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是在後院涼亭下發現四海不離的,本來以爲他只是趴在那裡歇息,便一直不敢打擾。
但後來見他遲遲未醒,有下人便回去稟告九萬,九萬怕他在這裡受了涼,傷了身,回頭又要把這罪名落到姑娘身上,所以,便壯着膽子拿了外袍,打算跑去問他要不要添一件衣裳。
卻不想這逍遙王人是怎麼喊都喊不醒,到最後九萬忍不住過去輕輕推了他一把,竟直接將他從石桌上推倒在地。
逍遙王根本就是暈過去了,哪裡是在休息?
這一驚嚇可不得了,命人將逍遙王送到廂房去休息,九萬便急匆匆跑過來找姑娘,還好姑娘已經回府。
聽完九萬的交代,七七和沐初人正好來到四海不離所在的廂房外,叮囑過讓下人不許隨意將事情說開,七七和沐初便推門而入。
待沐初爲四海不離把過脈之後,七七才問道:“如何?”
“只是睡着了。”沐初濃眉微蹙,連他都有點搞不懂四海不離這會是什麼情況,人只是睡着了,可爲何怎麼喊都醒不過來?
見七七蹙着眉,似乎在思索些什麼,他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會有這種情況?”
“只是聽說過。”七七回頭看了牀上的四海不離一眼,輕聲道:“之前聽夢曉月提起過他有雙重人格這事,後來她差人送來一份有關宮中衆人的描述手冊,也着重提到了這點。”
“雙重人格?”沐初挑眉看着她,這名詞她之前未曾提過。
七七揉了揉眉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挑着重點道:“意思就是,他有兩種性格,就拿這個逍遙王來說,有時候他看起來溫和有禮,可有時候他卻特別容易暴躁,脾氣也壞得很。如果不是自己刻意在隱藏些什麼,那麼,通俗的說法,便是雙重人格。”
沐初算是聽明白了,掃了四海不離一眼,他又問道:“那他這是什麼情況?”
“我也不清楚,這是之前曾聽夢曉月說過,有時候人睡下來,不管外人如何喊他,他就是醒不過來,這一睡,非得要睡到他自然醒來方可。”
“所以說,他現在這模樣確實只是睡着了,並不是有什麼毛病?”沐初依然看着四海不離,這種病情也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自己沒有醫治過這樣的病人,所以,一時之間還沒想到辦法能將他治好。
七七清楚行醫者的心,自己和沐初也是一樣的,碰到這種病人,想的自然就是救治的方法,不過這事,她想,還是要請個人過來好生瞧瞧再做決定。
半柱香的時間之後,一身墨綠寬袍的四海不歸在九萬的陪同下推門而入。
七七回頭時便看到他跨步進來的模樣,那一頭青絲無風自起,絲絲縷縷從臉龐滑過,異樣的色彩將他修長的身軀映襯得更爲美好,還有精緻完美到完全挑不出半點瑕疵的五官,也在滑落的青絲映襯下,平添了幾分悽迷的絕美。
她只覺得心臟又似被人猛地敲了一下那般,瞬間連呼吸都快停滯下來了。
忙收回目光,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無奈道:“怎麼穿起這種顏色的衣袍來了?這模樣……”
“怪異?”四海不歸舉步走了過去,與沐初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等九萬退了出去,房門再次被關上的時候,他纔看着七七,問道:“讓我過來有什麼事?”
他來慕容府的時間雖不長,但,一般情況下,他只在房內待着,幾乎未曾出門片刻,爲的,只是不想讓她太爲難。
“你瞧他這樣。”七七平復好自己狂亂的心跳,指了指牀上的男人,回頭看着他道:“這傢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怎麼喊都喊不起來,可脈象卻如常人一般平穩,沒有任何異樣?”
四海不歸眼底閃過點點柔和的光亮,柔聲道:“他是你的叔叔,不是什麼傢伙。”
七七臉色微窘,立即嘟噥起小嘴,怨念道:“他可沒把我當成侄女兒看待過,事事與我爲敵,對我態度差得不行。”
“那是因爲他脾性本來如此,對着任何人都是,不單單是對着你。”四海不歸走了過去,在牀邊坐下,執起四海不離的手腕,把他掌心攤開在他們面前:“他從小中了毒,直到現在毒素還殘留在身上,無法散開,至於這長睡的習慣,我不確定是不是與這毒有關,不過,卻真的是在他中毒之後纔出現的事。”
中毒……七七和沐初互視了一眼,同時心頭一緊。
七七走了過去,與沐初一起目光緊鎖在四海不離的掌心上,果然能隱隱看到他掌心有一條青色血脈,正以肉眼能看得見的速度慢慢在浮動。
“這是什麼?”七七把他的掌執了起來,湊了過去,認真細看,可卻什麼都看不出來,再看着沐初,她訝異道:“剛纔你爲他把脈,可有覺得哪裡不妥?”
“沒有,脈象與常人無異。”沐初指尖落在四海不離掌心那條血脈上,用心去探索着,可這血脈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當他指尖壓下去的時候,它更是平靜得如同不存在那般。
看着四海不歸,他訝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毒是如何被下的?又是何時所下?”
“二十年前四海一家幾乎遭滅門,當時我人並不在府中,整個候爺府,他是唯一一個倖存下來的人。所有人都是死於劇毒之下,阿離分明也中了毒,可他卻奇蹟般地活了下來。從此以後這毒便跟在他身上,直到現在。”
四海一家,在二十年前就差點慘遭滅門……
七七看着四海不歸,一時半會,竟理不清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麼。
四海一家原來已經幾乎被滅門了,她卻什麼都不知道。“是誰……”
“不知。”四海不歸淡淡回道。
“難道不是夢弒月?”七七猛地擡頭看着他,“除了夢弒月……”
“是不是她,我還不能確定。”比起七七,四海不歸顯得平靜太多,畢竟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早該能和平接受這一切了。
七七沒有繼續說什麼,看了沐初一眼,沐初頷首,也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神,便知道她想做什麼。
倒是在兩人沉默時,忽然聽到四海不歸道:“阿離今日曾跟我說過,你這府上其中一位男子與夢弒月最近有些牽扯。”
七七心頭又是一抖,看着四海不歸:“他在哪裡看到?”
“皇宮後山無涯峰。”將四海不離的手放回到牀上,他站了起來,“據說是曾經與你一起進宮的南公子,至於他和夢弒月在一起究竟是爲何,阿離打聽不出來。”
“你讓他去跟蹤夢弒月?”七七心裡頓覺不安,“萬一……”
“他自己好玩,就算被夢弒月發現,夢弒月也不會對他如何。”他舉步往外頭走去,平靜道:“既然和初兒有話要說,我便先回房休息了,阿離這情況你不用管,時辰到了他自然會醒來。”
七七和沐初忽視了一眼後,立即追了過去:“爹,我送你回去。”
她爹還真是個明白人,她和沐初隨意一個眼神,他竟也能看得清楚。
還有宮裡宮外的事……是真的好玩,還是有意在打聽,她不知道,只是忽然之間就覺得,她開始有點看不透她這位父後了。
很多話想跟他說,卻又不知道能不能說,不是怕他會將他們的秘密泄露出去,而是不想讓他太擔心。
但,她是不是太低估她親爹的承受能力?抑或是,她太低估他的實力?
只是,一個後宮之人,又已經被廢了武功,他能做什麼?
“怎麼?有話要說?”回去的路上,四海不歸垂眸看了她一眼,柔聲問道。
“如果我問你話,你會告訴我麼?”七七擡頭迎上他的目光。
“看情況。”
“我忽然……覺得你好神秘。”她不掩飾自己的懷疑,小心翼翼看着他道:“你……阿離肯定不是好玩纔去窺探夢弒月的秘密,爹,不要騙我。”
“對着我的時候,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四海不歸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脣角緩緩溢出點點幾不可見的笑意:“慕容七七何嘗不是個神秘莫測的人?尤其是你身邊這些夫君們,你會告訴我你們想做什麼,或是正在做什麼嗎?”
她發現,她竟無言以對,因爲她不能。
這一切並不僅僅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在得到楚玄遲他們的許可之前,她真的不敢說。
“爹,對不起……”她低垂頭顱,不敢看他,“但你相信我,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只是……”
“只是時機未到。”大掌在她腦袋上揉過,四海不歸忽然住了步,將她拉了過來,讓她面對自己。
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他脣角的笑意也不見了,這時候看着她,目光極爲認真,甚至有那麼一點不安:“我……能抱你嗎?”
“爹?”七七猛地擡頭,迎上他的目光。
他眼底的柔情和寵溺讓她心醉,卻又心酸,鼻子酸酸的,兩父女,怎麼會生疏至此?
都怪那該死的二十年,他們有二十年不曾見面,時間,真的是把無情的殺豬刀。