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程書瑤正在房裡用晚膳,宮人綴兒慌里慌張的跑了進來,“小姐,小姐,出去了,出去了。”
程書瑤煩惡的瞥了綴兒一眼,“說你多少次了,怎麼總是一點規矩也不講?什麼出去了?慢慢說。”
綴兒看程書瑤十分不悅,慌了神,忙跪了下去,“奴婢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方纔看見袁娘子從角門出去了。”
程書瑤聽罷也不動神色,喝盡了碗中的粥,慢悠悠走去淨了手,綴兒忙遞上一方手巾,程書瑤擦去手上的水珠,又塗了一層護膚的香膏,才向綴兒吩咐道:“讓人進來把桌子收拾了,看那大燕子回來了再把窗扇關上,牀上的被子也該薰一遍了。”
薰被子這種精細活計綴兒可做不來,進王府前連見都沒見過,聽也沒聽過。好在自有能幹的小宮人會做,她也樂得不動手,看着他們去做。
對她這位主子,她也是又懼怕又鄙視的,入府至今王爺都沒來看過她一眼,顯然是不被王爺重視,可是她偏生自己還要拿譜,給屋裡人制定了很多苛刻的規矩,程府綴兒也是待過幾天的,小家小戶,窮的更是四壁皆空,還偏要裝模作樣的拿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款。所以有時候綴兒也很瞧不上程小姐的做派。
看着程書瑤聘聘婷婷的出了屋子,綴兒衝她的背影翻了個白眼,纔出去喚小宮人們進來收拾桌子上的盤盞。
程書瑤沿着遊廊向王夫人所居住的屋子走去,王夫人剛用完膳,正立在門口掐月季花,蝴蝶拎了個小花籃子立在旁邊,花籃中已放了幾朵花。
程書瑤笑吟吟道:“姐姐掐這個花兒做什麼?”
王夫人笑着道:“閒着沒事兒,想用花瓣做一些胭脂出來。”
程書瑤笑讚道:“姐姐真好生雅緻。”
王夫人謙虛道:“我可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一個大俗人。”
程書瑤上前道:“妹妹瞧見了個笑話,正想請姐姐一同去樂呵一下。”
王夫人會意,放下手中那朵嬌媚的花朵,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那還等什麼?走吧。”攜了程書瑤的手出月洞門向屋子後頭走去。
蝴蝶又剪了幾朵花,看差不多了,提了花籃回屋裡去了。
王夫人與程書瑤一前一後出了四安殿的角門,立在山道頂上就看見山道下溪水邊立着一個俏麗的身影。
程書瑤頗爲得意的笑道:“姐姐說那個姦夫會是誰呢?”
王夫人扳着指頭細數,“這行宮裡頭的男子無外乎侍衛,太醫,還有修宮殿的工匠們。”
程書瑤其實心裡早算計好了,不過是故意問的,“姐姐說的不錯,不過還漏了一類人。”
王夫人臉上先露出詫異,繼而捂着嘴巴吃吃發笑,道:“姐姐是再想不出還有那類人了?妹妹莫非把太監也算進去了?”
程書瑤的嘴巴刻薄起來絲毫不讓王夫人,“姐姐說哪裡話,想來袁娘子的眼光也不至於這樣差吧,妹妹要說的是錦衣衛的那些人。”
皇上臨行前特意留下了一些錦衣衛在行宮裡,說是照顧保護晉王,可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卻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
王夫人笑了一會兒,掩住笑意,道:“若是真的抓住了,妹妹打算怎麼辦?”
程書瑤亦收起臉上的嬉笑之色,“妹妹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找姐姐一起拿主意的。”
王夫人話鋒一轉,忽然道:“聽說王妃的胎像有些不穩,前幾天還暈倒了。”
程書瑤忙道:“妹妹也有所耳聞,說是王妃的身子弱,不太養得住胎。”
王夫人道:“現在王爺眼中只有王妃一人,袁娘子的事兒就是捅到王爺那裡去,也激不起多大的波瀾,頂多就是賜死袁明玉。”
程書瑤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王夫人道:“既然是女人間的事兒,在這府裡自然是歸王妃管,不如我們就藉着王妃的名義,讓袁明玉把這筆賬記到王妃頭上,讓她找那位去鬧吧。”
“袁娘子狗急跳牆,若是認真跟王妃鬧起來,衝撞了王妃,再衝撞了胎兒。”程書瑤沒有說下去,心裡卻冷冷的嘆息一聲,王夫人果然夠狠毒,這個一箭雙鵰的計策真是不錯。
按照當前的情形來說,若是林秀蓮養下孩子,王夫人便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若林秀蓮養下的是個女孩兒,王夫人就還要等。就算林秀蓮養的是個男孩兒,自己能不能要孩子也還是楊鐸說了算。王夫人找人向太醫打聽過,林秀蓮的身子極弱,若是流產對身體的傷害會很大,以後很有可能就不會再有孩子了。若是林秀蓮以後真的不能再有孩子,那麼別的姬妾自然可以要孩子了,因爲太皇太后就是再跋扈,也不可能讓晉王絕後吧?所以王夫人才打定了這個主意,決定賭一把。
其實楊鐸治家很嚴,也最討厭這些姬妾們間的爭鬥,從前爭鬥不甚厲害的原因是林錦雲過於跋扈,楊鐸對姬妾們也沒什麼偏頗。如今王夫人之所以肥了膽子想要放手一搏就是因爲楊鐸過於寵愛林秀蓮,她又嫉又恨,一時忘了楊鐸懲治有罪的家人時的狠戾。
(轉)
袁明玉這日約了杜紫英見面,如往常一樣先到,在溪水邊等杜紫英到來。她仍舊帶了些杭州的特色點心,等着與杜紫英分食。
四野山的四月初景緻極美,此刻天色已晚,月初上,天地萬物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夜色中。山野中,溪水邊的花木芬芳的氣息隨着夜風瀰漫在四周。
袁明玉在水邊站了好一會兒仍舊不見杜紫英前來,禁不住有些着急。
每次杜紫英總是會從溪流左側的樹林中走出來,袁明玉引頸眺望。不知過了多久,總算看見一抹身影走出了林子。
袁明玉喜得喚了一聲,“表哥,你總算來了。”
杜紫英快步走來,臉上神色疲倦,他這段日子忙着練兵,又忙着提防走漏消息,實在是日也忙夜也忙,睡眠嚴重不足,眼睛下都是青黑色,人也瘦了一大圈,他之所以抽出時間來見袁明玉,只是因爲袁明玉會知道林秀蓮的消息,他想知道林秀蓮的近況。
袁明玉看出杜紫英臉上的倦色,心疼不已,“表哥,你是沒有睡好嗎?怎麼眼窩都青了。”
杜紫英自己並不知道,淡淡道:“或許吧。”
袁明玉拉杜紫英坐下,打開食盒,擺出點心,“表哥,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是四月初七,杜紫英想了想,也沒想出今日有何特別,“我不記得了。”
袁明玉略覺得失望,慢慢垂下眼,輕聲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杜紫英恍然大悟,忙道:“抱歉,我近來太忙了,也沒給你準備禮物。”
袁明玉收起失落的情緒,道:“我想要的禮物很簡單,就是你陪我吃一碗長壽麪。”
杜紫英低頭看向石頭上,只有幾碟子點心,袁明玉抿脣一笑,掀開食盒的下層,從裡面捧出兩碗銀絲掛麪,還有一甕熱騰騰的雞湯,她早都準備好了。
袁明玉把熱雞湯淋在掛麪上,加了些醬菜,遞給杜紫英。
杜紫英接過碗,抓起筷子夾了要吃,袁明玉忙出言提醒,“長壽麪不能咬斷。”
這還是他們那邊的規矩,杜紫英早不記得了,淡淡一笑,拿筷子卷着面慢慢吃着。
袁明玉端起另外一碗,也用筷子卷着面吃。
(轉)
王夫人與程書瑤躲在不遠處的一叢薔薇花後,只看見那個人穿着錦衣衛的服色,到了之後與袁明玉並無任何親暱的舉動,因爲隔得遠,也聽不清楚兩人說些什麼,只模糊看見兩人是在一起吃東西。
王夫人擔驚受怕的躲在那裡,因爲怕被發現,心裡自然十分緊張,鼻翼上滲出了汗珠子來,忍不住從袖底抽出帕子慢慢擦拭着鼻頭的汗。
杜紫英正在吃麪,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息有些不對,他屏息嗅了嗅,除了周圍花木的芬芳外還有一種香料的氣味,他在北海軍中早已歷練的極爲敏銳,平常人想要跟蹤他幾乎絕無可能,今日之所以被王夫人等躲在暗處聽壁腳,也是因爲他一開始匆匆趕來,有些忽略了。
杜紫英在袁明玉耳邊輕聲說道:“不要驚慌。”
袁明玉有些不解,點了下頭。
杜紫英又道:“你今天似乎被人跟蹤了。”
袁明玉驚得睜大了眼睛,不過因爲有心理準備,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杜紫英望向不遠處的薔薇花叢,從地上抓起幾粒石子,朝薔薇花旁邊的溪水中扔去。
水中忽然撲通了幾聲,王夫人跟蹤別人本就心中有鬼,驚得“啊”了一聲,叫嚷了出來。嚷出來後才覺出不妥當,忙掩住了嘴。
程書瑤着急道:“一定是被發現了。”
王夫人慌道:“那怎麼辦?”
程書瑤忙要說話,忽然一道勁風掃過,背上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待她回過神來,已經跌落進了溪水中。
王夫人也被推入了水中,她剛落入水中,驚駭太過,一通亂掙扎,弄了一身的水,才發覺溪水並不深。
程書瑤已鎮定下來,撫着胸口喘息一陣子,伸手拉起了王夫人。
杜紫英小小的懲戒他們一下後,匆匆奔回原處,收拾了食盒,背上袁明玉飛也似的向山道上掠去。
袁明玉私會杜紫英雖然是經過楊鐸許可,可是被人撞見畢竟不妥當,正在擔驚受怕,忽然被杜紫英負在身上,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山道上了。
杜紫英把袁明玉送到角門口,向山下眺望,但見水中還有兩個淺淡的影子在掙扎,遂向袁明玉道:“你快回去吧,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們嗎?”
袁明玉想了想,道:“我去桃花軒。”
她若是待在桃花軒,就是王夫人與程娘子趕去告狀,無憑無證,她也不會有事兒。杜紫英讚賞的衝她點下頭,身影迅速消失在一旁的林子中。
程書瑤與王夫人好容易爬上岸,一身溼淋淋的,四月間春衫本就薄,溼透後黏在身上很是令人羞惱,好在有夜色打掩護。
遠處石邊什麼都沒了,王夫人氣急敗壞的衝着那塊大石頭罵道:“真想不到袁明玉這個賤人勾搭的小子還有些本事,竟然着了他的道,現在怎麼辦?人也走了,我們也看清楚,又沒拿到別的證據,怎麼治那個賤人?”
程書瑤冷冷嘆口氣,彎腰絞着裙裾上的溪水,“這次是治不成了。”
王夫人恨恨道:“這次讓他溜了,下次想要拿到證據就更難了。”
程書瑤卻很沉得住氣,也不見得多生氣,只是淡淡道:“那我們就再想別的法子吧。”
王夫人終於咽不下這口氣,忿忿不平道:“已經被她看見了,還奚落了我們一番,若是我們反倒偃旗息鼓了,豈不是更助長賤人的氣焰。”
程書瑤心思活動起來,“姐姐的意思是?”
王夫人拿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水珠,陰鷙的道:“今日晚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見王妃,就算告不倒她,也要弄壞了她的名聲,何況她的名聲本就不好。”
程書瑤順水推舟道:“還是姐姐思慮周全,妹妹明日跟姐姐一起過去。”
兩人商議一定,悄悄回了四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