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老夫人看得出,香芷旋雖然掛着笑,分明已動怒了。爲何動怒?自然是因爲被冤枉才這樣。由此,她倒是愈發心安,確信香芷旋事先毫不知情,今日怕是隻有被拿捏的份兒了。

錢友梅與蔚氏想的則不一樣。

錢友梅相信,香芷旋便是有些自負,也不會被這樣一樁事弄得沒有翻身的餘地。

蔚氏則是替香芷旋氣惱不已——本就避嫌沒踏進小庫房半步,還是被人潑髒水,可是再想到香芷旋說過的幾句話,又放下心來。

她是想,自己很多時候粗枝大葉的,都看出了今日清風閣那名丫鬟有些不妥當,香芷旋豈能看不出,說不定已經做好反擊的準備了。但這樣並不代表不生氣——換了誰被說成那副情形,也會特別膈應。

辛媽媽被香芷旋這般數落,面上就掛不住了,轉頭想要求老夫人給自己做主。

蔚氏已道:“四嫂這話說的對,老夫人都沒說個準話,你一個僕婦跟着添什麼亂?再沒個章程,故意惹老夫人心煩,別怪我將你打出去!”語氣一手緩緩擡起,握成了拳,骨節聲聲作響。

辛媽媽知道,蔚氏氣極了連五爺都敢打,更別提她了。是以,對妯娌兩個的話再不滿,也不敢反駁了,只是低聲對老夫人道:“奴婢只等着您詢問就是。”

老夫人瞥了香芷旋一眼,“你也別急着發作,我也是聽辛媽媽說起才詢問幾句。”又對辛媽媽道,“你說說吧。”

“您也別急着聽這惡奴的說辭。”香芷旋道,“有些話應該說在前面纔是——若是她空口白牙地污衊我,您要怎麼發落她?”

老夫人道:“就依你方纔所說,將她交給你婆婆發落。可是——”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是她所言是真,又當如何?這一點,也該說在前頭。”

香芷旋道:“我要是被她坐實罪名,聽憑大夫人發落。”辛媽媽的話,怎麼可能是真?又怎麼可能給她坐實罪名?

“那就好。”老夫人吩咐辛媽媽,“你說。”

辛媽媽道:“清風閣的大丫鬟結香前幾日與奴婢說過,自從上次您賞賜了四奶奶幾件壓箱底的寶物之後,四奶奶與陪嫁丫鬟說閒話時,流露出了覬覦您小庫房裡的東西的意思。她擔心四奶奶做出有辱門風的事,這樣的話卻是不敢直言道出,便躊躇着讓奴婢拿個主意。我是有心,可是松鶴堂這陣子七事八事的,總顧不上跟您回稟。結香見我一直沒有回話,便盡心服侍着四奶奶,想着主僕情分深一些的時候,四奶奶便是要做糊塗事,她也能婉言規勸幾句。”

蔚氏不耐煩地道:“別在這兒編瞎話了,你說點兒有用的行不行?”

辛媽媽不理會,繼續道:“誰承想,四奶奶得知結香與我走得近,我又管着小庫房的鑰匙,便以爲尋到了捷徑,要結香極力討好我,等日後有機會,或者跟着我到小庫房拿出些寶物,或者將小庫房的鑰匙拿到手請人打一把一模一樣的——到時候四奶奶命她兩名陪嫁丫鬟竊取財物就是了。自然,四奶奶也給了結香二百兩銀子的好處。金帛動人心,結香就快出府成親了,看到到手的銀兩便忘了初衷,聽從四奶奶的吩咐。

“我看出她言行不似以往,就起了疑心,軟硬兼施地詢問一番,她擔心老子娘被她的糊塗心思連累,這才說了實話。但是另一面,她又不敢違背四奶奶的吩咐,只好聽說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差事如常辦着,另一面則會及時得知我。

“今日她跟去了小庫房,怕一無所獲讓四奶奶生氣,便偷拿了一顆鴿血紅寶石,也是知道那顆寶石不是最珍貴的物件兒,既能給四奶奶個交代,又不需真讓老夫人傷財。的確是,那丫頭也是不得已,夾在中間左右爲難,一再懇求我不要聲張此事。可是我想着,門風最要緊,這種事斷斷不能縱容,否則,日後顏面掃地的可就是四爺了。”

辛媽媽長篇大論說話的時候,含笑悄無聲息走進來,站到香芷旋身側,微微點頭一笑。

香芷旋心裡愈發有底了。

辛媽媽說完,不無挑釁地看住香芷旋,“四奶奶要是願意,可以將結香帶過來詢問一番,看看我有沒有半句假話。”她心裡很是快意。香若鬆如何顛倒黑白氣得老夫人病倒的情形,她一直記着,一直爲老夫人不平,極其厭惡香家的人。終於也有了這一日,她能用香若鬆的方式痛痛快快地羞辱香家人。

香芷旋側頭看了看含笑。

含笑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香芷旋這才道:“那就將結香帶過來與你對質。另外,也請大夫人過來聽聽。”她眼中閃過譏誚,“結香要等會兒才能過來,你正好再將這番話與大夫人說一遍。”

辛媽媽語氣中不無得意,“四奶奶吩咐,我自當聽命行事。”

蔚氏卻已不屑地別轉了臉,“漏洞百出的一番說辭,居然還得意洋洋的。蠢貨!”

錢友梅心裡是認可蔚氏這說辭的。真的是漏洞百出,老夫人身邊這個人,腦子實在不夠靈光。好在說辭怎樣其實也不打緊,只要證據確鑿就行,到那時,誰還會管前因後果?只是……她看了看香芷旋,仍是懷疑辛媽媽會白忙一場。

辛媽媽沒理會蔚氏的話,去請了寧氏過來,和老夫人一唱一和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自然,也沒忘記複述香芷旋的言辭。末了,辛媽媽道:“此事若是無證可查,我聽從大夫人的發落,若是證據確鑿,那就要請您正一正家風了。”

寧氏望向香芷旋。

香芷旋坦然地回以一笑,道:“兒媳身正不怕影子斜,等會兒還請您主持公道。”

寧氏心裡有了底,“你是個好孩子,我信你。咱們姑且看看那些個生事的如何自圓其說,之後再做計較。”她安然落座,語聲變得輕緩,“老夫人小庫房裡那些東西加起來,都沒老四媳婦的陪嫁多,要是真那麼值錢,老六那檔子事一出,老夫人當即就兌換銀子了,哪裡還需要跟老四媳婦要錢接濟。哼,居然用這種藉口污衊人,把誰當傻子了?”

蔚氏附和道:“正是您說的這個理,我在這兒聽了半晌,肺都要氣炸了,偏生那些個沒見識的東西還自以爲很聰明。等會兒您發落那個惡奴的時候,可別手軟,不然我可不依。”

婆媳倆一番話,讓老夫人有些底氣不足了,目光微閃,吩咐道:“派人去清風閣搜查!”

寧氏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似的看着老夫人,“去清風閣搜東西?太子爺和淮南王還沒走呢。您就是不怕家醜外揚,也不怕下人有去無回血濺當場?您正病着,我正琢磨着給您沖喜呢,您倒好,自己張羅這種不吉利的事兒……得了,您要是真打定了主意,我就讓松鶴堂這些人全去清風閣搜查。橫豎您房裡這些人都該換一批了。”

“你給我住口……”老夫人被寧氏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氣到了,呵斥一聲,便咳嗽起來。

錢友梅上前去,遞給老夫人一杯溫水。

老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見她倒是從容不迫,情緒就平緩了幾分。

垂手而立的含笑則在回想過來之前的事:

也不知薔薇如何修理了結香一番,她進到廂房的時候,見結香癱軟在地上,正在細細講述如何被辛媽媽利用又如何對好了說辭。

她看得出,薔薇是真被氣極了,身手取下結香頭上的簪子,啞聲道:“你爲着雙親的差事,被辛媽媽利用,被區區二百兩銀子收買,我勉強當做是情有可原。只是——”簪頭分別在結香的太陽穴、頸部大動脈點了點,“你要是不在了,你雙親的死活也就與你無關了;你雙親要是不在了,你會不會後悔今日所作所爲?”

薔薇沒等結香回答,就問她:“結香雙親身在何處你能查到麼?我這就趕過去,將她雙親綁了。她今日敢說四奶奶一句不是,我就讓她親眼看着親人慘死在她面前。”

她聽得心頭升起一股子寒意,面上卻沒片刻猶豫,道:“這些你不用管,我這就去知會趙賀,讓他派幾名護衛去抓人!”說着匆匆轉身出門。

剛出門走了幾步,她就聽到了結香急切的求饒聲:“你別爲難我雙親,我說實話,我等會兒一定說實話!要不然你教我怎麼說,我都聽你的,我發誓!”隨後,便跪地磕頭,聲聲作響。

之後,她去找趙賀,並不知道薔薇是如何吩咐結香的,但是可以確定,結香等會兒一定會實話實說,甚至於,會反咬辛媽媽一口。

思忖間,結香被帶過來了。

辛媽媽盯着結香,目光陰森森的,含着警告之意。

結香卻不看她,徑自跪到了寧氏面前,先磕頭才說道:“奴婢被豬油蒙了心,做了知情不報的糊塗事,還請大夫人給奴婢一條活路!”

“只要你實話實說,我自然會從輕發落你。”若是放狠話,說不定會嚇得結香語無倫次,反倒不好,是以,寧氏也就將話往好處說,又問,“你說知情不報,是指何事?”

結香道:“辛媽媽偷了老夫人小庫房裡一顆鴿子蛋大小的鴿血紅寶石——就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無意中看到了,她就對奴婢一番軟硬兼施,先塞給了奴婢一張二百兩銀子的銀票,說是守口如瓶的好處,又說奴婢要是將事情聲張出去,她就要刁難我雙親。奴婢回到清風閣,左思右想,都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正想着據實告訴四奶奶,就被人帶了過來……奴婢該死!奴婢應該在事發時就告訴您和四奶奶……”又連連磕頭之後,取出一個荷包,雙手呈給寧氏,“大夫人請過目,這便是辛媽媽收買奴婢的那張銀票。”

寧氏、蔚氏滿意地笑了。

香芷旋面無表情,事情還沒完,便是按她心思了事,也實在是高興不起來。但是,婆婆已經過來了,她不論處於優勢劣勢,都不能多言左右長輩的心緒。

只有錢友梅神色依舊。不過是猜想成真,面對這種事,她不需發表看法,更不需流露出任何情緒。她的立場已擺在了明面上,在場的人都不傻,她要是多說話,反倒會讓人覺得她惺惺作態,實在是沒意思。

寧氏吩咐碧玉:“帶人去搜辛媽媽的住處,住處找不到贓物的話再搜身!”

“是!”碧玉快步出門。

此時應該最激動的辛媽媽反倒沒了動靜——她站在原處,盯着結香發呆。這死丫頭是怎麼回事?從昨日到今早,她先讓小丫鬟傳話,怕她記不住,早間更是親自去了清風閣當面交代了一番。怎麼此刻全然變卦了?她不在意她爹孃了麼?還是……襲朗得到風聲,先一步敲打了這丫頭?不對啊,太子和淮南王一大早就過來了,到現在興許還沒走,他怎麼可能分出精力來理會這等瑣事?

她只是不清楚,這等事實在齷齪下作,比之前老夫人有意刁難香芷旋更讓人氣憤。香芷旋對薔薇有着雪中送炭的恩情,薔薇怎麼可能讓她背這種黑鍋,真急了,真恨不得殺了結香出氣。

結香哪裡看不出,自己和爹孃是真有了性命之憂,自然對薔薇言聽計從。辛媽媽這邊呢,到底不敢用結香爹孃的生死作爲要挾,把人嚇急了,反倒更不容易成事。

薔薇不覺得長篇大論就能讓人信服,索性讓結香直接道出最關鍵的一點,餘下的事就容易了。

辛媽媽發愣的時候,老夫人長長地嘆息一聲。又是白忙一場。難爲辛媽媽一再跟自己保證絕對出不了岔子,現在呢?在內宅鬥心機,松鶴堂的人加起來怕是都不能贏——多少年都習慣了作威作福頤指氣使的做派,哪裡摸得清這些狡詐的女子的心思。

老夫人掃了錢友梅一眼。錢友梅背地裡跟她說過,辛媽媽這主意只有一半的把握能成,要想勝算多一些,還是要從長計議。她當時就想,誰不想從長計議?關鍵是她這身子骨熬得住麼?還沒見香氏被逐出去,自己就奔了黃泉可怎麼辦?不如試試。她能不能熬過這一年已難說。便是失敗,不過是搭上辛媽媽一條命。顧不了那麼多了,比起報復襲朗帶來的快意,損幾個僕婦不算什麼。

她長長地嘆息一聲,緩緩闔了眼瞼。

過了一陣子,碧玉返回來,將搜到的紅寶石呈給寧氏:“東西妥當的藏起來了,好幾個人搜了一陣子才搜出來。”

辛媽媽終於緩過神來,目光異常,搶步衝向結香,“你這個賤婢!……”定是這賤婢從頭就是欺騙她,興許寶石根本就沒帶回清風閣,尋機放到了她房裡。

剛走兩步,蔚氏就攔在了她面前,揮手便是狠狠一巴掌,“真是反了你了!”她用了幾分真力的一巴掌,辛媽媽哪兒受得住,身形瞬時摔倒在地,嘴角淌出鮮血。

辛媽媽想爲自己辯駁,卻是耳鳴眼花不已,意識混沌起來。

“人贓俱獲。”寧氏將手裡的紅寶石隨手丟在地上,“把這個心思齷齪的老奴拉出去,責打三十大板,打完要是死了,丟到亂墳崗,要是還活着,丟到莊子上。我這也是爲了息事寧人,要是被大老爺等人知道這件事,她連個全屍都落不下。”其實是打定主意取辛媽媽的性命,這樣的貨色,活着也會繼續生事,如何都留不得。

老夫人還是閉着眼睛,沒說話,面色卻更差了。

寧氏又指一指結香,問香芷旋:“這丫鬟,就交給我發落吧?”

香芷旋勉強扯出一抹笑,恭聲稱是。

寧氏又當即吩咐碧玉:“把她帶回正房。讓松鶴堂裡的下人也全部到正房去,等着我訓話。你另尋一批懂規矩的人來服侍賓客,有哪個多嘴多舌,只管稟了我,正好給辛媽媽多找幾個作陪之人。”

碧玉正色稱是。

寧氏笑着起身,走到香芷旋身邊,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要怪就怪我,是我沒能將你照顧好,枉做了這一府主母。”

“您這麼說我可不敢當。”香芷旋又勉強地笑了笑,“您已發落了胡言亂語之人,我怎麼還會計較。”

“到底是意難平,我明白。”寧氏和聲道,“看看,這臉色都發白了,快回房去歇息。聽話。”又喚蔚氏,“老五媳婦,陪着你四嫂回房去。”

她態度堅決,香芷旋和蔚氏自是恭聲稱是。

寧氏又瞥一眼錢友梅,“老三媳婦也回房吧。這兩日沒少見你跟辛媽媽在一處嘀嘀咕咕,可見不是讓人省心的,如何能照顧得了老夫人?今日先回去面壁思過!”

錢友梅立時紅了臉,沒想到自己一言未發,還是被敲打了。這話已很重了。她低聲稱是,隨着香芷旋、蔚氏走出門去。

出了松鶴堂,香芷旋與蔚氏交談幾句,蔚氏便快步走到了前面去。

香芷旋又悄聲吩咐了含笑幾句。

含笑落後一小步,和鈴蘭輕聲說了幾句話。

香芷旋停下腳步,看着故意落在後面的錢友梅。

錢友梅走上前去,“四弟妹是不是要問我有沒有介入今日這件事?”

“自然。”

“你猜不出麼?”

“你早就知情,打定主意要在一旁看戲,畢竟,怎麼樣的結果,於你都是好事。”

錢友梅坦率地笑了笑,“你說的沒錯。我這處境你也知道,不想與你爲敵,又不得不聽命行事。辛媽媽呢,只這一兩日,就讓人盯着我一舉一動,着實煩人。昨晚那番話,是她要我這麼跟你說的,以爲就她聰明,就她會爲人設身處地的着想,卻不知在松鶴堂怎麼能與你說那些話……你當時就覺得不對了吧?今日這件事,完全是她的主意,還要我繼續做好人,知會你一聲,其實還不想看你先一步亂了方寸?”

香芷旋頷首微笑,“今日不論誰輸誰贏,對你都只有好處。辛媽媽被髮落掉,就少了個對你指手畫腳的人;我被打發掉,你父親升官之事想來就能快一些。但是,這件事也有你幫忙出謀劃策。不然,以辛媽媽那種自以爲是的做派,怕是不會費一番周折,直接就胡編亂造一番污衊我了。”

錢友梅笑了笑,走到香芷旋近前,低聲道:“那又怎樣?你要是連這種伎倆都對付不了,就是以往我高看了你,你落得個怎樣的下場都是理所當然。我是幫辛媽媽出主意了,她又不會將我招出來,她對老夫人可是忠心耿耿的,怎麼會讓老夫人再失去一個幫手。”方纔都被婆婆那樣敲打了,她就是還想說軟話試圖澄清,也沒人肯信,既然如此,還不如硬氣些。讓人恨,也比讓人蔑視好。

“你可真讓我開眼界了。”香芷旋失笑,“哪日落魄了,可以去登臺唱戲。”

錢友梅臉色變得冷淡起來,“放心,這纔是我的真性情。再說了,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在閨中的時候不也是狠角色麼?到了這裡,怎麼就只會裝可憐無辜了?”

香芷旋眼神狡黠,“說我裝可憐無辜?你倒是提醒我了,多謝。”語聲微頓,她聲調忽然高了幾分,語氣透着濃濃的委屈,“三嫂,你怎麼能隨着那惡奴污衊我呢?!好歹我們是同鄉啊,你竟這般說我!你……”話沒說完,身形忽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在附近服侍的下人循聲望過來,見她身形歪倒的時候,幾個人發出一聲驚呼,“四奶奶!”

鈴蘭奔了上來,及時扶了一把,又將香芷旋打橫抱了起來,怒聲責問錢友梅:“三奶奶,您怎麼還敢胡說八道?!當心下拔舌地獄!四奶奶要是有個好歹,奴婢定會跟您拼命!”

幾名旁觀的下人有的喊着去請太醫,有的則跑向松鶴堂。

驚愕之後,錢友梅暗呼一聲糟,她怎麼就沒料到香芷旋會來這一出呢?

蔚氏急急忙忙奔了回來。

“五奶奶,都是三奶奶……”含笑委屈地道,“四奶奶方纔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您不是沒看到,三奶奶方纔竟還冷嘲熱諷的……”

鈴蘭則抱着香芷旋走開去,“五奶奶,您記得請大夫人派人請一位太醫過來,奴婢先送四奶奶回房。”

蔚氏連忙應道:“好好好,你快去,看看掐人中能不能醒,不能醒就用銀針刺一下。”又推了含笑一把,“你這個傻丫頭,還不快去幫忙?這兒有我呢,別忘了請四爺回房看看。”

含笑忙頻頻點頭稱是,快步去追鈴蘭。

錢友梅已是瞠目結舌。方纔鬧了那麼久,都沒有這一幕精彩。可也明白,自己被香芷旋狠狠地擺了一道,定是要被婆婆發落的。

蔚氏冷着臉對錢友梅道:“跟我去見大夫人!”

錢友梅忙道:“五弟妹,你誤會了……”

“叫我五奶奶就行,別套近乎,我這輩子都看不上你,只管放心。”蔚氏笑容冷冽,“四嫂和我都懷疑今日這件事情你也摻和了,四嫂擔心我火氣大與你吵起來,這才說她親自問問,可你這敗類,竟然胡說八道氣四嫂?你也不看看她那小身板兒,經得起一再生氣麼?!”

錢友梅的心徹底涼了。蔚氏已認定她惹得香芷旋急怒攻心昏了過去,等會兒見到大夫人,說辭怕是比現在還要難聽。可問題是香芷旋絕對是假裝昏迷啊!她心口發賭,真有點兒受不了這樣一個打擊。

蔚氏往松鶴堂走了幾步,忽然頓住腳步,“不能去松鶴堂,還有賓客在呢,去正房!”率先去正房的路上,她脣角高高地翹了起來。

方纔她對香芷旋說:“這件事錢氏肯定摻和了,她有意看你的笑話,分明就是跟我們整個長房的人過不去,我們可不能縱着她惹是生非。你也不是沒看見,婆婆對錢氏頗有微詞,只是抓不到切實的證據纔沒發落的。要不我們倆聯手,要不就把她交給我。”

香芷旋就說:“你要是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你只需走遠一些,看看熱鬧,幫我稟明婆婆。”

“結果要讓我解氣纔好。不然我還是要親自上陣的。”她說。

“那就先看看能不能讓你解氣。”

是這樣,她才先一步走到前面去,時時留意着後面的動靜。怎麼也沒料到,主僕三個給她唱了這麼一出精彩的戲。

手段俏皮卻有效的主人,機靈忠心的僕人,香芷旋要在這府裡站穩腳跟,便是僅憑這一點,也非難事。

迎春走在蔚氏身邊,提心吊膽地問:“五奶奶,真的要先去正房等大夫人麼?不先去看看四奶奶麼?身子骨那麼單薄,又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您過去好生寬慰幾句才妥當吧?”

蔚氏瞅瞅身邊性子耿直一臉憨厚的丫鬟,苦笑着搖了搖頭。

**

寧氏匆匆送走了孃家幾個人,回到正房。

蔚氏將之前的事說了一遍,曲膝行禮,“下人再刁鑽,終究是打發掉就行了,可恨的是三嫂竟也跟着起鬨,這分明是沒將您的話放在心裡,若是縱容,日後她不定還要怎樣敗壞妯娌的名聲呢!”

“你說的這件事,方纔已有下人通稟過,與你說的並無偏差。我已先命人去請太醫過來,到底還是你四嫂的身子最要緊。”寧氏笑着拍拍蔚氏的手,“你別這樣生氣,快坐下喝杯茶消消氣,我難道還會坐視不管麼?且等我料理了這些事,再隨我去看看你四嫂。”

蔚氏這才笑了,稱是落座。

寧氏連與錢友梅講道理的閒情都無,不含情緒地道:“你這樣行事,不適合服侍老夫人,即日起閉門思過,滿三個月再說。暫定如此,等老三回來,我還要與他細說此事。”隨後像是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下去!”

禁足了?若是襲脩不能幫她扭轉局面,她被關在院子里長期無所作爲的話,便會成爲棄子。錢友梅告退出門時,腳步有些踉蹌。

寧氏走到院中,看着松鶴堂裡一衆下人,警告她們不得胡言亂語,若是口無遮攔,下場與辛媽媽相同。之後讓她們去了二門,看着辛媽媽受刑而死。

要是換一件事,寧氏不會擺出這樣大的陣仗,就是這樣不大的卻齷齪的事,更讓人光火。不好好整一□□氣,日後還了得?

料理完這些事,寧氏才與蔚氏去了清風閣。聽含笑說太醫已來過了,香芷旋喝了一碗安神湯正睡着,也就只是隔着簾帳看了看。

寧氏又問含笑:“可知會老四了?”

含笑道:“四爺隨着太子爺、淮南王出門去了,奴婢便沒敢讓小廝趕去傳話。四奶奶醒來那一陣子也是反覆叮囑,不要驚動四爺。”

“難爲她了。”寧氏道,“好生照料,明日我再來看她。”之後,與蔚氏一同離開。

寧氏對蔚氏也是近幾日才完全放心的,之前蔚氏和襲刖是關起門來打打鬧鬧的過日子,她聽着都頭疼,也便無從信任。

今時不同往日,她叮囑蔚氏:“日後你收斂些火氣,遇事別總是擡手打人,我能縱容你,卻怕你成習,到了外面也這樣霸道,不是自損名聲麼?”

蔚氏尷尬地笑了笑,“您說的是。我方纔也想呢,性情要是與四嫂勻和一些就好了。”

寧氏彎脣淺笑。老四媳婦今日沒能讓人栽贓成功,並且除掉了辛媽媽,讓她有了將老三媳婦關起來的藉口,這樣一來,老夫人日後就沒了左膀右臂。最巧妙的是,設計老三媳婦的同時暈過去病了。病的好啊,這樣日後就不能去松鶴堂侍疾了,老夫人沒了喚她過去的理由,旁人也不能動輒去找她麻煩——人家只管在清風格里過清靜日子。

老三媳婦便是能找到走出院門的機會,在府裡也難以挺直腰桿做人了——說了一陣子話就將弟媳氣病了,可見是如何的牙尖嘴利,事情往大了說,可就是搬弄是非的罪名。這等貨色,任誰也要繞着走。這樣一來,可就是豬八戒照鏡子的處境,兩面不是人。

該。誰叫她想看熱鬧漁翁得利的?不嚐點兒苦處怎麼行?

這些寧氏心裡都能猜得八AA九不離十,不需明說,喜聞樂見。

回到正房,天已擦黑。幾名護衛將結香的雙親帶來了。

寧氏沒多說什麼,只讓那對夫婦將結香帶到莊子上好生看管,說襲府用不了這樣的丫鬟。

好端端被打發出去的丫鬟,必是犯了大錯,結香的親事多半要黃掉。路,被她自己一念之差斷送了。

寧氏也反過頭來想了想這件事,心知是因爲老四媳婦看起來沒什麼心機,之前的事下人們又都認爲是老四護着纔沒被老夫人算計成,結香便輕看了房裡這個主人,才被辛媽媽唬住了。

**

過了二更天,襲朗纔回到了府裡。

院子裡的事,他出門的時候就聽說了幾句,吩咐趙賀隨時觀望事態,要是需要,務必及時幫襯。

回來後,趙賀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笑道:“屬下也就是多事幫襯一下,命人將結香的雙親接到了府中。其實,四奶奶的丫鬟是要親力親爲的。”透過這件事,由不得他不對薔薇、含笑、鈴蘭幾個女孩子刮目相看,四奶奶只需吩咐幾句,三個人就把事情辦妥了,尋常男子行事也不過如此。自然,對香芷旋也更不敢小看了,看人的眼光準,平日重用的只這三個人,行事秉承着用人不疑之道。這,也是要點兒氣魄的。

襲朗對香芷旋愈發放心了。連消帶打,一舉數得,絲毫沒影響到自己的名聲,還將錢氏擺了一道。

但是,心裡肯定很生氣吧?準確地說,是膈應。

進到寢室,果然見她正在翻來覆去,神色懊惱。

“我們阿芷不高興了?”襲朗側臥在她身邊。

香芷旋抓了抓頭髮,“頭皮發癢,臉也發癢。”

襲朗將她勾到近前,“怎麼回事?”斂目細看着她的臉頰,並沒見出疹子之類的東西。

香芷旋又撓了撓頭,“沒長東西。心煩,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膈應,就發癢。煩人……”

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毛病?襲朗又開眼界了,“我還以爲,你是挺心寬的人。”

“這叫什麼事啊?我怎麼心寬啊?”香芷旋嘀咕着,“襲府真討厭!什麼噁心事都能有,虧她們想得出,夠我記一輩子了。”

“還沒出氣?沒事,等我幫你繼續料理那幫混賬東西。”襲朗拍打着她的身形,“阿芷不氣,聽話,早點兒睡,睡醒一覺就好了。”

“睡不着。”香芷旋摸着他的下巴,“你得哄哄我。”

襲朗:“……”心說我這不是哄你是做什麼呢?

她吻上他的脣,模糊地嘀咕着,“你也有犯傻的時候……總得給我找點兒事做,我纔不會總覺得臉發癢。”

犯傻?這個詞兒對於襲朗來說,知道怎麼寫,但從沒人這樣說過他。娶了她,新鮮事兒一樁接一樁。

他是得給她找點兒事情做——不碰還好,一碰可就說不準何時罷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