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學費很貴,於軻沒有錢去上,所以他無法依靠“生徒”的資格參加科舉,那就必須通過參加州縣的二級考試,獲得“鄉貢”的身份前去參加,這兩個二級考試就是通常所說的鄉試。
於軻首先要參加的是冤句縣組織的資格考試,通過之後纔會被保薦前去濟陰參加曹州州試。雖說縣試的難度並不高,但卻是通往功名之路的第一道關卡,同樣不可忽視。
由於龐勳之亂的原因,朝廷將科舉考試的日期做了一定的修改,因此各州縣的考試也隨之做了改動,縣試的日期比先前計劃好的推遲了足足有十七天,這讓於軻有了足夠的時間從徐州的殺戮之戰中緩過神來,做了充分的準備溫習。
三月中旬的一天,於軻前往縣衙辦理了報名手續。冤句縣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仍然是那樣蕭條,似乎寧縣令的死並沒給這座縣城帶來生機,新上任的羅縣令雖然沒有像他前任那樣貪婪無度的壓榨百姓,卻也沒有做一些有利於恢復民生的舉措。
當於軻騎着他那頭毛驢來到縣衙時,不禁吃了一驚,他所看到的是一座全新的,富麗堂皇的縣衙,而就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一片廢墟,短短的數月之內,這麼一座更奢侈的縣衙就拔地而起,想來必是動用了不少的民力與錢財。
“看來新上任的縣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於軻暗暗感慨, 這年頭,貪官污吏就像是殺不完的蝗蟲,前赴後繼,如果哪個地方出現了清官,那麼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那個官精神有問題,就是這地方的百姓積了八輩子的德,貪上了這等天大的好事。
由於報名的時間就在這一天,所以冤句縣的讀書人都趕在一起前來報名,縣衙的院子裡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瘦削的書生,如今三月初春,天氣猶寒,這人卻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破襖,於軻站在他身後,能夠清楚的聽到他因爲冷而牙關“咔咔”撞擊。
“在下於軻,不知兄臺尊姓大名?”於軻閒着無聊,便跟前邊這人打招呼。
“於兄好,在下白啓明。”那人轉過身來拱手笑答,於軻看清了他的長相,人倒也算是清朗,只是因爲太瘦的原因,顴骨看似有點突出,嘴脣也略顯蒼白,一看就是長期缺乏營養的所致。
“白啓明……”於軻心中默唸着這人名字,忽然眼睛一亮,道:“莫非你就是那篇名動州縣的《民生賦》的作者,白啓明,白兄嗎?”
“於兄言重了,區區一篇陋作而已,實在不足掛齒。”白啓明很是謙遜。
本朝乃科舉制度初創之機,考試的機制還不夠完善,除應試之外,還有薦舉一途存在,既朝廷的官吏如若發現民間藏有才華出衆之士,則可向上保薦,使其不必經過縣州之試便直接獲得及第,亦抑受到閱卷官的賞識,在評選過程中加以優待,因此,讀書人們往往喜歡將自己平日的一些詩賦公之於衆,以引起某位考官的青睞。
平心而論,如果自己不作弊的話,這白啓明算得上是冤句第一才子,於軻曾拜讀過他的許多詩作,尤以那篇《民生賦》最佳,文辭立意均可稱是上乘之作。
於軻一直在奇怪這樣一位才華橫溢之人,緣何在史書上沒能留下一筆,今日親眼見其人才算明白了幾分,關鍵還在於一個“窮”字。
想古代如李白、杜甫之類的千古流芳之士,雖說也是布衣出身,但家境都還算充裕,不是祖上爲官,就是家有良田,自然供得起他去讀書縱樂。高興的話可以去考個功名,爲國效力,不高興的話也可以一拍屁股走人,遊山玩水,縱酒行樂,所以在古代,能夠混出些名頭的讀書人,多半並不會爲一個“錢”字而操心。而像白啓明這樣的人,一日三餐都成問題,保不準哪一天就病死餓死了,縱然胸有詩書氣自華,又有何用呢。
“白兄過謙了,你的詩賦與名氣遠近聞名,某早就有心結識,不想今日能在此遇見,實在是某三生有幸,如蒙白兄不棄,報完名後咱們就去小聚一下如何?”於軻誠心相邀。
都是書生意氣,結交個朋友自然是好,白明啓欣然道:“如此甚好,某正好向於兄討教一二。”
“不敢不敢。”
閒聊之際,隊伍很排到了他二人,白啓明首先上前,在那報名薄上籤上了自己姓名,正要走時,那負責的官差一把揪住了他,頗爲不悅道:“這位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了?”
白啓明一愣,打量了一下自身,道:“官爺,某沒有落下東西。”
官差臉色頓時一沉,道:“你裝什麼傻,想參加考試就不知道規矩嗎,某家縣尉還在裡邊等着,少在這裡浪費時間。”
白啓明雖然才華出衆,但對這世態之故卻是顯得稚嫩,被官差這幾句話弄得是莫名其妙,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身後的於軻也怔了半刻,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他依稀記得,方纔只顧着與白啓明聊天,卻沒有注意到,凡來報名者,在寫下名字之後,無一例外的走進了後面的那間廳堂,進去時手裡拎着大包小裹,出來時卻兩手空空,再聽這官差說縣尉就在裡邊,那麼這些人進去之後定然是向那縣尉進獻錢財禮品,說粗點就是行賄。
“孃的,原來古今一樣黑呀,考個試都得送禮。”於軻好不惱火,但現實就是如此,恨也沒辦法,還得接受,他這時才後悔未何沒想到這一層,沒有給狗官准備些錢禮,若不然的話,狗官暗中使壞,故意不讓他通過縣試,那這一年多來的苦讀豈不是付之東流了。
白啓明腦袋轉的不夠快,還是沒有聽明白,回頭茫然的望向於軻,於軻只得上前附耳低聲道:“他的意思是讓你進去給縣尉行賄,白兄,你帶錢了嗎?”
白啓明恍然大悟,臉色頓爲一變,弱不禁風的身軀油然生出一股正氣,毅然道:“某讀聖人言,行磊落事,考取功名自當憑自己正才實學,怎可做這等不恥之事!”
他這幾句話立刻得罪了一大片人,後面那一堆拎着錢禮的報名者都瞪大眼睛死盯着他,只是礙於讀書人的身份,否則當場就會上前羣毆他一頓。而那官差更是勃然大怒,罵道:“臭讀書的,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就你一副窮酸樣也想考功名,別白日做夢了,快滾回家種地去吧。”
官差這一番話其實把在場的讀書人都罵了,但衆人的前途命運操在人家手上,就算是被辱了也不敢做聲,那白啓明怒髮衝冠,只恨得咬牙切齒,卻同樣無可奈何,只得憤憤的哼了一聲,道:“於兄,某在外面等你。”接着便是拂袖而去,背後是一片的責議之聲。
於軻同樣是怒不可遏,但這一年來的經歷已經讓他成熟了許多,懂得了該忍則忍,於是只把那官差的惡罵當成是犬吠,默不做聲的上去簽名。
“又來一個窮酸貨,還報什麼名啊,沒錢還想考功名嗎,趁早——”那官差以爲他二人是一起的,自然而然的把於軻也跟着看扁,正得意的諷刺時,忽然間瞅到了於軻簽下的名字,臉色突然一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臉神奇的堆在了臉上,用近乎討好似的語氣道:“原來是於爺啊,小的真是瞎了眼了,方纔那話都是氣話,於爺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