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會意,轉往內室。
老夫人道:“你也不要把話說絕,只需將你那筆銀子暫借給我週轉,就能免去無謂的風波。”
“不借。”香芷旋連先前敷衍的理由都不用了,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銀子是我爹孃留下的,與其讓香家用來諂媚巴結那些見錢眼開的人,不如由我拿在手裡接濟貧苦之人。”她眯了眯眸子,“我也跟您交個底,您要是沒個分寸,我不管不顧的時候還在後頭。”
“你這樣個說辭,可曾顧及到你的夫君?”
“這話真是可笑至極。”香芷旋笑容淡漠,“原本什麼事都不會有,是您一大早過來要我這樣那樣,我照着您的話做,這一輩子都會被您拿捏在手裡;我不照着您的話做,興許還有條出路。正是爲了四爺,我纔是這樣個說辭。”
老夫人冷笑,“嗯,油鹽不進,真不負你那個破落戶的名聲。”
香芷旋針鋒相對,“我要是十全十美的,您還能讓我嫁給四爺麼?”
“不過是要你沖喜罷了。”老夫人語聲譏誚,“十全十美的閨秀多得很,可哪一個肯爲人沖喜?便是雙親做主,也是抵死不肯。”她視線輕蔑地落在香芷旋臉上,“我能選的人,自然是你這種了。大家閨秀我不敢選啊,怕成親前夕懸樑自盡。”
香芷旋扯扯嘴角,對上老夫人視線,也沒掩飾自己心頭的不屑,“您這話不對。四爺是名將,是爲了盡忠報國才身負重傷命懸一線。稍有些見識的,都會以嫁給這樣的人爲榮,大家閨秀更是如此了。怎麼您卻說出了那樣的說辭?是貶低四爺,還是貶低別的門第?亦或是說,您根本就覺得四爺征戰沙場是錯?放眼天下,不知襲府是名門將門的沒幾個,我實在是想不通,您怎麼能說出這一番話的?傳揚出去,襲府清譽何在?”
“你這不是胡攪蠻纏麼?”老夫人不想跟她繼續糾纏這話題,卻不得不辯駁,畢竟,這樣大的一頂帽子,是誰都不敢接下的,“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遠的不說,只說你二姐私自逃出家門這一回事,便足以解釋。”
“我二姐怎可與常人相較,婚事出周折的是她,眼下要爲您所用刁難我的還是她。”香芷旋笑着搖了搖頭,“只看你們二位,我還真不知道誰親誰疏了。”
“你既然知曉大義,如今襲府出事,我求到了你頭上,你因何百般推脫?”
“公公已有決斷,我怎能違揹他的意思。”
老夫人目光微閃,道:“這樣說來,只要你公公點頭,你就能幫這個忙?”
“不幫。”香芷旋乾脆地回絕,“您想太遠了,卻不切實際——襲府家大業大,遇到是非,豈能指望我一個晚輩幫襯。”
“……”老夫人哽了哽,“你決意如此?”
香芷旋點頭。
老夫人目光陰森森的,“便是今日不能成事,往後你二姐要麻煩你的時候也多得很。她是你一輩子的隱患,除非你將她滅口。”
“我二姐的爲人,還還是瞭解的。”香芷旋笑容無邪,“她便是爲人所用,又能有多少年光景可指望?再者,不還有句話叫做物以類聚麼?她能成什麼氣候?我要是一再被那樣的人拿捏,這十幾年真就是白活了。”
老夫人臉色鐵青。利用香綺旋的人是她,沒多少年光景可指望,意思不就是說她沒多少年可活了麼?!物以類聚這句話,指的不就是她也與香綺旋一樣不知深淺不明事理麼?!她點一點頭,站起身來,“好,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跟我去松鶴堂一趟!”
“不去。”香芷旋其實已經翻臉了,只是神色間不見端倪罷了。要她去松鶴堂,肯定沒好果子吃,她怎麼可能前去。
“那就等着我喚人來請你吧!”老夫人拂袖出門。
香芷旋站起身來。老夫人要走,她自然是不能攔的,心裡一味犯嘀咕:襲朗怎麼還沒個動靜?這件事難道比她想象的更棘手麼?
她喚上薔薇,快速轉動着腦筋,一面去往室內一面吩咐:“你去請大爺來襲府一趟……”
正說着,含笑走出來笑道:“四奶奶倒是與四爺想到一處去了,四爺方纔也已吩咐奴婢傳話給一名小廝,讓他將香家大爺請來說說話。”又俏皮地眨一眨眼,“奴婢是從東面耳房的門出去傳話的,剛回來。”
香芷旋放下心來,正要說話,聽聞老夫人去而復返、怒聲喝斥,不由訝然挑眉。
含笑略帶了一點兒幸災樂禍地稟道:“方纔奴婢回來時,見賀衝帶着幾名護衛、幾名婆子守在院門,問了問,他說是四爺讓他守着的——四爺要請老夫人多留片刻,讓您陪她說說話。”
香芷旋險些笑出聲。
含笑也是笑不可支,“您就放心吧,四爺行事縝密,定還做了別的安排,此刻他去了小書房。”又建議道,“您也別急着去陪老夫人,先用飯吧?”
“好啊。”香芷旋笑着點頭。有這樣一個對府裡知根知底又一心向着她與襲朗的大丫鬟,實在是可喜之事。
老夫人根本都顧不上香芷旋是否失禮了,怒衝衝回到廳堂落座後,讓辛媽媽去與守在院門的趙賀等人交涉,就快被氣得失去理智了。竟敢將祖母扣在房裡?這個襲朗,他就不該回京,不該活着走出沙場!
香芷旋在東次間用飯,吩咐鈴蘭、薔薇在門外守着——擔心老夫人氣極了衝進來掀桌。慢條斯理地用飯,中途聽聞襲朗回來了,去了廳堂。
出於好奇,她湊到簾子前聆聽祖孫倆的談話。
老夫人看着襲朗,怒極反笑,“今日我也長見識了,做夢都沒想過你竟會做出這般無賴的事!便是你今日能將我困在這裡整日,明日呢?往後呢?”
“您多慮了。”襲朗語氣溫和如常,“方纔聽說松鶴堂混進了閒雜人等,我不放心,已命護衛前去查找。”
“閒雜人等?沒錯,香家二小姐還真是閒雜人等。”老夫人即便是存着長久利用香綺旋的心思,也說不出那女孩一字半句的好話,“人可找到了?”
襲朗頷首,又道:“找到了。我已命人去請香家大爺過來,接他二妹回去。”
老夫人嗤笑道:“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麼?”
襲朗語帶笑意,“先躲過這三兩天就行。”
香芷旋聽着這兩句不對,回往餐桌前,低聲讓含笑去打聽打聽。
含笑應聲而去,沒多久就回來通稟從趙賀口中得知的事。
香芷旋這才知道,香綺旋一大早就到了襲府,只是來時披着斗篷、戴着帷帽,僕婦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比較關鍵的一點是,香綺旋昨晚去了錢友梅待嫁的宅子,留宿在那兒。
此外,老夫人今日請了寧家、蔣家的人過來,也就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孃家人。
香芷旋聽得倒吸一口冷氣。老夫人真的要香綺旋當着衆人的面詆譭她,這樣看來,像是已料定她不肯出銀子。
她問含笑:“那麼,老夫人是不是已讓二老爺答應大老爺的提議?”
含笑只是道:“二老爺讓人傳話給大老爺了,說晚間商量此事,請大老爺早些回府。”
她點了點頭。這樣看來,老夫人是做的兩手打算:擺出陣仗,讓她爲求自保交出銀子,不能成事也無妨,讓她名聲盡毀,即便不能勒令襲朗休妻,也能讓她在這府中再無擡頭做人的餘地。這樣一來,她就會成爲襲朗的污點,兩個人都會成爲笑柄。
有禍事也要拉襲朗下水……香芷旋還是那個看法:祖孫倆到底有着多大的仇恨?
含笑又輕聲道:“大夫人孃家那邊沒人過來,大抵是以前有過節的原因。蔣家人來了幾個,大夫人過去款待了。”
香芷旋斂目思忖着。
襲朗可以控制香家,香家不是不識數的,即便也是萬般惱恨她,斷不會在這樣的局面下拆她的臺。
只有香綺旋纔會不管不顧,只有香綺旋寧死也看不得她過得好。老夫人說的對,香綺旋是她一輩子的隱患。
以前只想着眼不見爲淨,只想與香綺旋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看來,還是太天真了。
這隱患一定要除掉。
她先想到了叔父、嬸嬸,之後心念一轉,暗笑自己捨近求遠——不是還有香家麼?她除了將這些告訴香若鬆,什麼都不需做。多簡單的事。
這時候,襲朗則與老夫人去了松鶴堂。
兩名護衛將香綺旋帶到了清風閣。
香芷旋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見一見香綺旋。一起等着香若鬆過來給個說辭,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