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紀年,是用的干支紀年法,追溯起來源遠流長。
傳說當年黃帝命大橈氏造紀年,於是就有了天干地支。我們的每一年,都是用一個天干配一個地支,一個循環六十年,俗稱爲一個花甲子。這六十年一個花甲子裡,又有五個小循環,每十二年爲一輪,每年都用一種動物來代表,於是又有了十二生肖。
例如甲申年,其中的“甲”是天干,“申”是地支。
中國歷史上很多大事件,都直接以干支紀年來稱呼,如甲午戰爭、戊戌變法、庚子賠款等等。
不過就影響而言,這些恐怕都沒有三百六十多年前那個甲申年發生的事件來得那麼大,那麼深,那麼久遠,以至令此後無數人難以釋懷。同樣,三百六十多年後的今天,我也如無數先人一般,對那個甲申年裡所發生的事,無法釋懷。
那個甲申年——大明崇禎十七年,是一個真正的多事之秋,一個“天崩地解”的年代(1)。
那一年,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漢人皇朝滅亡。
那一年,李自成進京,崇禎縊死,明室傾覆,吳三桂倒戈,滿清入關。自此後,神州無復漢衣冠幾達三百年。
那一年裡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事件,差不多每一件都足以讓歷史進程大大地改變。
關於明朝的滅亡,原因衆多,清人在《明史》《神宗本紀》中寫有這麼一句話:“明之亡實亡於神宗。”清高宗乾隆則在他所撰的《明長陵神功聖德碑》中道:“明之亡非亡於流寇,而亡於神宗之荒唐,及天啓時閹宦之專橫,大臣志在祿位金錢,百官專務鑽營阿諛。”這些關於明朝滅亡主要原因的分析評論,和衆多後世史家之見並無二致,即明亡之徵起於神宗,此遂爲一時公論,故近代明清史研究奠基人之一的孟森先生在評崇禎時道:“思宗而在萬曆以前,非亡國之君也,在天啓之後,則必亡而已矣。”(2)
任何一個王朝最終必然會滅亡。如孟森先生所言,明朝自神宗以後,隨時都有可能滅亡。但它在崇禎手中滅亡,卻實在是個偶然,或者也可以說是由無數偶然累積起來的結果,可它依然不是必然的(3)。
我想做的,是把壓在大明王朝這匹駱駝背上那個龐大草堆中的一部分,揀出來仔細翻看。
也許,誰也無法說清楚是在哪一根稻草加上去之後,這匹龐大的駱駝終於倒了下去。
但我們至少可以說,就是這些稻草,壓跨了這匹駱駝。
洛倫佐說,亞瑪遜河邊的一隻蝴蝶輕輕扇動了幾下翅膀,最後密西西比河上掀起了一場龍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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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黃宗羲語。見《南雷文約》前集卷一,《留別海昌同學序》:“奈何今之言心學者,則無事乎讀書窮理。言理學者,其所讀之書,不過經生之章句;其所窮之理,不過字義之從違,薄文苑爲詞章;惜儒林於皓首,封己守殘,摘索不出一卷之內;其規爲措注,與纖兒細士不見短長。天崩地解,落然無與吾事,猶且說同道異,自附於所謂道學者,豈非逃之者愈巧乎。”
(2)孟森:《明清史講義》。
(3)顧誠:《南明史》序論:“歷史進程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是史學界長期關心的問題。在我看來,必然性只有一條:就是社會要發展,要前進;其間可能出現短期的逆轉和曲折。至於統治王朝的建立和統治者的更替大抵都屬於偶然因素。只不過人們太習慣於把既成事實當作歷史必然,就本質而言,這同封建史籍中的‘天命眷顧’沒有多大區別。明朝自萬曆中期以來,朝政日益腐敗,內憂外患紛至沓來,覆亡不可避免,接替的可能是大順王朝,可能是清王朝,甚至可能是孫可望掌握實權的朝廷,也不能排除在較長時間處於分裂的局面。……如果把既成事實都說成是歷史的必然,那麼,學習和研究歷史就沒有多大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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