軍民互助日,士卒們去幫那些女子多幹些重活,不僅算是訓練了體力宣揚了紀律精神,而因爲有女子在,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而女子則幫士卒們縫縫補補一番,若有心的,還能扎幾雙布鞋之類。
這一來二去的,居然成了不少對,又因爲大多人家中沒有長輩可以做主,而周再興雖然身處高位但和底層士卒打的火熱很是親民,於是當仁不讓又是牽線又是代替一把高堂。
好傢伙,這下子想不出名都難了,滿晉城誰不知道周再興月老之名。
言歸正傳,昨夜糧倉大火,而當時帶人值守的,不是他人,正是周再興,所以,他以如此狼狽的模樣出現,也就不難理解了。
正常做戲,周少瑜義憤填膺的對着周再興一頓申討,甚至屢次拔劍意圖宰了周再興,若不是身邊人攔着,怕是真就宰了。
嗯,反正外人看來是這麼一回事。
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犯了這麼大的錯,砍十次頭都不爲過,可問題是,這是月老周再興啊,在場的有的是因爲周再興才成的家,都記着情呢,無論如何都不忍心眼睜睜的看着周再興被宰。
於是呼啦啦就跪下了一片,想要爲周再興求情。
然而還沒等開口,周少瑜話鋒一變,居然開始罪己!
他是主,周再興是僕,下邊人犯了錯,是他沒有做好,而且,名爲主僕,實爲兄弟,周少瑜表示實在下不了手真要宰周再興。
好嘛,合着剛纔是誰大怒的要宰人的?
不過超級大BOSS寧願罪己,將所有的罪過承擔過來也要護着底下人,這份態度還是讓不少人滿意的,雖然無奈,可事情已經發生又能如何?
滿心以爲此事就算揭過,然後肯定就是周少瑜下令徵糧的時候,周少瑜卻又做出了驚人之舉。
綸巾一扯,長髮飄揚,往城牆邊緣一坐,大聲道:“周某自知罪不容恕,然周某身負重任,還想救得天下更多百姓,讓所有人都過上安泰的富足日子,實實不甘心如此死去,恕周某厚臉皮一回,願割發代首,暫且抵此罪過,留下有用之身戴罪立功,來人,將某這頭髮,盡皆剪了!”
老實說,割發代首,用後世的目光來看,甚至有些搞笑,本來麼,誰還沒剪過頭髮?次數都記不清了吧,這玩意能代替首級?
然而古代就是這麼一回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棄也。除了必要的打理,沒人會這麼剪。當然了,真代替首級也是不可能的,總不能讓一個斬立決的殺人犯剃個光頭就算受刑了吧,那還不天下大亂了去。
但是禮法上講,尤其是上層人士,這一招還是很好用的。
本身而言,周少瑜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相反,其仁名傳頌天下,更算是晉城此地百姓的恩公。而此事的由頭,在於周再興的‘玩忽職守’,和周少瑜沒什麼關係,有關係也是周少瑜硬扯出來的。
然而爲了護住周再興,同時也給大家一個交代,居然要把頭髮都給絞咯,如何不叫人震驚。
“大人不可啊!卑職寧願以死謝罪!”周再興率先大喝反對,同時奮力想要爬起身直接跳下城樓去。
“快攔住他!”周少瑜也趕緊大吼,好在被及時拉住,不過那會兒,周再興半個身子都衝出去了,看的周少瑜後背冷汗,好傢伙,咱是在演戲啊,你別玩真的呀!
“我意已決,速速來人,與我將這頭髮削掉。”周少瑜決然道:“怎麼,沒人動?你,過來,動手!”
“屬下不敢!”噗通一下,被指的那個底層將領頓時給跪了。
“廢物!你,你來!”
“屬下萬萬不敢!”噗通,又跪一個。
至於周再興,此刻已經被感動的嚎啕大哭,拼命的高呼‘不可’。
這下子,下邊的百姓總算反應過來了,好傢伙,來真的?真要剪啊?
於是呼啦啦一個接一個全跪了,高聲呼喊‘不能剪啊’‘我等願籌措糧草’云云的話語,嗯,場面頓時熱鬧,自然了,肯定裡頭有託!
然而沒用,看起來效果很好,但這只是一時的,只有真做了,纔會影響深刻。於是周少瑜自己拿着短匕自己削,效果自然不咋地,醜的很。
但效果卻達到了極點,嗚啦啦的哭了一大半,剩下沒哭的也是強忍住眼眶溼潤。
如此仁士,如何不叫人感動傾佩。
事情到了這一步,總該算完了吧,沒有!
周少瑜鄭重承諾,絕不會向百姓多納一分一釐的糧食,此次損失,由他周少瑜一力承擔,哪怕下跪求人,也要將糧草的虧空給補上。
然後組立議政司,他不在的時候,一切政令由議政司商議投票處理。至於人員組成,當然是奇數,並且還強行加入了妹子,表面上看,妹子人數要少一個,但是,作爲男子一方的趙赫,卻是‘自己人’,換言之,還是妹子們做主。
至於周再興,若是什麼都不表示也說不過去,直接免除了將軍職位,貶爲小卒,從底層重新開始。
當然了,憑藉周再興目前的身手和能力,很快會再次升上來,而且也不會有誰覺得不妥,人家本來就是高級將領嘛,而且還頗得衆將士之心。
一場大戲落幕,周少瑜可累的不輕,但怎麼也是值得的。
如此一來,周少瑜就有了正當理由離開晉城,而且還是爲了晉城而奔波,雖然仍舊比不得人在晉城,但無論如何,也比直接走掉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