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在青雲諸峰之外,孤懸於一處湖泊上,灘塗上仙鶴以優雅地姿態或梳理羽毛,或單足憑立,又或在低低的野草叢上空掠過。雨後的天空如同一塊藍絲絨,上有用絲線巧妙繡成的漫卷流雲,太陽時隱時現,山間瀰漫着雨後的溼潤清新。
身爲“主辦方”弟子,浮蘇早早就起來梳洗更衣,男弟子服色以青,女弟子報色以着朱,師長們皆是蒼袍朱冠,若不細看真像是無數仙神在山間相聚。乘雲宗宗主青峰真人率弟子們向來客致意後,便公佈名單,對決表由四大宗門與小門派的代表們共同抽選出來,分天地玄黃四組,並不代表實力,只是爲了好區分。
劍閣頂鐘聲一響,“資格賽”開始了,“主辦方”弟子也沒有任何優待,必需從資格賽一輪一輪開始打。浮蘇第一輪的對手卻是個散修,按照名冊上所錄,這散修所修的是火系劍意,流光正在對她的對手吐槽:“一個還停留在劍意第一重境界的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浮蘇雖然修爲不成,劍意勉強還能見人。還比什麼,趕緊讓他認輸,我可不想跟他那根燒火棍傻啦叭嘰地砍來砍去。它肯定不嫌丟人,但我覺得很掉份兒。”
浮蘇輕彈一下流光的劍身,讓它安靜一些,在意念中衝它道:“流光,若你永遠這般倨傲瞧不起人,我只能棄用你,因爲對我來說每一個對手都值得尊重,需要認真對待,因爲對手不是仇敵,沒必要在戰術心理上薄鄙於人。道宗一世什麼風浪沒見過,不也在陰溝裡翻過船,夜路走得多總會碰見鬼,天才如果失敗多半始於倨傲,何況我不是天才,有什麼資格瞧不起人。”
……
流光又默默不說話了,它不是覺得浮蘇說得對,而是覺得浮蘇沒法溝通。想想還是主人霸氣,陰溝裡翻過船又怎麼了,下回該傲氣還傲氣,該霸氣還霸氣。它又要“所以說”了,所以說女人就是心思複雜,一個修劍的想這麼多做什麼,一言不合拔劍就斬,這纔是劍修該有的態度。
若想劍修得好,當如劍一般凌厲而有鋒芒。
那散修也不過元嬰期,跟浮蘇當真沒法比,就像流光說的那樣,光劍意就不在一個層次上,怎麼能比得
。浮蘇紅衣似火,一劍破空,幾消數個照面,那散修就敗下陣來。
眼見那散修有些氣餒,浮蘇遂衝他善意地笑一笑,爾後飄然而去,去交經過對手確認,代表着勝利的玉符。浮蘇連散修的名字都沒有問,卻不知道她莞爾一笑,飄然轉身在散修眼裡是何等風姿——被流光打擊得久了,她都意識不到自己還有什麼魅力,當然,也是見過孫鴻影這樣的絕世仙姝,跟人一比,她就是個在容貌方面戰鬥力負數的渣渣。
第一場資格賽後,還剩下不足一千五百人,上午還有一輪資格賽,下午進行第三、四、五場資格賽,資格賽總共有五場。五場之後會掐算好正好補足一百人,分成十組決出每一組第一進前十,前十兩兩對打,勝者進負者出局,最後決出名次。
上午,浮蘇通過得比較輕鬆,下午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第三輪就只剩下七百二十三個人了,對手的實力就有了相應的提高,第三輪如果說還算順利,第四輪就簡直要人命。那可都是十里挑一打出來的,浮蘇迎戰的是南崖山一帶某個小門派的弟子,門派名稱比較拗口,浮蘇一時還真說不上來。
門派雖小骨頭硬,浮蘇都懷疑那人是不是也是修不屈劍意的,越打越精神,越打越爆出新技能有木有:“流光,我覺得你應該找他去,絕對是寂滅劍意的好苗子。”
“天賦好的人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一句話乾乾淨淨的話,既點明瞭人家天賦不錯,又順便踩了浮蘇,流光嘴欠的境界越來越高了。
……
如果不是浮蘇在跟人比劍,絕對要跟流光好好聊聊。
眼看着大多數人已經去交付第四輪的玉符,越來越多視線停留在他們這臺上,浮蘇只得趁側身之時,將滄海劍意瞬間一收,換作執着劍意。執着劍意好比一個執拗的小孩兒,打得贏的腦袋擡得高高的去收翻人家,打不贏時就算滿地打滾形象敗壞也要贏,反正就不愛輸這個字。
流光雖畏懼不屈,卻不怕執着,明明會被打死,還死不怕死的人在流光看來比執着要更可怕些。
“異劍意。”高臺之外,有位乘雲宗的長老看向上元真人,問道:“你這弟子何時修成劍意,是何種異劍意?”
上元真人特得意,弟子出風頭,師傅臉上也有光呀:“執着,依弟子拙見,乃執於勝負之念。”
長老摸摸鬍子:“不錯不錯,隱約間有滄海之態,雖隱於其內,但依然具有磅礴之勢,可是脫胎自滄海劍意?”
上元真人點頭,師兄師弟們紛紛對他抱以羨慕妒忌恨,上元真人那叫一個心裡美:“各位師弟溢美之辭過甚,叫她如何受得。”
“那柄劍不是你那年撿破爛一樣撿回來的飛紅嗎,看着蠻厲害的。”
“二師兄就屬於那種跌個跟頭都能撿塊寶貝的,那年他不過是順道轉了一回西海,就從海里撈上來玉宇瓊樓。這叫浮蘇的女弟子,也不過是當年二師兄出去撿回來的,我看二師兄最擅長的事就是撿破爛兒。”天機真人,您真相了。
“唉,我看玉宇瓊樓就快要不是我的了,劍閣大比前我充諾浮蘇,倘若進得前三,便將玉宇瓊樓給她
。這孩子,素來最是愛些個漂亮玩藝兒,這不今兒多肯發狠。唉喲喂,我的玉宇瓊樓啊……”上元真人作心疼狀。
一干師兄師弟都看不過眼去,似真似假地紅着眼要揍他,上元真人坦然接受師兄弟們以暴力來表示羨慕妒忌恨的行徑。上元真人從沒跟浮蘇說過,乘雲宗元嬰期以前就能領悟到劍意的人屈指可數,光在劍之一道上來說,她其實相當出色。
不過,上元真人認爲一個謙虛的心態和一個低而平的狀態非常重要,所以沒有跟浮蘇說。上元真人自然不是無緣無故顯擺浮蘇,他自然還有其他的考量,但這些並不是浮蘇需要去顧慮的。
她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怎麼把這個死不認輸,站都快站不穩的傢伙辣手砍翻在地。臺子下邊,對手的同門師兄弟都在讓他放棄認輸:“師弟,認輸吧,已經到這程度了,就算認輸也不丟人。這位女劍修畢竟是乘雲宗弟子,天下劍修出乘雲,何必再掙扎,傷了自己如何得了。”
臺上的劍修看一眼自己的師兄,又看向浮蘇,輕聲道:“不,我不認輸,除非我已倒下,否則我絕不認輸。”
尼妹,這是寧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得了,別折騰了,浮蘇一道劍光拍過去,直接把對面的人給放倒了,人家臺下的師兄還衝她投來感激的眼神。浮蘇從乾坤鐲裡掏出丹藥給對手餵了一枚,輕聲道:“好好養傷,我相信,有一天任何人也不能讓你倒下,有不屈靈魂的人,必然將會擁有可使你不屈服任何人任何事的劍意。對了,我是青雲宗浮蘇,未知你叫什麼,我想我應該記住你。”
“綹鈞門邵錚。”邵錚應完在浮蘇遞來的玉符上輕揮去一縷神識,便是認同了這場比鬥中,他輸給了浮蘇。雖心有不甘,但卻並非不服,眼前的劍修浮蘇,不論是她的劍,抑或是她的修爲及爲人,都足以讓人心服,只是誰不喜歡勝利呢:“我也會記住你,你的劍意很大,但你似乎不得其要義,所施展出來的未及劍意一成。”
……
早知道不給你丹藥了,說真話的人真不可愛。將邵錚扶下臺,浮蘇嘟嘟嚷嚷地去交玉符,流光在她腰間懸着,正樂得直抖。
不過,流光開口說的卻是:“浮蘇,主人應該會很喜歡你的。”
“爲什麼,可以跟你一樣天天嘴欠我麼。”浮蘇怏怏地撇瞥嘴道。
“不,你對待你的對手,不但要把他打倒,還要以身以言讓他心服口服,很合主人的脾氣。主人的朋友,多半都是跟他打過架後,這樣慢慢結交來的。浮蘇,你真的要好好記住他,必然有一天,他會讓你驚訝,不止指修爲,也指他將來可能爲你做到的一切。”流光難得沒有嘴欠,它哪裡敢嘴欠道宗啊,自從那天在道宗觀碰上過那道神識後它就老實下來。而且,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劍,浮蘇這樣做,會投李道宗的脾氣,自然也能投得流光的脾氣。
“我懂了,如邵錚這樣的人,未必會爲你錦上添花,但一定能給你雪中送炭。”這樣的朋友,多再多也不嫌多,浮蘇很高興,比贏了劍還要高興。
嗯,比贏了劍之後,看到師傅得意至極的讚美和不要錢的笑臉還高興很多很多。上元真人的笑臉,讓浮蘇有種她已經被賣掉,他正歡樂數錢的感覺。
“師傅,您一定把我賣了個好價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