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陽春三月,只因這個時候的氣候是極適宜的,不會冷也不會太熱,是暖暖的。
這日午後日光如瀑,王夫人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繡花,程書瑤每日這個時候多半會午睡,今日卻沒睡,端了一壺剛沏出來的茶與王夫人聊天。
“姐姐的繡工可真好。”程書瑤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讚了一句。
王夫人一臉虛僞的笑,“妹妹的廚藝纔是真好,王爺吃了這麼多次都吃不膩。”
程書瑤被她這樣不軟不硬的回了一句,一時只笑着沒出聲。
王夫人放下手中針線,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做的久了還真是有點累呢。王妃的身孕該有兩個多月了吧,算起來,應該是立春前懷上的。”她美目流轉,在程書瑤臉上一掃而過,抿着脣一笑,“那個時候妹妹也纔剛過門。”
程書瑤倒吸了口氣,她進入王府後晉王壓根就沒有瞧她一眼,次日就帶着王妃離開了西苑,這件事兒西苑人盡皆知,這是她的恥辱。雖然背地裡不少人拿這個嚼舌,可從來沒人敢當着她的面說這個事情,王夫人還是第一次。程書瑤心裡的恨意被點燃,她卻是極有耐心的,隱忍不發,談笑若常,“是啊,王妃去年十月跟王爺大婚,今年春就有了身孕,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姐姐也該抓點緊了。”
王夫人這些天心裡也一直在盤算着這件事情,之前因爲太皇太后的關係,她不能有孕,若這一次林秀蓮能夠成功誕下一個男嬰,她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王夫人心裡雖然這樣想,話卻不這樣說,故意道:“我哪裡比得了妹妹,妹妹既年輕貌美又會做又會寫會讀的,能討王爺的歡心,妹妹勤在王爺身邊走動,我還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呢。”
彎子也繞的差不多了,程書瑤抿了口茶,挑眉一笑,道:“妹妹入府晚,府裡的事情知道的也有限,前些日子才聽說袁娘子去年有過身孕,可惜因爲王妃的緣故被打流產了,姐姐說,袁娘子該很憎惡王妃吧?”
王夫人覺得程書瑤這話問的奇怪,笑着打馬虎眼,“這個我怎麼會知道,妹妹若是好奇,該問袁妹妹纔對呀。”
程書瑤道:“姐姐不覺得袁妹妹近日怪怪的?”
王夫人想了想,着實有諸多疑點,卻仍舊不肯實話實說,“袁妹妹從前就愛清靜獨處,我不覺得有何奇怪。”
程書瑤道:“袁妹妹是不愛出門,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屋裡,可姐姐有沒有發現,袁妹妹白天雖然不出門,可偏偏愛在傍晚的時候出門,獨自一人從後院的角門溜出去,有一次我覺得奇怪,走出去看了看,她一個人站在山下的溪水邊上,也不知道做什麼。”
王夫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該不會是在等什麼人吧?”
程書瑤忙一笑,道:“妹妹可不敢亂猜,所以纔來告訴姐姐。”
王夫人心裡想,從前楊鐸對袁明玉極是寵愛,袁明玉非但不領情還常常跟楊鐸鬧,府里人都說她是有心上人,甚至還有人說她從前訂過人家,心裡還掛着那個人,所以對楊鐸的寵愛不理不睬。對照程書瑤所說的情形,果然很奇怪,遂壓低了聲音道:“妹妹既然說起來了,姐姐也就說一句閒話。妹妹大概也聽說了,袁妹妹流產前,王爺是很寵愛她的,可是她非但不領情還一直跟王爺鬧,後來就有知情的人說,袁娘子曾經也是訂過人家的,心裡大約是惦記着那個人。”王夫人說完纔想起來袁明玉這個情形跟程書瑤的情形有些相像,心裡一聲冷笑。
程書瑤雖然忌諱王夫人說的事情,畢竟她自己也是先許過人家後來才嫁給楊鐸的,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的神色,“照姐姐這樣說,袁妹妹怕真的是在溪邊等什麼人呢。”
王夫人放下手中杯子,不懷好意的笑道:“那可真是個讓人好奇的人。”
程書瑤笑道:“姐姐既然好奇,不如下次我們一起去看看。”
王夫人道:“好啊,我正想要見識一下呢。”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程書瑤打了個呵欠,掩着口站起身道:“姐姐再做會兒,妹妹回去歇午覺了。”說罷襝衽一禮,轉身走了。
(轉)
這日晚間杜紫英到桃花軒求見楊鐸,順便向他彙報練兵的進度。
林秀蓮恰好陪楊鐸在桃林中散步歸來,幾日鍛鍊下來,楊鐸扶着柺杖已經能走好長一段路。
林秀蓮見杜紫英走來,扶着楊鐸在堂上坐下,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對楊鐸說要去偏殿沐浴洗漱,匆匆走開了。
林秀蓮沐浴過後,見堂上依舊大門緊閉,顯然楊鐸跟杜紫英還沒有談完。每隔一段時間杜紫英都會來見楊鐸一次,兩人會長談很久,林秀蓮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楊鐸從來沒主動告訴過她,她就也沒問,只是隱隱的覺得他們談論的事情一定跟朝政有關,跟他們林家更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杜紫英每來一次,她心裡的不安就會加劇幾分。
林秀蓮索性一個人跑去後院,樹上的桃花都快要落完了,地上鋪了一層緋紅的花瓣。四月初的天氣,晚上一點都不冷,月牙子掛在殿宇的檐角,星辰璀璨,在桃林內撒下一層幽幽的光芒,草叢中蟲兒歡快的鳴叫着,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夜晚。
幾天前楊鐸陪着她賞過一次桃花,兩人還都喝了一點她釀的酒。
林秀蓮在當日兩人坐過的石凳上坐了,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星辰。
露露尾隨她而來,拿了件天青色的披風給她披在肩上,“王妃,雖然現在天氣不冷,可露水重,這石凳又涼,王妃少坐一會就回去吧。”
林秀蓮道:“客人還沒走吧?”
露露搖了搖頭,“還沒有呢。”
林秀蓮默默不語,仍舊擡着頭望着天上的星子。忽然覺得腹中有些不舒服,下面似乎有溫熱的東西涌出,林秀蓮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腦中一陣發暈,身子就軟倒了下去。
露露驚的大叫了一聲,從後面抱住了林秀蓮的腰身,緊緊託着她,纔不至於讓她倒下去。
“快來人啊,王妃暈倒了,快來人啊,王妃暈倒了。”露露驚得魂飛魄散,已經忘了要去喚醒林秀蓮,只是扯着嗓子呼叫。
偏生因爲杜紫英前來,桃花軒裡很多人都被遣了出去迴避,張茂林雖然不用迴避,人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楊鐸跟杜紫英在房中聽見露露的叫聲,都是一驚,楊鐸自己行動不便,忙推着杜紫英,“快去救她。”
杜紫英匆匆奔了出去,露露看見桃花林外有人跑來,忙招手,“王妃在這裡,王妃在這裡。”
待杜紫英跑到近前,露露偏生不認得他,震驚的盯着杜紫英看,杜紫英也顧不上跟她解釋,抱起林秀蓮穿過桃花林就往前頭跑去。露露回過神來,尋思着他大約是行宮裡的侍衛,也忙跟了上去。
杜紫英把林秀蓮抱回屋中放在楊鐸起坐的矮榻上,張茂林帶着太醫隨後而至。兩人的事情並沒有談完,楊鐸沒有心緒再談,示意杜紫英先離開,杜紫英雖然懸心林秀蓮,心裡難安,不捨得離去,可這個時候也只能離開。
在太醫的救治下,林秀蓮很快就醒來,只是身體極弱,躺在枕頭上沒有力氣說話。
楊鐸急於知道林秀蓮病情,礙於她在旁邊,不好問。林秀蓮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向太醫說道:“請太醫直言不諱。”
太醫好生爲難,望向楊鐸,楊鐸心想就算此時瞞着林秀蓮,過後她還是要問,就算想隱瞞也隱瞞不住。遂示意太醫可以說出。
太醫肅然道:“王妃之所以會出血,是因爲胎像不穩。”
楊鐸關懷的看了林秀蓮一眼,一橫心,向太醫道:“胎兒還能保住嗎?”
太醫道:“雖然胎像不穩,可是已經過了前三個月,胎兒其實是漸趨穩固的。”
楊鐸心頭一喜,“那就是說還能保得住?”
太醫道:“也可以這麼說,不過王妃的身體底子原不好,所以也可能會有危險,萬一出現危險,對王妃的身體損傷將會極大。所以下官還是懇求王爺與王妃慎重考慮,再決定是否要這個孩子。”
林秀蓮一直沒有說話,忽然插言道:“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請太醫盡力,我不願放棄這個孩子。”
太醫含糊應了一聲,望向楊鐸,等待楊鐸的答覆,其實在楊鐸心裡,孩子並沒有林秀蓮重要,可是當他望向林秀蓮,看見她眼中的哀求與期望時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只好向太醫道:“按照王妃說的辦吧。”
太醫遂告退出去。
楊鐸凝視着林秀蓮,“孩子以後還可以要,你的身體關緊,只要身體調理好了,以後還可以要很多孩子。”
林秀蓮道:“太醫又沒說一定保不住,我們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楊鐸憂慮重重,這種兩難的選擇真的很難,他輕輕撫着林秀蓮的手,“那好,都聽你的。”
林秀蓮臉頰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很淡。衝着楊鐸笑了一下就睏倦的閉上了眼。
楊鐸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你先睡吧,等下吃藥了我再叫醒你。”
林秀蓮“嗯”了一聲,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