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修染打量着她神色,“怎麼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本就是這心情。”寧元娘摸到一個栗子讓他看。
蔣修染笑了,啄了她的脣一下,“我去洗漱,你吃點兒東西。”起身時又道,“等我喚你的陪嫁丫鬟進來。”
“嗯。”
過了一會兒,書凡、書文進門來,服侍着寧元娘吃了些東西,除下鳳冠霞帔,換上正紅色寢衣,末了又鋪好牀。主僕三個說了一陣子話,書文回後罩房歇息,書凡留在外間值夜。
寧元娘覺得很累,卻因爲忐忑不安沒有睏意,半倚着牀頭,靜靜地看着室內滿目的喜色。
過了一會兒,蔣修染回來了,已經換了寢衣,一掃先前慵懶的意態,神清氣爽的。他看到牀上鋪着兩牀被子,蹙了蹙眉,有點兒困惑——都成親了,不應該睡在一起麼?
寧元娘看着他上了牀,躺在身側,慢吞吞的滑進錦被。
蔣修染扯了扯她被角,“過來。”
寧元娘看他一眼,是真跟他犯愁。
蔣修染把被子丟到一旁,到了她那邊,將她摟到懷裡,抵着她的額頭,“分開睡像什麼樣子。”
寧元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好笑地拍拍她發僵的身形,“像根小木頭似的。”
“……”寧元娘想着,這一晚不知要聽他說多少打趣自己的話,全程忍着吧。
“別怕。”蔣修染看得出,她既緊張又羞赧,不好生安撫可不行,“我又不是凶神惡煞,盼這一日盼了這些年,如願了豈能不知福,往後自然要好生照顧你。你呢,日後就是這家裡的主母了,想怎樣就怎樣。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要是過來,願意理的就見見,不願意理的直接跟阿東他們說,他們以後歸你管。”
“嗯。”寧元娘點頭應着,之後才問道,“府裡好生安靜,下人們都輕手輕腳的。要是我帶來的丫鬟喧鬧些,你不會生氣吧?”
蔣修染笑了起來,“襲少鋒第一次過來的時候,說這兒像是亂墳崗一樣,是太靜了。是我養傷的時候,聽不得人喧譁,讓他們都把自己當啞巴。後來好了,他們已經成了習慣,有時候我也嫌悶,可是沒法子,總不能發話讓他們有點兒人氣。”
寧元娘不由失笑,“其實四哥以前也是不喜下人吵鬧,但是沒到這地步——”說着就意識到了一件事,“噯,你往後別總喚四哥的名諱,要跟着我喚四哥才行。”
蔣修染微微揚眉,“不能從蔣家那邊論麼?要是這麼論——”
“不。”寧元娘擡眼看着他,“你早跟蔣家沒關係了,不行不行,四哥四嫂纔不會答應呢。”
“那我也不能從你這兒論。”蔣修染凝住她明眸,脣角帶着點兒壞笑翹了起來,“除非,你對我好點兒。”
寧元娘又接不上話了,眼瞼微垂,便看到了他中衣領口不知何時敞開了,現出堅實的胸膛,臉就又燒起來。
他的手則在此刻沿着她肩頭緩緩下滑,扣住了她纖腰,脣摩挲着她的臉頰、脣角,末了微一偏頭,捕獲她嫣紅的脣瓣。
只隔着單薄的衣衫,這親吻很快融入了情慾,再至如火如荼。
他要她,以前想要她與自己朝夕相對,而此刻則想要她成爲自己的人。
寧元娘一直都知道,不論是爲何,他想娶她,也慢慢地開始覺得他有他的不易。更清楚的是,女子花燭夜要經歷什麼。
他是情之所至。
她則是將這當做必須要完成的一個儀式。因着這份清醒,銳痛襲來的時候,反倒能夠忍耐、等待。等待這份痛楚減退。
慢慢的,她無法再保有那份清醒。
他的氣息縈繞着她,他的體貼讓她感動,而漸漸激烈的需索、肆意的目光則讓她氣息不寧,羞澀、嗔怪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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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如意,便有人失意。
蔣修染娶妻這一日,最落寞的人當然是秦明宇。
襲朗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之一,離開蔣修染的府邸,便改道去了秦府,經人通稟之後,到了秦明宇的書房。
秦明宇看到他,牽了牽嘴角,“方纔要去找老五,剛要出門就聽你來了。更好。”
襲朗徑自在圓桌前落座,“好酒自然不用說,再給我弄幾道菜,餓了。”
秦明宇笑着吩咐下去,轉去他對面落座,“怎麼得空來我這兒了?近來不是忙得暈頭轉向的?”
襲朗也笑,“再忙也有跟你喝酒的時間。”
“今日敞開了喝?”
“這還用說?”襲朗從小廝手裡接過酒壺,親自斟酒,隨後跟他碰一碰杯,一飲而盡,之後才繼續道,“咱倆可有些年頭沒好好兒喝過酒了。”
“還不是你毛病多,是從你從軍那年開春兒吧?”秦明宇回想着,“沒錯,就是那年。後來到了軍中,這習慣誰不知道?除了尊長,誰都不好意思勸你多喝哪怕一杯。”
“那年是家裡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兒,我好幾次差點兒上當,都是喝了酒之後。”襲朗笑着解釋道,“後來到了軍中,也少不清楚是怎麼練出來的,能管住自己了,最起碼喝多少都知道自己是誰,不會誤事。”
“都得這樣。我比你三兩年而已。”秦明宇神色有些悵惘。
他去外地的年頭,等於是被祖父發落到外面的。那時祖父知道他鐘情寧元娘,也知道蔣修染也鍾情她。後來是蔣修染先去了外地歷練,走了與襲朗相同的路。
他那會兒真是特別高興,以爲蔣修染等於是自動放棄了娶寧元孃的機會,每日在家求着祖父同意。
祖父說蔣家怎麼肯答應呢?襲府老夫人又怎麼肯答應呢?襲府老夫人與長房兒媳婦面和心不合,別人不知道,秦家的人還能不知道麼。她不可能讓與兒媳婦孃家的人嫁得好,不可能不擔心兒媳婦有了人幫襯從而理直氣壯地跟她鬥法。再者,蔣家也是一樣,有着太后時不時地照拂,又知道蔣修染的心思,便是隻爲着不丟人,也會阻撓你娶寧氏女。
末了,老人家有些失望地看着他,說你真是沒腦子啊,蔣家那孩子是放棄麼?人家是把這些都想到了,然後才放心從軍去賺取功名的。
他當時聽了,真如冷水澆頭,也是不贊同的,說蔣家那邊也會有別的顧慮,興許巴不得我早些如願以償呢。
祖父沒再搭理他,過了些日子就促成了他去外地歷練的事兒。到底還是因着年紀漸長心存慈愛,不然,怕是早將他扔到軍中了。說到底,不忍也不敢賭上他這嫡孫的性命。
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認同了祖父的看法、安排。
時至今日,不得不承認,蔣修染的眼光一向放得比他長遠。他輸了開頭,所以也輸到了最後。
家世、境遇不同,對很多事的態度、籌謀也就不同,所得的結果也就不同。
他從來沒有危機感,跟淮南王相似,可襲朗、蔣修染之類的人不同,是在逆境中成長的。
蔣修染那個人……也不容易。聽說過一些是非,少年時的蔣修染,狠吃過一些苦頭,在蔣家那個大家族裡走到如今,簡直能與襲朗成爲當家人相提並論了。
襲朗看得出好友心神恍惚,是在回想着什麼,也不多話打擾他,只是在他舉杯時也舉杯,陪着。
男人從來沒有訴苦的習慣,偶爾需要的,不過是有個朋友在近前。朋友在就好,不需多說什麼。
秦明宇端杯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那女孩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不該想起,還是要想起。
第一次見到寧元娘,是他在襲府外院小住的時候。那天貼身小廝告訴他,襲朗的表妹來找他切磋棋藝。
表哥表妹,總是讓他聯想到一些曖昧。便因此心生戲謔,偷偷溜到襲朗的書房外,扒着窗戶一探究竟,看到的卻是一對情同兄妹的少年男女。
他看得出,襲朗對那表妹心無雜念,眼神一如看着冬兒。
也看得出,那表妹對襲朗也是如此,眼神一如冬兒看着襲朗。
兩人一面對弈一面閒談,說些家裡家外的事。女孩的笑靨是那麼美,美得讓他心神恍惚,言談舉止又是那樣的優雅大方。
是從那日之後,眼裡再容不下別的女子。
她再去找襲朗切磋棋藝的時候,他總會無故遇到或撞見她,再往後,便是隱晦的訴諸心意、與蔣修染爭端不斷。
她呢,再沒了初見時的笑靨,給他看的只有冷臉。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絕不會那樣莽撞。可惜不能,做過的事情,誰也不能抹去。
他如今是什麼情形呢?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他佔了兩樣。
他凝着手裡的酒杯,彎脣苦笑,緩緩的將酒杯放回到桌案上,剛要說話,趙賀進來了。
趙賀低聲知會襲朗:“夫人回到府裡沒多久,香家大姑爺家裡出了點兒事情,夫人便過去了,到此刻還沒回來。”
襲朗斂目思忖。錢學坤家裡能出什麼事呢?前段日子聽趙賀提過一嘴,說錢家那些窮親戚都來到了京城,夫人好像是有點兒看不上錢家那些人,擔心自己的姐姐吃虧受苦。
按理說,香儷旋也不是好相與的人,若是到了阿芷都過去一探究竟的地步,想來事情不小。
可也不需擔心,阿芷現在有自己的人了——自產前就跟夏家要了百名護衛,平日裡的大事小情都不知會趙賀自行處置,那些人他見過,真是要身手有身手,要能力有能力。阿芷如今的身份就更不需提了,眼下敢不給她面子的人,不多。
之所以這麼考慮,也是真的想好好兒陪陪秦明宇。兄弟是用來做什麼的?得意時自有一杆子閒人錦上添花,可失意時,想看到的人,也只有兄弟。
這時候秦明宇站起身來,拍拍襲朗肩頭,笑道:“橫豎也是閒着,我陪你過去看看。誰要是惹嫂夫人不高興,我可不會輕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